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零章 倚天 (上)
戚繼光整個冬天大搞工程”大有把戰場變工地,長期據守下去的架勢,果然給蒙古人以強烈的心理暗示,好像明軍已經打定主意,龜縮不出了一般。
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利用蒙軍對明草糧草的必得之心,戚繼光布下了個簡單卻巧妙的陷阱,最終在辣子灣一役,通過預先設伏,長途驅逐,使敵人精疲力竭,不戰自敗。最終不開一槍,不費一彈,便俘虜了萬餘蒙軍,以及諾顏達拉的三個弟弟。加之追擊途中斃命的千餘人,以及夜間激戰死傷的兩千多,鄂爾多斯部最後的力量也幾乎瓦解。
諾顏達拉父女倆,就在明軍的轆重營中”目睹了兩軍激戰,屍橫遍野,然後一逃一追的的全過程。這種旁觀族人由激戰到潰敗的滋味,絕對能讓人徹底崩潰。如果不是明軍始終沒有放鬆監視,烏納楚肯定忍不住放火,把腳下小山般的輻重給燒了。
當拜桑、布揚古、巴特被俘的消息傳回來,烏納楚麵色慘白、垂首不語,諾顏達拉低歎一聲道:“女兒啊,看到了嗎?沈督師沒有妄語,他要剿滅我們,確實不是什麽難事。”之前父女倆關於沈默主動伸出橄欖枝的爭論,每次都以女兒堅持認為“對方是因為打不贏,才會用懷柔的法子,而告終的。
但現實殘酷的教育了驕傲的公主,自從明軍入套作戰以來,無論是遭遇戰、突襲戰、攻城戰、阻擊戰,還是防禦戰“幾乎以所有的方式完敗蒙軍,殘忍的將草原民族的自信心徹底剝離。
其實這也沒什麽,草原民族性情開闊,不會因為在戰場上被擊敗就陷入仇恨”反而會折服於擊敗他們的強者。但是烏納楚一想到那張溫和無害的俊臉,就恨得牙根癢癢,因為那更襯出自己的趾高氣揚,著實可笑可哈……,…
,這叮,漢人”簡直太壞了,故意用這種法子羞辱我”鍾金緊緊攥著粉拳”恨不得把那個姓沈的捏死。
見女兒久久不語,諾顏達拉擔心的問道:“想什麽呢?”
“沒什麽,”鍾金搖搖頭,輕咬著下唇道:“我隻是在想,既然能用武力解決”又何必多此一舉的假惺惺呢?”
“女兒啊,沈督師不是假惺惺。”諾顏達拉歎息一聲道:“而是大慈悲心,上天降此人為大明統帥,是漢人之福”也是我們蒙人的運氣。”
“爹爹真喪氣……”鍾金別過頭去,嬌哼一聲,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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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勝的消息傳到榆林堡,沈默長長舒了口氣,對王崇古道:“這個年,可以過安穩了。”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他這口氣還沒鬆過來”便又被揪住了心。
這一次的麻煩,卻不是來自西北”而是東南。剛剛上任不到三個月的蘇鬆巡撫海瑞,又一次引起了軒然大波……
話說當今大明的重中之重有兩個,外是定邊平虜,內則是充足國用。在高拱和張居正看來,要充足國用,必須推行一條鞭法,把該收的稅都收上來:而要推行一條鞭法”前提是重新丈量土地,以確定每戶應繳納的稅額。
但自正德以來,大明土地兼並嚴重,大量的田地集中到宗室勳貴、縉紳地主的名下,這些人仗著特權隱瞞田畝、偷稅漏稅”從中大肆漁利。朝廷想要推行清丈畝,還不跟要了他們命似的?自然會拚了老命抵製,因此在幾地試行,都舉步維艱,半途而廢,甚至負責的官員還丟了官”局麵陷入困頓。
在內閣會議上,張居正提出先攻克曲卓和鬆江兩大頑固堡壘,借此打開局麵”得到了高拱的首肯。然後就人選問題”高拱谘詢了沈默,結果沈默推薦林潤去了山東當巡撫,至於蘇鬆巡撫,在沈默的暗示下,高拱給了賦閑在家的海瑞海剛峰。
任命一出”舉朝嘩然,無數人向海瑞投去了羨慕好目光。
