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四章 日升隆 下
“都說日異隆被擠兌了,現在看王掌櫃這樣子,似乎是真的了!”
眾大戶質問起來。
王掌櫃心中一驚,擠兌的消息已傳開,往後肯定還有更多的儲戶來兌取現銀。但他頗有機變,心想正好用這件事來作借口,權且拖上一拖,便道:“說擠兌那是沒有的事兒。不過提存的人比平常多是真的。這都是因為匯聯號被查封的惡果。我們日異隆原本不願趟這趟渾水,但考慮到如此一來,諸位儲戶的錢就打了水漂,這才咬牙接下這副擔子。不過大家不必擔心,皇家銀行的頭寸充足,隨便提沒關係。”
未等別人說話,他又緊接著道:“不過,不瞞橡位說,有人趁著匯聯號被查封,我們日異隆還未介入的當間兒,竊了匯聯號的上海金庫,因此上海這邊的頭寸有些緊,不過不要緊,南京、蘇州、杭州的頭寸充足,我們東家這已經調頭寸去了,也就是這幾天,諸位的現銀就能如數兌付。這五天耽誤諸位提現,1小店願日息賠償。”
“幾天?”眾位大戶終究對日異隆,或者說晉商是有信心的。
“五天,最多五天。”王掌櫃約莫著,五天時間,足夠從外麵調銀子過來了,伸出個巴掌道。
“就寬限你五天。”眾人互相看看,又提出個條件道:“但是,在給我們兌現之前,你們不能再出現銀了!”
山窮水盡的王掌櫃突然有柳暗花明的感覺,心想:“這也是個搪塞法子,。便一臉不情願的點頭道:“這要求也在理。”於是吩咐一個姓周的夥計道:“把情況跟前麵的儲戶一說,請他們放心,我們皇家銀行有上億兩的存銀,大家犯不著來擠兌!”
不知裝了多少別子,王掌櫃才把這撥大戶送走,回來咕嘟咕嘟飲一碗涼茶,對身邊的管事道:“今天過去了,五天後還得有交代。上海這邊已經指望不上了,我真得要到揚州去一趟。現在就動身。”
“要開飯了,吃了午飯再走吧。”管事關切道。
“嗓子眼裏噴火,哪裏還吃得下飯。”王掌櫃苦笑一聲,抱拳道:“這裏拜托了兄弟,危難之際,同舟共濟,過得了這一關,咱們有福同享!”
管事的強笑道:“您放心去吧。”
王掌櫃一走,擠兌的風潮卻沒有了之。午後上門的儲戶更多了,大戶也不比上午的那群好說話,當聽說銀行暫停兌現後,頓時群情憤慨,罵聲四起,眼看就要亂套了。好在那隊巡捕隻是到後麵吃午飯去了,這會兒又出來維持秩序,那個張捕頭四處沒看見王掌櫃,便問店裏的管事道:“你們掌櫃的呢?”
管事的隻好說實話:“到揚州籌款去了。”
“那這裏怎麽辦?”張捕頭一聽急了,扯著嗓子道:“他不是畏罪潛逃了吧?!”
這一句不要緊,本來就群橡洶湧的眾人,頓時情緒失控,潮水般衝向櫃台。
眾怒之下,捕快們也不敢上前阻攔,統統躲到一邊看熱鬧。好在這家店的防爆措施完善,任憑怎樣搖撼,包木的鐵窗都紋絲不動。儲戶們便把怒氣發泄在了店裏的桌椅擺設上,統統砸了個稀巴爛。
見再發展下去,很可能要變成危及市麵的打砸搶了,張捕頭不得不硬逼著捕快們,抓了幾個帶頭鬧事的,然後給店麵上了排門,才算把騷亂〖鎮〗壓下去。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其實廟前店的處置措施不算太差,之所以局麵還是失控,是因為上海其它地方的支行紛紛上排門停業,才把人群都逼過去,最終釀成了一場騷亂。
上海分行的大掌櫃,是張四維的堂弟張四肖,他這次坐鎮上海,得到乃兄的大力支持。足足調集了三千萬兩銀子,準備不可謂不充足,誰知短短兩天不到,十大支行便紛紛上排門關張,無力兌付儲戶手中的存折。
三千萬兩存銀,已經被各支行提得幹幹淨淨,張四肖是徹底沒招了,趕緊命人八百裏加急,將消息報到揚州。
張四維就在揚州,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說服大鹽商們為皇家銀行注資…萬曆皇帝黑去的五千萬兩,兩個月來審計總賬和各省分賬,查出的三千萬兩壞賬、呆賬,都需要巨資填窟窿。
接到消息時,他正準備出發,參加一個大鹽商的聚會,一聽說上海發生全麵擠兌。張四維登時血往上湧,陰著臉問王崇義道:“怎麽才兩天,就弄成這種局麵?”
