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三章 誰能笑到最後?
一。。複
內閣值房中。徐階正與嚴世蕃議事”自從嚴閣老八十大壽,嘉靖恩準嚴世蕃可入內閣侍奉乃父,他便趁機接掌了嚴嵩的大權,無論是寫青詞、還是批奏章。都由他一手操辦,成了實際上的內閣首輔。起先嚴閣老還在邊上給他掌掌舵,但今年夫人病重,嚴嵩無心政務,便幹脆不上班。整天在家陪夫人,十天半個月都不去內閣露麵。
對此下麵人頗為不滿,但嚴世蕃所作的一切,都由嚴嵩的名義發布,所以也是無可奈何,隻能看著這父子視朝廷法度於無物。
嚴世蕃根本不把徐階放在眼裏,大喇喇的坐在上前,完全將堂堂一品次輔。視若下屬走狗一般”當然,這是徐閣老自找的,他非要拿臉貼人家屁股,也不能怨人家老拿腚對著他。
加之嚴世蕃心中有氣,今天更是橫豎看徐階不順眼。一個勁兒的吆五喝六、頤指氣使;徐階卻低眉順目,笑臉相迎,讓他發作不起來。
隻聽徐階輕言細語道:閣老,下一本是遼東巡撫候汝諒的折
“念”嚴世蕃一邊研究自己的指甲,一邊沒好氣道。
“是”徐階便念道:遼左濱海,水陸艱阻。
過去遭受天災。僅數城或數月,未有如今日這樣全鎮被災,三年五穀不登的。臣於春初奉命入境,見村裏無炊煙,野多暴骨,蕭條慘楚,目不可忍視。去年凶謹,鬥米銀八錢,母棄生兒,父食死子,父老相傳,鹹謂百年未有之災。今值夏秋之交,水災蟲災並發,鬥米貴至銀七錢,冬春更不知如何。請大出內府銀錢,以救一鎮生靈”
“又鬧饑荒!”嚴世蕃不耐煩的收回手道:“今兒這是第八個報災的吧,大明朝這是怎麽了?我看這事兒蹊蹺啊。”
“沒什麽蹊蹺的”徐階淡淡笑道:“大明疆域廣闊,氣象複雜,有風調雨順的。就有早滿不均的,隻不過在這方麵,下麵從來是報憂不報喜罷了
“沒那麽簡單。”嚴世蕃望著徐階道:“我在朝中也有二十年了,猶記得十幾年前國泰民安,雖也有早滿蝗災,卻遠不及這些年頻繁”說著冷笑一聲道:“我看,這是老天爺在示警,咱們大明朝出奸臣了!”
“觀天象。識天意,那是欽天監的差事,內閣不能越俎代庖”徐階壓根不接他那茬,輕聲道:“請問小閣老,遼東的折子怎麽批?那可是百年未遇之災,若是處置不當,定會激起具變的。”
“如何處置先擱一邊。”嚴世蕃不依不饒道:“得先把奸臣找出來,鋤了奸臣。國無奸佞,一切異相自解,自然天下太平。”
徐階笑笑道:小閣老說的有道理,隻是你我這當臣子的,沒資格評判誰忠誰奸。這事兒得皇上說了算。”
“哼”嚴世蕃哼一聲,仰起頭道:“陛下不會永遠被小人蒙蔽,咱們走著瞧好了。”
徐階卻問道:“那這個折子怎麽批?”
“擱置,呈禦覽。”嚴世蕃沒好氣道。?兩人正議事,一個小書吏匆匆進來,伏在嚴世蕃耳邊小聲說著什
。
嚴世蕃聞言麵上放光,咧嘴笑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說大聲點,讓徐閣老也聽聽。”
那書吏便提高嗓冉道:“啟有卜閣老,郟中承已經離開西苑,回家去了。”
徐階頓時麵如土色,額頭冷汗乍起。
看到徐閣老這樣子,嚴世蕃比吃了人參果還舒爽,渾身每一塊肥肉都笑成一團。道:“笑在最後的才是贏家,知道嗎,閣老?”
徐階畢竟是久經江湖,很快抑製住沮喪,嗬嗬一笑道:“小閣老說的對,不過現在還遠遠不到最後呢
“那就看看閣老如何垂死掙紮了!”嚴世蕃咬牙切齒道。
“聽不懂您的意思。?”徐階垂下眼瞼道。
嚴世蕃正要挖苦他幾句,徐階的書吏也進來,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徐階點點頭,起身笑道:“下官有事,小閣老失陪了。”便不再理會嚴世蕃,徑直離開了。
走到外麵,徐階看看天上慘白的日頭,感到有些眩暈,便回自己的值房靜坐片刻。平順下呼吸,穩定下心神。過不一會兒,複又起身出來,隻是手中多了幾本奏折。
一出值房的門,便看到嚴世蕃坐在院裏,冷笑道:“閣老這是要去哪啊?”