為什麽羨慕他?因為這個官職的全稱,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兼巡撫蘇鬆等處,。這個職務實在太耀眼了,號稱是給個總督都不換的天下第一撫伏明朝官職無數,肥差美差自然也無數”什麽文選、武選、鹽運、稅使……林林總總,五huā八門,但和這個蘇鬆巡撫比起來,簡直就是皓月與螢火蟲的區別。
簡單分析一下這個官職。第一”巡撫蘇鬆等處”其全稱是,巡撫蘇鬆等十府一州”當時稱為十一府州,包括,應天、蘇州、鬆江、常州、鎮江、太平、安慶、池州、廣德、寧國、徽州,。簡而言之,就是除了鳳陽巡撫所轄七府外的南直隸,是整個國家最富庶繁華之地,不僅是大明的糧米之倉,也是朝廷主要的財賦來源,占了全部賦稅的七成。
除此之外,還有所謂的“〖總〗理糧儲”並“提督軍務”,就是要保證上述地區以及福建、廣東和西南地區,對北京提供源源不斷的物資供應。南方的糧食、布匹、絲綢、鐵器以及其他物質,通過長江”通過運河,運往北京,運往北方邊境,可以說是明朝的生命線。“總理糧儲,的基本職責,就是保證這條生命線的物質供應。
最後,在上述職務的前麵”還掛著一個,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的身份。這是封疆大吏都要掛的頭銜”有了這個頭銜,可以對轄區內的一切官員進行監管。盡管這個,僉都禦史,本身隻是正四品,但由於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加上巡撫,這就是相當於正二品的職務了。
以區區舉人出身,得到如此顯要的官職”海瑞也是十分的〖興〗奮”他能感受到朝廷和內閣,對自己的期望有多高。於是暗暗立下誓言,將盡自己的最夾努力報效朝廷”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複諸位閣老的重托。
於是他領了任命書,收拾收拾東西”便馬不停蹄”豪氣幹雲的南下赴任了。
〖中〗國有句成語叫,先聲奪人”又叫“先聲奪人之氣……這個詞用來形容海瑞這次赴任,簡直再貼切不過了……他人還在半路上,上任的消息已經傳到蘇鬆,歌舞升平的人間天堂,登時就炸開了鍋。
人的名樹的影,海閻王的凶名太盛了,由於對他發自內心的恐懼,那些平日裏貪贓枉法、好事不幹的大小官吏,估摸著落在他手裏”不死也得扒層皮,實在惹不起,那隻有躲了。於是來不及向朝廷寫辭職報告,就自己卷著鋪蓋、帶著搜刮來的財產跑路了唯恐慢一步,被海瑞堵在衙門裏。
這些外籍官員可以卷鋪蓋走人,但那些平日作威作福、擺闊比富的鄉紳富豪走不了,隻能趕緊收斂行跡了,再也不敢去那些高檔聲色場所”更不敢攜奴帶婢”招搖過市,整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自己閨女還大家閨秀,原先他們總喜歡把自家的大門漆成朱紅,既是喜慶,又意味著發達。現在忙不迭趕緊把朱紅大門漆成黑色,力求低調再低調,決不能讓海閻王給盯上。
實在沒辦法要出門,也不敢穿那些昂貴的華服了,都改成布衣麻衫,恨不得再打上些補丁,假扮丐幫長老。和人見麵”原先是不出三句話就開始比闊,但現在聽別人說自己家有錢”比罵他八代祖宗還難受。
甚至連不受他管轄的南京城也震動了,南京鎮守太監馬全,按製應該坐四抬官轎。但他仗著曾是兩朝大內總管,平日裏威風凜凜”出入都是八抬大轎,聽說海瑞要來”不但將轎子的規格降低”連跟班的仆役也減去大半,唯恐出南京時不注意”被海瑞給辦了。
全國聞名的浮華奢靡之地”竟因為他一人的到來,硬生生改變了審美風尚”不得不說,海大人已經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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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等海大人來到蘇州時,他驚奇的發現,這座全國聞名的首富之城,竟然滿街沒一個穿綢緞衣服的,似乎比他當年離開時,還要倒退幾百年。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海瑞憋著一肚子疑問,終於在進入衙門後,請特意留下來等他的前任巡撫歸有光釋疑。
