二十八歸域之戰(五)

“你!你!”猩猩臉的洪州統領眼睛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眼前的小兵還一副後知後覺的樣子低著頭補覺。統領急了,用力踹了小兵一腳,“娘的,給老子抬起頭來!叫什麽?哪個隊伍的?!”

小兵被他踹得一個趔趄,一個機靈醒過來:“統領!我叫賈乙丙,八縱隊的。”

“讓你留守大營不是讓你娘的偷懶的!裝兔兒爺別裝到老子大營裏來!”

小兵賈乙丙站得筆杆條直,一動不敢動。

洪州軍官又踹了他一腳,罵罵咧咧地到別的地方巡視去了。

一個黃牙板的老兵看著洪州統領走遠了,這才湊過去,拍拍小兵的肩膀,向統領走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別理這孫子,奶奶個熊的,整天三更睡五更起,他親娘老子也受不了。”說著,又斜著眼睛撇了賈乙丙一眼,“新兵蛋子,補個覺都能讓這孫子抓住,好好學著點吧你!”

賈乙丙咧開嘴笑了:“老兵油子。”

這個年輕人黑黑瘦瘦的,就像根發育不良的竹竿,士卒的軍服披在他身上寬了好些,扔到人堆裏絕對看不出來的一個人,可是笑起來的時候卻不知為什麽,有種特別的光彩在眼睛裏綻放開來,老兵不禁一陣恍惚,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小子,生的不難看,好好的,活著回去,找個體麵的娘們兒不成問題。”

賈乙丙衝他擠擠眼睛:“老哥,想婆娘了吧?”

老兵神色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轉過頭來剛要說什麽,卻看見賈乙丙一臉猥瑣的表情,於是什麽情緒都沒有了,用力摑了一下賈乙丙的頭,笑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賈乙丙傻笑起來。

老兵扛起刀:“老哥我今天巡邏,你叫賈乙丙是吧?跟我一個軍帳的,就是你這兔崽子不愛跟人搭話,現在還不認識我,記著,老哥叫吳壯,在洪州大營裏混了有十年了,以後誰欺負你找我,我罩著你。”

言罷,哼著小曲兒晃晃****地走了。

賈乙丙目送著他的背影,憨厚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是也僅僅是刹那,便讓人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一個抱著柴禾的下等兵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他,柴禾掉了一地,賈乙丙忙蹲下來幫他撿。

下等兵大嗓門地說著沒瞧見對不住,忽然壓低了聲音:“將軍,你怎麽了?”

賈乙丙拍著他的肩膀:“行了,撞一下死不了,咱弟兄誰跟誰啊——沒事,有點困了,剛才猩猩叫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今天晚上照計劃行動,不得有誤。”

“喲,沒看清,這不是賈大兄弟麽?被編到哪兒去了又是——得令。”

“咳,哪還不是混唄,人家上了戰場的都是兵強馬壯的,咱這身板不是不中用麽——想辦法聯係李野,盡快。”

“別說喪氣話,兄弟前途大著呢。”下等兵站起來,就著柴禾的遮掩悄悄行了個禮,表示明白命令,“沒事我就先走了啊。”

“回見。”賈乙丙擺擺手,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兵正是神秘失蹤的冉清桓。他有些懊惱地皺皺眉,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雖然不像古人常年習武那麽強得變態,但是至少比普通人是好些的,除了偶爾飲食不調胃部會不大舒服外,長這麽大也沒幾次傷風感冒的經曆,標準的健康人種,可是就在剛才,不明原因的一陣站立不穩,眼前的東西好像一下子暗了下去,耳畔轟鳴,心髒跳動劇烈得好像要炸開。

這樣的症狀是完全不能單單按過度勞累解釋的,況且……鳳瑾有的時候極其嚴格,從小時候開始,這樣別人看起來不要命的作息已成習慣,沒理由這個時候發作。

冉清桓深深地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異樣的感覺已經消失了,他搖搖頭,決定打完這一仗,要跟鄭越請個長假……話說鄭越那家夥,最近的日子也不大好過吧?

李野和櫻颸是在隔日得知了冉清桓這個瘋狂的舉動的,櫻颸當場暴走,被李野好說歹說地按住。

李野自己也無奈,怎麽堂堂一國丞相西征大將軍就成了敢死隊隊長了呢?不著調這個詞似乎已經不夠形容他的了,刀劍無眼,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的——他按按額角,心裏無比怨念。

再看看這邊開罵的櫻颸,李野真想一頭磕死,他隻知道王爺身邊有個密使,是個小姑娘,一開始還以為是謠傳,後來真的見到了,又覺得是王爺為了掩人耳目,小姑娘倒是沒有什麽的,總不過是精細點的食物,特殊照顧一下——就算她不是個小姑娘,王爺身邊來的密使,也是有特殊待遇的,可是這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似乎……又是個不小的麻煩。

“去,告訴狐狸,就說本姑娘駕到了。”櫻颸對著冉清桓派來的人不見外地指使著,扁扁小嘴,不情不願地說,“小王爺說了,讓本姑娘一切聽他的指派,讓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本姑娘逾期不候。”

而這時候,真正頭疼的可不是燕祁人,在歸域的大營裏,發生了件不小的案子。

起因是這樣的,訓斥賈乙丙的那個洪州統領因為在被人排擠,這次沒有上戰場與敵人正麵對決的機會,隻能留守。這意味著什麽?燕祁那一點兒的人馬在大多數人眼裏完全不夠看,這回看架勢很有可能要到了總決戰的時候,這是什麽功勞?每一顆燕祁人的人頭都是能領到銀子的!

