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 抓刺客!

因為是朝廷的驛站,衛士們不擔心大人的安全,所以除了門口有崗哨之外,其餘人都在屋裏呼呼大睡,這也給了黑衣公子為所欲為的空間。

那位黑衣公子的伸手高超,至少輕身功夫不次於鼓上蚤時遷,隻見他施展壁虎遊牆功,貼著屋簷下的黑影,便悄無聲息的摸到正房的窗下。

從腰間拔出了塗了炭的短刃,他準備撥開窗戶翻進屋去……正屋裏熄燈到現在半個多時辰了,根據他的經驗,屋裏人應該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了。但稍微一琢磨,覺得還是謹慎點好,便從身上蘸點水,悄悄浸濕了窗紙,輕輕一捅……那窗戶的左下角,就開了個小洞,他把腦袋湊過去,準備看看裏麵人睡著了麽。

借著屋裏一點如豆的燈光,他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沈六首已經躺在**……見他果然睡著了,黑衣公子邪邪一笑,便將手中匕首插到窗縫中去,剛要用力,卻聽到裏麵沈默起床的聲音。嚇得黑衣公子連刀都來不及抽,便倏地縮到地上,緊緊帖著牆麵,心中打鼓道:“難道遇到高手暴露了?”正準備風緊扯呼,趕緊溜掉了,卻聽到裏麵有嘩啦啦的水聲,和一種混合了舒服與痛苦的呻吟聲。

黑衣公子忍不住好奇,又悄悄湊到洞洞上往裏看了一眼,隻見那沈同知正在……洗腳,他把兩隻腳泡在盆裏,連雙手也伸進去,很認真很用心的搓著雙腳,確實是在洗腳。

此人為何睡了一會兒才開始洗腳呢?黑衣公子聰明絕頂的腦瓜子,主動幫對方想到了合理的說法……一定是洗腳前就睡著了,現在才補上。

“還真愛幹淨呢……”黑衣公子心說:“果然是小白臉的大才子啊。”便繼續蹲在那裏等待,冷風一吹,濕淋淋的身上涼颼颼的,不由打個寒噤,隻好抱著胳膊縮成一團,以禦風寒。

好在過了沒多會兒,裏麵便沒了動靜,黑衣公子湊到洞洞一看,果然洗完腳又躺下了。

耐著性子又等了好一會兒,約摸著對方又睡著了,他便瑟縮著起身,再次伸手握住刀柄,剛要用力,卻聽到裏麵人有一次起身。

“還睡覺麽?”黑衣公子怒了:“怎麽這麽不消停?”便又聽到嘩嘩的水聲,再湊過去一看,那家夥竟然又在洗腳?

“難道沒洗幹淨?”黑衣公子聰明的腦袋有些漿糊了,他使勁揉揉眼睛,確認對方的確在洗二遍腳,強壓下心頭巨大的荒謬感,他隻能以“此人有變態的潔癖”做解釋。

黑衣公子摸一摸自己的頭發,竟然已經結起了冰渣子,心中卻怒火熊熊燃燒,如果就此空手而歸,那身上這結了冰的洗腳水,豈不是白喝了?竟咬牙切齒道:“好吧,我等,你總不會洗三遍腳吧……”看來這人也是有股擰勁兒的。但世事無絕對,當他滿懷希望第三次準備開窗時,裏麵的家夥第三次起身,開始第三次洗腳……黑衣公子雙手緊緊抓著窗台,以免巨大的無力感把自己擊垮,他那聰明絕頂的腦袋,也想不明白一個人放著好好的覺不睡,怎麽老起來洗腳呢?

“不會是發現了我,戲弄與我吧?”黑衣公子警惕的望望院子,一片靜寂,隻有呼嚕聲此起彼伏,顯然一切正常。

“那就隻有醫書裏麵記載的夜遊症了!”黑衣公子暗暗斷定道,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據說夜遊的人,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作甚,雖然是在動彈,但跟睡覺無異,就算你走到麵前,他也毫無所覺。

為了謹慎起見,黑衣公子又等了一個循環,在沈默第四次躺下,然後第五次洗腳時,終於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在冷風中憋屈了一晚上的黑衣公子,終於按捺不住了,不再等待,不再猶豫,伸手按住冰涼的刀柄,微一用力,便無聲的撥開了裏麵的插銷。

輕輕拉開窗戶,探進頭去,幾乎被凍僵了的身子,完全失去了靈敏。

他咬牙切齒翻進半邊身子去,往裏一看險些魂飛魄散,隻見那“夢遊症患者”正一臉警惕的望著自己,手裏還端著那盆反複洗過腳的洗腳水。

人生最大的操蛋在於,你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天堂和地獄,往往隻在一線之間,也許上一刻還陽光明媚下,下一刻就變成了電閃雷鳴。

比如說沈默,還沒有從新婚燕爾的幸福中回過味來,便開始享受孤枕加難眠的痛苦……沒了軟玉溫香在懷還是其次,主要是兩隻腳火辣辣的鑽心疼,他想叫人喊醫生,但現在已經是下半夜了,大家都睡覺了,還是撐一撐等到明天再說吧。

隻是分明很困倦,卻一直無法入眠,他感覺雙腳又痛又脹,擱到哪裏都不妥當。為了分散注意力他開始拚命地胡思亂想,從上輩子想到這輩子,他發現自己兩輩子都吃過很多苦,起點也比別人低很多,但是混著混著就比別人好不少。其實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骨子裏麵有種自虐精神——他從來都認為,混得不好,不是時代出了問題,而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隻有保持昂揚的鬥誌,日複一日的奮鬥,就一定會站在金字塔的頂端,不管是四百年後還是現在!