徐階淡淡道:小閣老不給票擬,下官隻好去找陛下請示了。”其實方才那書吏。是轉告的李芳之言。徐階很清楚,嚴世蕃一定會盯著自己,如果貿然直去玉熙宮,會落下個結交內侍的罪名。讓嚴世蕃攻擊。所以他先回值房坐了一會兒,再出來時,便是主動覲見,把李芳的幹係甩掉了。
嚴世蕃便笑道:“那我也去,話不能讓你一人說了,還指不定怎麽編排我呢。?”
“那小閣老請。”徐階早
引廣這樣,便點點頭。伸手讓嚴世蕃先行,嚴世蕃也不跟大搖大擺的走在了前頭。
兩人幾乎是並肩進了玉熙宮,李芳從宮裏瞧見徐階時,還想出來迎一下,但一見到嚴世蕃的身影,便馬上縮了回去。
有陳洪做眼線。對玉熙宮的情況,嚴世蕃知道的不比徐階晚,但兩人都佯作不知,在殿門外有板有眼的求見。
李芳迎出來小聲道:“哎呦,二位,皇上這回正做功課呢,可不能見你們。”
“沒關係。我等!”嚴世蕃笑道:“李公公,賞點大紅袍吧。”便在耳房裏大喇喇的坐下,向李芳要茶喝,還好意問徐階道:“閣老也來嚐嚐吧,一年七八斤的大紅袍,可比金子還金貴呢。”
徐階搖頭笑笑道:“下官無福消受。”便朝李芳拱拱手道:“請公公將這些折子轉呈皇上,下官先回內閣了。”
李芳滿以為徐階會跟嚴世蕃耗七,誰成想他竟然要走,錯愕的點點頭,接過那摞奏章。才反應過來,將奏章往桌上一捆道:“我送送閣
。
便跟著徐階到了門外。小聲道:“怎麽走了,難道認輸了馴?”
“等也是白等。”徐階搖搖頭道:“陛下不會再見我們了,至少是一段時間內。”
李芳也是事發突然,腦子沒反應過來,現在讓徐階一說,也恍然道:“不錯,您先請回吧。”了,沈家院子卻是另一番喜人景象。那幾株有些年歲的棗樹、石榴樹和柿子樹,幾乎前後腳的果實盈盈,將個庭院妝點的紅紅火火,看起來美不勝收,還讓人充滿豐收的喜悅。
這更是孩子們撒歡的季節,雖然不可能缺著嘴,但對孩子來說,那種從樹上摘下果子的快樂,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八月裏沈默從貢院回來,才歇了一天,便拿根竹竿,往棗樹上使勁一陣亂搗,那些密密麻麻,圓溜溜亮晶晶,紅瑪瑙一般的棗子,便雨點般的落下,十分和平常站在樹下又叫又跳,撿起棗子,也不管幹不幹淨便往嘴裏塞。
等瘋過了那股勁兒。才想起哇哇大哭,丫鬟們趕緊抱起一看,原來兩個小娃娃被棗子砸的滿頭都是包,
今天沈默又在家。該摘石榴了”兩個小家夥看看那小燈籠似的石榴,再摸摸自己的腦袋,都躲得遠遠地,不敢靠近一步。
看著兩個孩子好笑的樣子,沈默心情大為舒暢,讓鐵柱給他扶著梯子,便拿著剪刀上了石榴樹,按住一根向陽的枝頭,將一個個比鐵柱拳頭還大的紅石榴剪下來,丟到下麵,自然有鐵柱接住了。
孩子們受不了那紅果果的**,又跑了過來,指著樹上的石榴道:“要這個!要那個!”