娘老子的,左翼被莫名其妙地衝散了以後,隊伍重新整編,這幫龜孫子就趁機把他扔回了大營,說什麽他看不起西戎人,不適合跟西戎人一起臨陣,瞅瞅,身邊全是一幫中看不中用的兔兒爺!

猩猩統領心裏不爽,他又是個粗人,於是嘴上開始沒有把門的,幾天之內連賈乙丙在內,已經不知道罵了多少人了,自己人還隻是踹兩腳罵幾句算,對西戎人更是祖宗十八代地不留情麵,甚至上鞭子體罰,積怨自然不淺了。

但是眾人沒想到的是,洪州這樣的一個中級軍官,居然在半夜三更被人無聲無息地,在自己的軍帳中宰了。

仵作檢查完屍首,猩猩雙目圓睜,似乎心懷不甘,死相比活著的時候還要難看好幾倍。

為了這件事,溫龍躍派了兒子溫毓華親自過問,這個時候實在是太敏感了,聯盟看似堅不可摧,實際容不得半點出錯。

西戎仵作恭恭敬敬地說道:“回少將軍,姚統領是被人用利器刺中心髒當場死的。少將軍請看這傷口,大而寬闊,一邊較另一邊稍微尖利,看樣子是……看樣子是……”仵作偷偷地瞄了一眼溫毓華,吞了口唾沫,沒敢說下去。

溫毓華還能不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這種刀是西戎軍特有的兵器,拿在手上沉重,刀尖很鋒利,砍在東西上很容易就能造成致命的傷害,這是西戎狩獵的祖先傳下來的獵刀改造的,別國是沒有的。

旁邊洪州軍裏的另一個仵作冷哼了一聲:“溫少將軍,您還請看看這東西,這是姚統領臨死攥在手裏的東西。”

“這是什麽?”溫毓華皺著眉看著呈上來的托盤裏沾著血汙的一小塊布。

洪州仵作語氣尖銳地反問:“怎麽?少將軍,連自己軍隊的軍服都不認得了麽?”這仵作的一句話立刻引起了嘩然,西戎人大聲嗬斥他無禮,洪州人這邊也橫眉怒目。

溫毓華幹咳了一聲,喝止了就要見兵器的雙方,他仔細看看那塊破布:“各位少安毋躁,僅僅是一件破爛的布說明不了什麽,衣服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大家把事情說清楚比較好,不要傷了彼此的和氣,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

“狗屁仇者,你不會想把罪名推到燕祁人身上吧?”

溫毓華一時沒找出來這句話是誰喊的,當下有皺了眉:“這……燕祁人詭計多端,也不無可能……”

“你說是就是?反正在場沒有一個燕祁人,說不了話,任你胡謅,且不說聯軍的防衛固若金湯,就算是燕祁人來襲營,他們怎麽就殺了姚統領一個人?糧草都沒有人動過!連狗都不叫,能是燕祁人嗎?!”

“這……”

“你們洪州人少血口噴人!明明就是栽贓陷害!”這邊的西戎軍也不幹了。

溫毓華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

眼看著事情沒法收場,溫毓華實在頂不住場麵,連夜趕到溫龍躍那裏,溫龍躍聽了他的回報眼皮一跳,急問:“洪州人裏兩次在人群裏喊話的是誰你看清了麽?”

溫毓華一愣,搖搖頭。

溫龍躍站起來走了幾圈,深歎了一聲。

溫毓華不解:“父親,怎麽了?什麽不對?”

溫龍躍恨鐵不成鋼:“你不長腦子啊你!唉,你看那麽混亂的場麵,那個人連接兩次話都是天衣無縫地嚴謹,句句挑撥離間,怎麽可能是普通的士卒?!”

溫毓華悚然一驚:“父親你是說……”

溫龍躍用力敲了一下桌子:“修書一封給洪州趙將軍,即陳此事。恐怕……大營裏已經被燕祁人混入了,還是高手!”

“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對手是那個人,什麽事做不出來?你即刻派人把書信送到趙將軍那裏,一定讓他好好查查洪州軍營裏有沒有可疑之人!”

一個玄衣人在燈下燒了手上的東西,眉目在闌珊的燈火下顯得有些冷淡,這個人也許是比錦陽王鄭越還要了解此時歸域戰場的人,冉清桓無暇聯係鄭越,可是溫龍躍卻一直派人傳密信給他。

“後院起火……”玄衣人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拂開桌子上的一層東西,一副畫像靜靜地躺在那裏,畫中的少年分毫畢現,眼角微微有些上挑,不笑時亦有三分笑意,麵容有些過於精致清麗,但沒有讓人寒毛倒豎的陰柔之態,他白衣翩然,烏發未束,帶著某種遺世而獨立的氣質,就像是無根無形的微風一樣……

玄衣人有些癡迷地用手指描繪著少年的身形,惘然的歎息輕輕散在夜色裏:“清桓……一年前我對自己狠下心殺你不成,如今叫我怎麽辦呢……”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嗬。

諷刺的是,在那個人眼裏,自己隻能算是個稍微熟絡一些的點頭之交吧……

作者有話要說:我爬回來更新了,各位親,三八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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