看著他一臉的狐疑”歸有光暗自苦笑:,得了,這位還以為是我把蘇州治得麵目全非了呢。,便歎口氣道:“三歲孩子沒了娘,說來話長……咱們還是邊吃邊聊吧。”在海瑞開口拒絕之前,他先解釋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歡應酬,隻有咱們倆,而且是我自己掏錢治得席麵,不用官府開銷。”
聽他這麽說,海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擠出一絲笑道:“我吃就是。”
“本該如此。”見海瑞給麵子,歸有光大喜過望,趕緊拉著他進去,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進去正廳,看到裏麵闊氣的擺設,海瑞皺皺眉沒有說話,再看看酒席,也是極為奢侈,許多菜連他這個在蘇州為官多年的,都叫不上名。海瑞動動嘴唇”又忍下了。
與歸有光東西昭穆而坐,他才歎口氣道:“震川兄,你不該如此破費。”
歸有光一直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的反應,一邊斟酒一邊讚許道:“看來多年不見,剛峰兄確實變了。”說著笑眯了眼道:“我還以為,你見了這酒席,會掉頭就走呢。”
“嗬嗬”海瑞摸著已經有銀絲的胡須道:“經過這麽多事兒,我要是還不能容物,那才叫稀奇。”
“我還以為”,歸有光笑道:“你一輩子都不會變呢。”
“當容則容。
”海瑞麵色一正道:“既然你已經明言在先,是用自己的錢請我吃飯,我就不該像以前那樣,隻顧自己的感受”不過請你下不為例。”
“好,聽你的。”歸有光聞言老懷甚慰,端起酒盅道:“來,為我們的重逢幹杯。”
海瑞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歸有光要給他續酒,他卻伸手擋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歸有光想一想,才意識到是什麽問題,便擱下酒壺,笑吟吟道:“不瞞剛峰兄說,蘇鬆之富,已經到了空前的地步,像今日這桌酒席,不過是尋常百姓宴客時的標準。
“那為何我滿眼所見”,海瑞沉聲問道:“是那麽的寒酸蕭條呢?”
“還不是因為你。”歸有光苦笑一聲道。
“此話怎講?”海瑞麵色不大好看。
“前段時間,這裏的官員一聽你要來,那真是惶惶不可終日。說得難聽點,你上任的消息,不啻於一道催命符呐。許多自感不那麽幹淨的官員,來不及請調,竟棄官而去,也不和你打照麵。滿城富豪大戶的朱漆大門,一夜之間統統改漆成黑色。更可樂的是”他們上街再也不敢騎馬坐轎,而是老老實實步行,還穿上了下等奴仆的衣裳。”歸有光嘖嘖稱奇道:“更可樂的是,蘇州城裏的高檔青樓一夜間悉數關門,那些名妓全都跑到浙江去討生活了…所以你的感覺一點不差”蘇州城確實一夜之間,回到了洪武年間。”
“哈哈哈……”海瑞聞言哈哈大笑道:“以為這樣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嗎?”說著冷笑一聲道:“明天我就張榜周知,鼓勵蘇鬆的百姓前來伸冤告狀,我要免費替他們向土豪劣紳討回公道!”
“這樣是不是太激進了?”歸有光聞言麵色微變道:“蘇鬆一代可不比別處,這裏是全國的賦稅重地,且大批官員在這裏閑居,又多是豪強之家”牽一發而動全身,還是不要輕啟事端的好。”
“沒有時間了。”海瑞對歸有光是很信任的,便不諱言道:“我就是捅一捅這個馬蜂窩,不把這幫劣紳狗氣焰打下去,如何完成朝廷的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