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會挽雕弓如滿月 第八五五章 公主的心(下)

在廣大農村地區,為何高利貸如此猖獗?最大的原因,就在於農民在遇到經濟困難時,沒有商業借貸的渠道,更別提向國家借貸了。宋朝的王安石搞了個,青苗法”被曆代士人罵成了豬頭,就是因為他讓官府借錢給百姓度春荒,斷了大戶們的財路。而〖中〗國的金融業一直沒有發展起來,百姓雖然明知是死路一條,但為了救燃眉之急,也隻能飲鴆止渴了。

但沈默的出現,改寫了這一曆史。他在合適的時間,為大明引入了金融的理念,給迅速發展的工商業送去一泉活水,而得到金融滋潤的工商業,又反過來成為金融業的興旺發展的土壤。經過十幾年的發展,大明不僅誕生了匯聯號,日異隆這樣的超級巨頭,還有聚眾和、大德通、瑞銀號等十幾家後起之秀。這些票號大都建立於經濟發達的東南地區,但因為起步晚,本錢薄,難以從兩大巨頭的虎口奪食,發展一直比較困難。

有道是“井裏無水四下淘”在城市競萋不過兩大家,這些中小票號早就打起了“農村包圍城市,的主意,隻是鄉下向來是那些土豪老財的禁臠,連皇帝老兒都管不著,又怎會讓他們得償如願?所以爭取了幾年,隻是某些地區有所突破,絕大多數區域都還是外甥打燈籠一照舊。

但海瑞在應天十府對鄉紳嚴厲的打壓,讓中小票號看到了可乘之機,他們小心翼翼的派使者找到海瑞,表示願意對農民提供小額低息貸款………當然這個低,隻是相對於高利貸而言的。海瑞明知道他們也沒安好心,但,兩害權衡取其輕”最終授權他們在鄉鎮設立分支機構。

這手聖底抽薪要了地主老財的老命,小民百姓隻要拿得出買賣文契,就可以從票號貸到一筆贖買的款子,然後去把自家的地贖回來。小民同時具備了行動的意願和能力”且這次官府也破天荒地站在他們一邊,讓富商大戶無可奈何,隻能退田保平安。

一場退田的風潮席卷了蘇鬆,甚至波及到東南。朝廷強硬的態度,讓別省的大戶也感到了濃重的不安,加緊打探消息之餘,也開始著手處理一些容易惹麻煩的田產。在這種背景下,東南的土地兼並有停滯的跡象,越來越多的大戶,把目光投向南洋,那片早已耳熟能詳的海外樂土。

之所以耳熟能詳”是因為南洋公司在各大報紙上極具**力的廣告轟炸,連篇累牘的詳細介紹,已經讓經常閱讀報刊的人們,對那裏的風土人情,自然資源、地理位置,發展前景……有了大體的印象。

目前南洋公司提供兩種參與方式,一種是直接買地,親自到南洋去淘金,這樣的成本很低”能催生一夜暴富的神話,但也可能連命都搭上:另一種是購買南洋公司的債券,成為他們的債權人,分享開發南洋的紅利…………經過幾年的創業期,南洋公司的,呂宋開發債券,已經開始分紅,回報雖然不高,但勝在穩定。

對一般的富戶來說”後者是個不錯的選擇,從今年一月起“呂宋債券,的購買量每個月都在翻番,不僅給呂宋開發注入了資金和活力,更重要的是”為這種新出現的海外開發,打下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而對於大戶巨室來說,區區紅利自然無法滿足胃口,他們要加入的話,肯定是直接買地建種植園,派家丁去打理。南洋公司土地的售出量”也在三個月裏增長了兩倍,雖然量上不算多,但新開的戶頭卻暴增了十幾倍……有道是船小好調頭”出於穩妥考慮,大戶們都先隻買個十幾幾十頃”派人過去試著打理一番,如果真是個營生,自然可以追加投入:要是沒戲的話,損失也能承受得起。

對於這些情況,沈默比在座的幾位都了解更多,他甚至知道其中哪位買了多少,哪位一畝都沒買“……,不過他與南洋公司的公開關係,隻是相互合作,互惠互利而已,所以該裝傻時還是不能含糊。