“事情很麻煩,想都想不到的。”王崇義無以為答,隻得搓著手說:“二十年來,還從未發生過這種惡性擠兌。”
“但它現在確實發生了!”張四維驀地打了個寒噤,竭力平靜道:“不曉得別處會怎樣?“牽一發而動全身。”王崇義苦澀道:“消息已經在南京蘇鬆傳開,恐怕也會引起擠兌。若不能趕緊止住這股風潮,情況隻會越來越糟,早晚得波及全國。”
“舅舅,你有什麽好主意?”張四維陡然覺著雙肩重逾千斤,他咬牙硬撐著問道。
王崇義原是來討主意的,聽得這話,隻有苦笑。他倒是有個主意,卻不敢說出來。沉默了一會,依舊是張四維開口:“舅舅,照你看,各省一定會陸續發生擠兌?”
“是的。”王崇義點點頭,黯然道:“金融行業,說白了就是吸儲放貸,做的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關口就是個信心。信心這東西,不像是有形的財富,一旦崩潰,就會**然無存……”
“…”張四維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沉聲問道:“大概要多少銀子才能應付?”
“這很難說。”王崇義說:“皇家銀行前身兩家票號,吸取的存款,加上開出去的銀票,足有六億六千萬兩之多。”
“那麽咱們現銀還有多少?“兩億兩上下。”說出這個數字,王崇義自個也感到精神一振:“原先日異隆五千萬,匯聯號一個億,咱們又說服鹽商們追加了兩千萬。”
“兩億兩,按說是夠了,要不咱們也不會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張四維故作輕鬆道。
“前提是不發生全國性的擠兌。”王崇義歎口氣道:一個上海三千萬都擋不住,要是南京、蘇州、杭州、福建、廣州、乃至北京、天津、太原、濟南、成都同時都擠兌的話,兩個億很快就見底。”
“這種恐慌,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吧。”
“但願如此”王崇義道:“但也不能大意,關鍵是當機立斷,把發生擠兌的地區穩住,尤其是上海,撐得住,人心就能穩下來。”頓一下,又有些氣餒道:“可上海豈是容易穩下來的?這座大明的經濟之都,匯集著全國三分之一的財富,得調集多少銀兩過去,才能填上這個窟窿啊!”
“從別處調的多了,怕是各省的大掌櫃會不同意。”張四維沉吟道:“這種風聲鶴唳之際,各省都是現銀為王,又怎會拿出銀子周濟上海呢?”