往日的各種心酸快樂,落魄得意在心海起伏,沈默突然覺著自己很男人,是精神上頂天立地的那種。

隻是激動過後,疼痛襲來,讓他不能自已,忽然感覺自己很軟弱!燙一下就成這樣子,實在不像個男人!

隻好起來把雙腳重新擱到醋裏,登時疼痛如冰消雪融,放鬆舒服的快要呻吟出來,隻是怕外麵人誤會,才勉強忍住沒有出聲。待雙腳完全覺不到痛感時,便渾身輕鬆的躺下,困意襲來,漸漸入眠……誰知過不一會兒,清晰的疼痛又一次把他弄醒,沈默無可奈何,隻好重新坐起來泡腳,然後疼痛又一次消失,舒服,睡覺……然後又一次痛醒,起身,泡腳……

如是往複,都記不清重複了多少次,折磨得沈默欲哭無淚。不禁暗自呻吟,長夜漫漫,難道就要這樣度過嗎?

漸漸的,他被折磨的有些神經衰弱了,不知是在第五次,還是第六次的時候,竟然出現了幻覺,他好像聽見什麽輕微的響聲,但沒在意。可接著那窗戶好像也開了,冷風颼颼的吹進來,讓沈默不禁打了個激靈,隻好不情願的抬起頭來,便駭然發現,一隻手從窗戶伸進來,然後是一個黑咕隆咚的腦袋。

“貞子?”沈默渾身汗毛直豎,牙齒咯咯打著架,想要伸手捂住嘴巴,卻想起是反複摸過腳的,隻好坐了罷。這眨眼的功夫,他也冷靜下來,畢竟是恐怖片洗禮出來的無神論者,很快就確定對方是人,黑衣人,手持利刃、翻窗而入的黑衣人。

“有刺客!”沈默扯破喉嚨高喊一聲,順手抄起腳盆,把泡了不知道多少遍腳丫子的一盆醋,兜頭倒了過去。

聞到那刺鼻的味道,黑衣公子大驚失色,這是傳說中的唐門毒液把?慌不迭的翻身往外麵躲避,無奈力不從心,慢了半拍,還是被澆了半邊身子。

黑衣公子重重落在地上,摔了個頭昏眼花。這時院子裏喊聲四起,正屋,兩次廂房,和南麵的下人房中,都有人往外衝,黑衣公子見事不好,忍住疼痛,抱著半邊膀子,狼狽的往西牆跑去。

鐵柱等人已經追出來,見那刺客慌不擇路,跑到最高的一堵牆下,都十分高興,紛紛叫道:“抓住那小子,別讓他跑了!”便從四麵八方撲了過去。

那刺客幾乎被凍僵了,又摔了一下,下盤已然不穩,步履都踉踉蹌蹌,雖然跑到了牆下,但那光溜溜的牆足有一丈半高,誰也不信他能越過去。

但黑衣公子顯然是有備而來,他跑到牆角下,蹲下身來,匕首一揮,便聽喀嚓一聲,接著又是一聲崩弦呼嘯的響聲,他竟然如大鳥一般飛身而起,姿態優美的翻牆出去。

鐵柱他們撲到牆邊,隻聽一聲沉悶的落地聲,對方已經落在對麵了。

“追!”這讓自詡大明最強衛隊的鐵柱大人情何以堪?他氣急敗壞的跺腳道:“他跑不了!”因為驛站地方有限,胡宗憲的五百護衛沒法住進來,隻好在外麵露營,方才警訊一響,鐵柱便發令命他們將驛站團團圍住,現在再想跑出去,是絕對不可能了。

這是,沈默也陰著臉披衣出來,其實他也不想擺個臭臉,隻是兩腳踏地便鑽心的疼,如果不把臉板起臉,就隻能皺成**了。

“大人請進屋,外麵危險。”鐵柱趕緊上前道。“危險個頭,”沈默罵到:“這麽多護衛站在這,還有什麽危險?”言外之意,你們都睡著的時候我才會有危險呢。

鐵柱聽出大人的意思,滿臉羞愧的單膝跪下道:“是屬下這半年多來懈怠了,請大人責罰!”

“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沈默搖頭淡淡道:“發你有什麽用?能把那刺客罰出來嗎?”

“哎……”鐵柱重重歎口氣,咬牙切齒道:“大人請放心,屬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蟊賊給挖出啦!”說著起身道:“小的們,開始搜!”

“搜、搜、搜,搜你個頭!”沈默沒好氣道:“那麽多官員住在這兒,你準備都得罪幹淨了麽?”