也許是在邊關太久,整日麵對的都是軍旅行伍之事,沈默也希望能換換腦子,所以他和幾位商人談得極為投機,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有朋自遠方來,自然要設宴款待。於是沈默請他們移步前廳用餐,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極為暢快。

不知不覺到了百時,客人們才想起告辭,沈默把他們送到門口。待他轉回時,小六子才敢湊上來稟報道:“飽參軍來過,等不及又走了。”

“沒說什麽事?”沈默在院中站定,今兒個響晴薄日的竟有些熱,他又飲了酒,便鬆開衣領吹吹風。

“他說,那位鍾金公主來了。”小六子輕聲道。

沈默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那個有些刁蠻的漂亮少女,不冉笑道:“她來幹什麽?”

“要賬!”少女的聲音在月門洞外響起,守在門口的衛兵趕緊攔住:“不許進去!”

“這就是禮儀之邦的待客之道嗎?”鍾金的俏臉帶霜道。從上午等到下午,足足三個幹等了時辰,而且隻管茶水不管飯,就是再好的脾氣也要氣炸開了”““何況她的脾氣也遠遠談不上好。

沈默苦笑一聲,讓護衛放她進來。待鍾金氣鼓鼓的走進院中,沈默笑眯眯瞧去,但見她錦衣長袖,交領不殊,辮發雙垂,眸子烏亮。一張俏臉因為氣憤漲得紅彤彤,卻越發顯得生機勃勃,讓整個庭院都鮮亮起來。

沈默早就領教過這女子的無禮,哪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接見,便伸手朝向簽押房,微笑道:“請進吧。”

鍾金深深看他一眼,若不是父汗囑咐在先,真想一腳踢上去。怒氣無處發泄,隻能哼一聲,當先走了進去。

沈默也進了簽押房,讓人給她上茶。

鍾金這個氣啊”難道不知道本姑娘的肚子”已經變成個水袋了嗎?便癟著嘴坐在那裏,用眼神表示控訴。

沈默喝過酒,倒有些口渴,端起茶盞輕呷一口,問道:“你父親可好?”

鍾金點點頭,不吭聲。

“他派你來迎我?”沈默又問道。

鍾金再點頭,還是不吭聲。

沈默不由有些好笑,多少年了,這還是第一個敢在自己麵前賭氣的呢,便笑道:“你方才說找我討債,我欠你什麽了?”

“槍!”鍾金終於開了金口,恨恨望著沈默道:“你答應給我一支槍的。不是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怎麽說話不算數呢?”

“你還真冤枉我了。”沈默笑道:“我沒忘了此事,隻是軍營裏都是長槍,又笨又重,不適合女孩子。我讓人給定訂做了一把短槍,差不多這幾天就送到了。”

“真的?”鍾金還冉為他忘記說過的話了呢,現在發現自己誤會了,怒氣便消了大半”兩眼瞪得烏亮道:“你沒有騙人吧?”

沈默放鬆的靠在椅背上,搖頭笑笑。

看到他和煦的笑容,鍾金心頭有些慌亂,因為她發現,自己好不容易積累的殺意,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

“濟農有話要你轉達麽?”見她臉上表情變換,沈默隻好問道。

“有……”鍾金暗罵自己沒出息”趕緊收起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袖中掏出一封信。

小六子接過來,借著朝沈默走,背對她的機會,很快查驗了一遍”確認無毒無害後,才交給他,然後在他身後站定。所有動作一氣嗬成,不看正麵根本毫無破綻。

沈默打開信封,抽出信瓤,展開慢慢看起來。

督師大人看信”自然無人敢聒噪。誰知室內剛安靜下來,便聽到極輕微的咕嚕聲,鍾金頓時臊得小臉通紅”苦著臉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一眼”今天真是糗大了……

“哎呀,今天餓得真早…………”沈默的視線沒有離開信紙,隻是用另一手摸了摸肚皮,便繼續看信。待看完了,他才把信紙折好,收回信封裏,對鍾金道:“我和你父親是至交,也把你當成自己的“……閨女看,這幾天就住在這裏吧,等我把工作一收尾,砸門便立刻啟程。”

鍾金本來在不好意思,聽了沈默的話,猛然抬起頭來,難以置信道:“你閨女多大?”