“子維說的太對了。”王崇義道:“其實各地的銀根都不寬裕,自保尚且不暇,豈能指望他們支援上海?所以咱們還得另外想輒才行。”
“我待會兒去赴宴,希望能說服那些大鹽商注資。”張四維道:“昔日他們不是想入股日異隆麽?今次我就開這個方便之門,不愁他們不解囊。”
“也不能光指望他們。那都是些把錢看得比命重的家夥,見形勢不好,肯掏多少錢還不好說。”王崇義道:“咱們還得靠自己。”
“這是整理,你有什麽主意?”張四維點頭道。
“一是收縮投資,想盡…切辦法回籠現銀。”王崇義道:“同時還得盡力說服那些大戶,隻要他們不拆台擠兌,零星散戶。力能應付,無足為憂而且大戶人數少,應付起來也有頭緒,隻是我們得多出點血。”
“還有一點,我要趁著這個機會,把那些屁股不幹淨的掌櫃大掌櫃撤換一遍。”張四維已經有了頭緒,又露出昔日首輔的殺伐決斷之氣。
“這個麽”王崇義一臉難色道:“大戰在即,還是穩定第一吧。”
“理是這個理”張四維冷冷道:“但必須是聽我號令的,對於那些抗命不遵、自作主張的,必須嚴查嚴辦。”
“我曉得了。
”王崇義不再有異議。
“做生意和進賭場的道理是一樣的“賭佳n賭詐不賭賴,。不卸排門做生意就是賴賬,我們丟不起這人,也承受不起砸了牌子的後果。”張四維沉聲道。
“麵子就是招牌,麵子保得住,招牌就可以不倒。隻要招牌不倒,多大花費我們都能印出來。這一條是總則,舅舅,您一定要記牢。”
“是,我懂。”王崇義點頭道:“那麽上海照常營業?”
“當然照常!”張四維道:“拖不得,拖一天就危險一天。你連夜趕去上海,拿著賬冊和那些大戶一家家的溝通,請人家放心,我們可以提高利息,隻要他們暫且先不提款,待我們周轉過來。”
“華子維準備去哪?”
“說服那些鹽商後,我準備進京。“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又道:“我要向皇帝求援,都是他拿走那五千萬兩惹出的禍端,總不能跟沒事兒人似的!”
“這是正理!”王崇義讚許的點頭道:“皇家銀行有皇帝的一半,況且真要倒閉了,天下立馬大亂,他不管也得管。”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王崇義預備出發時,正碰上上海來求援的王本昌,這是他所本家侄子,不能不見。
“叔父,您去上海坐鎮,我們心裏就踏實多了。”王本昌一臉諂笑道:“不知您帶了多少現銀過去?”
“一千萬兩。”王崇義也不瞞他。
“一千萬”王本昌不禁有些失望,1小聲道:“太少了吧。十家支行一分,杯水車薪啊。”
“你還指望多少?上海的消息已經傳到這裏,揚州也開始擠兌了。”王崇義黑著臉道:“各地都在嚴陣以待,你讓我怎麽周濟,難道要顧此失彼麽?”
“可是沒有真金白銀,咱們如何渡過難關?”
“靠樹立信心。”王崇義沉聲道:“把信心建立起來,皇家銀行就還是金字招牌!”
“”王本昌不再說什麽,心中卻大不為然,暗道,沒有真金白銀,別說您這個總掌櫃,就算財神降臨也是枉然。
王本昌的意見無足輕重,王崇義仍舊星夜趕往上海,六百裏的路程,僅走了不到天亮,六十多歲的老骨頭,險些散了架。
他是十三號清晨入城的,一進城就聽到賣報的報童高喊道:“滬上擠兌成風,皇家銀行天折在即!”“各處門店關門謝客,多名掌櫃潛逃避責!”
王崇義一聽臉就黑了,上海分行是幹什麽吃的,怎麽就堵不住報社的嘴,任其胡說八道呢?
“您老有所不知,上海的報紙跟北方的不太一樣,堅持什麽獨立報道,前些日子因為何心隱的事情封殺了一批,剩下的依然我行我素。”王本昌解釋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皇家銀行的消息如此引人關注,固然有報紙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更多是由於利害相關多少人把血汗錢托付給它,如今有不保之勢,自然成了民眾心中的頭等大事。
前園茶館中,那幾乎是每日必到的四位茶客,如今隻剩下周老頭和陳官人兩個,侯掌櫃和馬六爺都去銀行門口排隊去了雖然還有兩天才再次開門,但為了能排個前列,早些換回自己的血汗錢,兩人也隻好風餐露宿打地鋪了。
至於周老頭和陳官人,之所以還能坐得住,不是不擔心自己的存款,而是他們已經幸運的提現成功了周老頭有的是閑工夫,膽子又小,是最早一批提現的儲戶。至於陳官人,靠著跟張捕頭的關係加了個塞,總算把白花花的銀子拿在手裏了。!。?@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