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鐵柱隊長

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自貶式誇獎,竟引得數遍,一雙醋缽大小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仿佛被五雷轟頂一般。

這反應也太詭異了吧,沈默心驚肉跳道,莫非這位俞將軍有什麽精神方麵的隱疾?

當神色恢複正常,俞大猷朝沈默深鞠一躬道:“大猷冒犯大人了,還請您念在末將是初犯,能原諒則個。”

沈默趕緊扶住他道:“俞大哥搞糊塗沈默了,在下可是真心實意的欽佩您啊。”

俞大猷搖頭道:“這個末將有經驗,文官的話得反著聽。”

“將軍何處此言?”沈默無奈道,說著一臉鄭重道:“將軍為億萬生靈奔波奮戰,沈默心中隻有欽佩,絕無其它!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他這邊都起誓了,那邊俞大猷的表情才放鬆些,撓頭喃喃道:“我的經驗靈光了。”

沈默再三追問下,俞大猷才吐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實情,原來他是被文官給整怕了……

嘉靖十八年,他還是金門千戶所的一名千總時,因為福建海寇頻發,俞千戶在仔細調研、認真分析後,給布政使上書,進言靖海方略。布政使大人收到之後,很快做出了批複道:“小校安得上書?杖之,奪其職。”

被胖揍一頓。然後一擼到底地俞千戶這個鬱悶啊……自己也就是提幾個合理建議。一沒有口出狂言。二沒有辱罵上級。就算說地不對。你當我放屁就是了。也犯不著又打又罰呀?他是怎麽也想不通。

可誰知到。想不通地事情還在後麵呢。同一年。右都禦史毛伯溫征安南。好了傷疤忘了痛地俞百戶不折不撓。上書毛大人力陳‘平南方略’。請求從軍出征。毛大人這次沒打他。反倒好生誇獎了他。但是依舊不用他。這讓俞百戶更加無法理解——打我地不用我也就罷了。誇我地也不用。我就這麽不招人待見嗎?

但這還不是鬱悶地頂點。嘉靖二十一年。俺答進攻山西。皇帝下詔各地舉薦武勇士支邊。百折不撓地俞大猷自告奮勇。到了宣大總督翟鵬帳下聽用。

翟鵬與他談論軍事。俞大猷侃侃而談。字字珠璣。令翟總督深深折服。竟然走下座位。向他行禮道:“吾不當以武人待子。”大明以文製武。文官向來視武官如奴仆。翟總督這種部堂高官給一個下級軍官行禮。絕對是百年不遇地。果然令全軍震驚。俞將軍算是一炮打響了。

然翟鵬雖然始終以禮相待。卻亦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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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自己摸不著北的曆史講一下,俞大猷一臉苦澀道:“不知我才者不用,知我才者亦不用;未見我麵者不用,見我麵者亦不用,沈兄弟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默這才知道,他為什麽對自己的誇獎反應那麽大,原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但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好輕聲安慰道:“至少毛大人是賞識大哥的,您後來守備汀漳,破海賊康老,自此開始統兵剿倭、名聞天下,不還是毛大人的舉薦嗎?”

提起時任兵部尚書的毛伯溫,俞大猷一臉傷感道:“毛大人是大猷的恩公啊,隻是死得太冤枉了……”嘉靖二十三年秋,毛伯溫因守軍獲罪被削籍,杖八十,發於背而死。

陪著唏噓一陣,沈默為他釋懷道:“無論如何,大哥現在已經是統兵數萬的方麵大將,張部堂和李中丞都十分賞識你,正是放開手腳,建功立業地時候,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俞大猷乃是灑脫豪邁之人,之所遭遇太過離奇,才讓他無法釋懷地,但很快便一下去,嗬嗬一笑道:“兄弟你當官了,愚兄打心眼裏高興,可窮當兵的也沒什麽值錢玩意,就送你幾副盔甲吧……我見你的親兵穿得破破爛爛的,實在是有損官威啊。”

沈默聞言笑道:“求之不得呢。”頓一頓又道:“不過我還是買吧,不能讓大哥吃虧。”

俞大猷一揮手,豪氣道:“不就是十套八套的甲冑嗎,直送兄弟就是了!”