“難道就這麽放過他?”鐵柱忽閃著大眼睛道。

“當然不會,”沈默冷笑一聲道:“總督府的護兵不是帶著軍犬嗎?你讓他們帶幾條過來。”

鐵柱雖然不明就裏,但服從命令聽指揮是他得美德,聞言立刻起身出去,不一會兒便帶著十幾個總督府的親兵,牽著三條大狼狗過來。

“大人有何吩咐!”官兵們齊齊行禮道。

“醋,”沈默道:“那人身上被我潑了一臉盆醋,你們的犬能不能找到他?”

“沒問題。”一個把總自信滿滿道:“咱們的犬就是為了搜捕警戒用的,醋味這麽大,一定能找到那人。”“那就走吧,找到了重重有賞。”沈默緊一緊衣領道。

“大人您就別去了。”鐵柱道。

“少廢話。”沈默徑直跟著狼狗們出去,反正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還不如跟著去耍耍呢。

鐵柱隻好吩咐手下打起精神來,便跟著大人出去了。

他們繞到牆外,先到了那人落地的地方,借著通明的火把,沈默看到兩丈外一顆粗大的毛竹上,懸著一長一短兩根繩索,難道那黑衣人就是利用這東西飛出來的嗎?

沈默接過一個火把,往牆根下一照,果然看見在牆角排水口的石柱上,還拴著另一段繩索。顯然對方是利用弓箭的原理,將兩根繩子綁在毛竹上,然後將其中一根繞過地上的石柱,將毛竹盡量拉彎然後固定住,這樣一股強大的反彈力便蓄了起來。然後再將另一根繩索送到院子裏,隻要砍斷蓄力繩,他自然就被毛竹的反彈力猛地拉出來了。

很簡單的機關,就地取材,隻用到兩根繩子,甚至不需要接應者,便能一躍出去。隻是越簡單的方法就說明對方越不簡單……藝高人膽大不說,僅這份兒洞察力,就讓人膽寒。沈默敢說,如果不是自己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今夜就被那人暗算了。想到這,頭皮一陣陣發麻,徹底陰下臉道:“必須找到他!”兵丁們便帶著狼狗四下搜索,很快便找到刺客的落腳點,讓狼狗聞了之後,摸出肉幹來喂一塊,三條狗馬上興奮起來,幾乎是拖著主人就跑,隻是其中兩條往西,還有一條卻朝沈默直撲過來,要不是兵丁反應快,強行拉住了,險些就把沈拙言給咬到了。

“笨蛋狗丨日的!”兵士對那條狗拳打腳踢,倒讓沈默怪不落忍的,笑道:“我身上也有醋味,也不能算它錯了。”

兵士其實就是怕沈大人一怒之下,把自己的狗殺了,才施以苦肉計的,此時自然停了拳腳,磕頭不已。

“跟那兩條去看看。”在鐵柱等人的護衛下,沈默往犬吠的地方快不行去。

大概走了十幾丈遠,到了驛館的西跨院外,犬吠聲更大了,卻不是那兩條狼狗,而是從院子裏傳出來的,凶猛而威嚴的吼叫聲。

反觀他們的兩條狗,一反方才的凶猛,竟然縮著尾巴不敢出聲了。這讓兵士們很沒麵子,對沈默解釋道:“大人,裏麵有獒。”

“哦,”沈默點點頭道:“確定是這個院子麽?”“是的大人,”兵士道:“犬一直追到這兒,沒有一點猶豫。”“敲門。”沈默頷首道。

鐵柱便上前去砸門,老半天後,裏麵有人道:“大半夜的敲什麽門?”

“讓你開門就開吧,哪來這麽多廢話?”鐵柱罵一聲,抬腳就把門閂踹斷了,手持刀槍的衛士衝進去,轉眼又落荒逃出來,原來兩條獅子一樣的巨獒,咆哮者衝了出來。

“弓弩手準備!”鐵柱氣壞了,一揚手道。馬上就有無數閃著寒芒的弩弓對準了兩條巨獒。

裏麵一個呼哨,兩隻巨獒立刻退了回去,一個嬌俏的女子出現在門口,柳眉倒豎道:“你們是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看清楚我們是哪裏人!”說著一舉手中燈籠,隻見白底上寫著“平湖”二字。

“你們陸家的?”鐵柱彪悍的神情凝固了。

平湖,是浙江一個地名,隸屬於嘉興府,有大族豪族不下數十,但有資格以“平湖”代稱的隻有一家,那就是陸家,陸炳的陸家。

“知道怕了就好!”女子微微得意道:“還不速速退去?”

“大人……”鐵柱回頭望向沈默,這事兒他可不敢做主。

沈默淡淡道:“假的。”

女子怒道:“誰敢假冒陸家?”

“我師兄是世代門閥,對子弟約束極嚴,萬不會出現蟊賊的。”沈默一甩手道:“進去搜一搜,以免有人打著我師兄的招牌四處招搖撞騙!”

“是!”既然老大如是說,小的們還有什麽顧慮的,於是不再管那小娘皮,呼啦啦衝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