“七歲了。”沈默想起自己可愛的女兒,嘴角掛起會心的微笑,道:“我大兒子已經十四了。”

“真的麽……”鍾金瞪大了眼睛。

“怎麽樣,失望了吧?”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當你的長輩綽綽有餘了。”說著端起茶盞,輕啜起來。

“怎麽會失望呢?”鍾金卻露出佩服的目光,大讚道:“你真能生啊!”

,噗“…,沈默一口水差點噴出去,連忙握半咳嗽起來道:“小孩子家家的,口沒遮攔,這是女孩子該說的話麽?”

“你們漢人太虛偽了。”鍾金撇撇嘴道:“這種事說出來,難道不是等著別人誇的嗎?”

“嗔咳……”沈默招架不住,好在這時,一個侍女過來打個躬。

他趕緊轉個話頭道:“賢侄女兒遠來,何若沐浴而後洗塵?”

“沐浴,洗塵?”鍾金的漢話雖然不錯,但也僅限口語白話,一時有些懵了:““為什麽要洗了又洗?”

“呃………”這次沈默有心理準備,強忍住笑,道:“意思是,你可以先去沐浴,然後出來正好吃飯。”

“好啊”,鍾金聞言意動,現在正是風沙天,又一直在趕路,渾身都不舒服。

“伺候別吉湯沐。”沈默吩咐一句,丫鬟便領她入內。

片刻,丫鬟回報,說別吉叫她的侍女進來送衣服。

沈默若有所思,猶豫之後,輕聲道:“不必了,去取一身仕女的服飾為她拿去,你隨侍她身邊,看還有什麽要求。”

“是”,侍女躬身,入颯沈默啜口微涼的茶,卻感到喉嚨有些燥熱。伸手一摸,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領口一直是敝開著的,不由拍拍額頭,心中無力躊躇道,剛才還裝什麽大尾巴狼?形象全毀嘍這擱以前就是外交事故,怎麽就沒人提醒我一聲呢?

定定神,心說不行啊,我得扳回這一局來,免得人輕看了天朝威儀,…橫豎女人洗澡拖遝,他也去後麵洗浴一番,然後穿了細麻本色直裰,綰了幾遍發髻,修飾一下齪須,讓小六子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確認沒有瑕疵,才放心的舒口氣。嗯想自己的反應,一邊係上網巾,一邊由暗自好笑道,我真是閑得蛋疼……嗯,蛋兒疼。

更衣完畢,沈默來到前廳,卻見鍾金早就沐浴更衣完畢,穿著羅裙雲裳,踩在竹榻上,舞動著大袖,裙擺飄動。

第一次穿漢服的鍾金,正一麵跟寬大的袖子作鬥爭,一麵向邊上的漢人侍女抱怨道:“這衣服的袖子這麽大這麽長,穿著像什麽?像不像隻花蝴蝶?”

盡管如此,她還是少了一些野性,多了幾分溫婉,這讓沈默十分滿意,揮手示意侍女退下,溫聲道:“袖子並不長,但你要像我。”

鍾金歪頭看看他,兩袖卻是很利索,不由撇撇嘴道:“你的袖子短啊!”

“一點都不短。”沈默放開袖子,出手之後,又折到肘部,微笑道:“此乃大明製度,你我都是一樣的。”

鍾金想學他的樣子,卻怎麽都弄不好,最後一賭氣,伸出兩個胳膊道:“你幫我弄。”

沈默想說,非禮勿動”但估計又要被取笑,便無奈的走過去,屏住呼吸,幫她提起衣袖,小心地並不碰到她的肌膚。然後退到聞不見少女體香的地方,才緩緩道:“按照我們的規矩。袖口要保持在手腕處,露出胳膊是放縱無度,蓋住手卻是頑廢無禮。走路是衣袖飄飄,緩急適當,這就叫從容中道。”

“哦……,…”鍾金沒有不耐煩,反而大感興趣的擺弄著袖子,然後摸索著衣服上的花玟,感歎道:“這衣服真好看,又輕又軟,就像什麽都沒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