“我想要三十套。”沈默小聲道。

“沒問……呃……”俞大猷硬生生把那個‘題’字咽回了肚裏,不由擦汗道:“兄弟,你要這麽多作甚?”其實三十套盔甲說多不多,現在又是戰時,一般個參將就能輕鬆弄出來。但俞將軍地際遇太過坎坷,所以為官小心謹慎、廉潔自守,三十套就顯得有點多了。

沈默也不瞞他,輕聲道:“

,命我巡察浙江境內衛所、城池,將各地的抗倭情報。”這也算是皇帝對他地摸底考試吧,考不好的話,前程可能就此完蛋了。

俞大猷終於緩緩點頭道:“我給你。”他起初不肯要錢,但沈默堅持要給,最後才答應按半價算,既全朋友之誼,也讓俞將軍有個交代。

俞大猷還要去拜會唐知府,討要下月的軍糧,兩人又說幾句便分開了,話別時俞大猷對他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要注意安全,且一定要學會騎馬,這樣跑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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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行色匆匆的俞將軍,沈京便湊過來了,上下打量著沈默道:“要是長子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這家夥還為這事兒生氣呢:“你這輩子還能睡安穩了嗎?”

沈默搖搖頭,看他一眼道:“我也快走了,你就祈禱我倆都能平安回來吧。”

沈京一下子呆住了,吃驚道:“你你……你也要去從軍嗎?”

“不是。”沈默繼續搖頭道:“我要去各處轉轉,不會上戰場的。”

“那也夠危險的!”沈京大叫道:“能不去嗎?”

“能抗旨嗎?”沈默一句話便讓沈京啞口無言,他輕輕摟住沈京地肩膀道:“兄弟,幫我照看一下家裏。”沈京呆滯良久才緩緩點頭。

第二天,沈安便領著那黑塔般的鐵柱回來,沈默和他也是共生死過地,見到他自然十分的親熱,鐵柱卻有些拘謹,不像原先那樣豪氣。

沈默知道是自己身份地轉換,讓鐵柱心裏產生了畏懼,使勁捏一把他的r子肉道:“不用拿我當什麽大人,咱倆還是一起劃船去化人灘地書生和鄉勇,原來怎樣對我,以後也怎樣對我就行。”

鐵柱嗬嗬笑道:“那哪行呢,既然來端相公的飯碗,俺就得有個規矩才行。”

沈默早就知道這是個粗中有細,心裏有數之人,所以才巴巴的把他請來,給自己當親兵隊長。

遂歡喜道:“我果然沒看錯人。”便將情況簡單介紹一下,末了笑問道:“說實在的,那七個兵油子我看著就頭痛,你要能拾掇服帖了就留下,若是覺著棘手,就讓他們滾蛋,咱們也不缺那幾塊料。”

鐵柱從背上解下包袱,活動一下手腳道:“大人別處去,俺去會會他們。”

“可千萬小心。”沈默的囑咐還沒送到,人家已經站到院子裏了。

他便讓沈安將窗子打開條縫,觀看外麵的情形……

那七個兵正在院子一角嗑瓜子、啃雞爪……前幾日大擺筵席剩下太多的吃食,正好便宜這些家夥了。

鐵柱過去便道:“我就是你們頭兒了,以後你們必須聽我的。”登時引來一片怪笑,那個兵頭丟掉手中的雞爪,在鐵柱身上擦了擦油膩膩的手,突然想要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卻仿佛推到一堵牆上一般,對方紋絲不動,他的胳膊卻震得發麻。

這才知道他是個高手,七個兵便圍上來道:“就不信你一個能打過我們七個。”

“誰說我是一個?”鐵柱冷笑一聲道:“都進來吧。”大門一下被推開,呼啦一聲湧進來二十多條漢子,手持著板磚棍棒,將七個兵反包圍上。

就在沈默以為要展開一場群毆時,鐵柱卻讓那二十多人退開數丈,空出一片場地來。隻見他緊一緊衣襟,活動一下手腳,渾身便劈裏啪啦如爆豆一般響一陣,這才威風凜凜的望著那七個道:“一起上吧。”

那七個士兵仗著自己牛高馬大,又以多欺少,怎會輕易示弱,嗷嗷叫著從各個方位衝上來……不過盞茶的功夫,便哎喲呦的叫著,以各種姿勢躺倒在地上。

鐵柱活動一下手腕,意猶未盡道:“就這點本事還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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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關上窗,沈默放心笑道:“交給他我放心。”

沈不解道:“公子,為何不直接把他們打發走了?”

“那裏麵有趙侍郎的眼線,我能打發走嗎?”沈默淡淡笑道:“留著吧,說不定那天還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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