這歡快的氣氛把全家人都引出來,若菡擱下手頭的賬本,柔娘也抱著牙牙學語的平常到了院子裏,一家人說著笑著,分享著鮮紅果肉的
甜。
沈默站在石榴樹上。望一會兒自己的老婆孩兒,又看看院子外頭,卻見;尺急急跑了進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他不動聲色的從樹上下來。將剪刀遞給鐵柱,自己則往門口走去,正好迎上了三尺。
“大人,郗憋卿出宮回家了。”三尺麵色蒼白的稟報道。這一句也將院裏人的注意力全都引過來。
“慌什麽?”沈默皺眉喝一聲,便讓他出去。
把冒冒失失的三尺攆走,沈默便若無其事回到院子,抱過平常,跟家人繼續有說有笑,直到晚飯都沒一點異樣。
吃過晚飯。哄著孩子們睡了覺,沈默這才回到書房,坐在大案前,盯著桌上的油燈發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沈默沒有抬頭,多年的夫妻,早熟悉彼此的腳步聲了。若菡將一隻茶盞輕輕擱在他手邊。人卻站在他的背後,一雙柔軟的小手,為他輕輕按摩頭部。起,又讓你擔心了。”
若菡微微一笑。將他的腦袋摟在懷裏,笑道:“什麽話呀,兩口子間說這個。你見外不見外?。
沈默被她逗笑了,輕輕握住若菡的小手道:“我想讓你們回紹興住一段”頓一頓又道:“兩個老爺子身邊,不能總沒有親人。”
若菡沉默了一會兒。聲問道:“難道,身家性命都有危險了
沈默搖搖頭,低聲道:“不一定,防備萬一吧,誰知道嚴世蕃狗急跳牆,會做出什麽事情來。”說著輕輕一拉,將妻子的纖腰攬在懷裏,將嘴巴湊在她耳邊道:“萬一有變的話,我是朝廷命官,他們不敢把我怎樣,可你們這些女人孩子,就太危險了。”
若菡卻輕聲道:“你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婦,他們也不敢把我怎樣!”
“你總得為孩子,二有柔娘照想吧”施默勸?“那就讓她們回去吧!”若菡斬釘截鐵道:“讓柔娘帶著阿吉十分平常回去,我在這陪著你。”
“我不用人陪。”沈默搖頭道。
“那就看著你。”若菡分毫不讓道:“省的讓那蘇大家趁虛而入
”。
雖然明知她不過隨便說說,沈默還是一臉苦笑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能扯到蘇雪身上去?”
“你不是說過嗎?對待階級敵人要時刻保持警懼,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鬆!”蘇雪得意的笑笑。摟住沈默的脖子道:“休想調虎離山”心說那我不成母老虎了嗎?自己也笑起來道:“呸呸,我說什麽呢?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夫妻兩個笑一陣。終於不再愁雲慘淡了。
“現在局勢怎麽樣?”若菡坐下正色問道:“會牽連到你嗎?”
“你這個說法不對啊。”沈默搖頭笑道:“就算是牽連,也是我牽連別公?”
“說正事兒呢。”若菡卻不跟他嘻嘻哈哈了。
施默也隻好收起笑容,輕聲道:“下午的確切消息,皇帝病倒了,那您卿也全須全尾的出來了。”
“這兩件事有必然的聯係嗎?”若菡問道。
“有,但是不夫。
沈默分析道:“皇帝隻是身體病了,神智沒有錯亂,所下的命令也應該是理智的”我判斷,他被郗您卿的說辭打動,壓下了起先的想法。”
“那豈不是說?”若菡艱難道:“嚴世蕃緩過這股勁兒來了?”
“不知道徐閣老那裏會如何處置。”沈默閉上眼,深吸口氣道:“我最怕的,是他又一次退縮了,把我拋出來當替罪羊。那才叫一個悲劇呢!”縱觀徐閣老的履曆,那就是一部忍功大全,這位老人家可忍常人不能忍,並不是讓人放心的盟友。“什麽時辰了?”
李芳馬上驚醒過來。揉揉眼,看看外間的西洋鍾道:“回主子,三點了,也即是咱們的醜時末了。”
“聯這一覺睡的可真長啊。”嘉靖曬嘔嘴道:“口幹。”
李芳趕緊從暖爐裏。端出溫著的“紫蘇熟水”倒一小碗送到皇帝嘴邊,一邊喂他喝下去,一邊偷偷抹淚。
“哭什麽?”嘉靖拿眼角瞄他道。
“嚇得李芳小聲道:“主子今兒可把奴婢嚇壞了。”
“沒出息。”嘉靖道:“聯有神功護體,是不會有事兒的,現在些許反應,不過是破繭時的正常表現,過了這段就好了。”說著笑罵一聲道:“你這個老東西。肯定趁著聯睡著的時候,讓那些庸醫來給聯檢查身體了,對不對?”
李芳趕緊跪下道:“聖明無過於主子,奴婢那也是嚇壞了,那怎麽說的來著?哦。病急亂投醫”。
“狗屁不通,是你病急,不是聯,聯的身體好著呢。”為了證明自己,嘉靖還使勁伸了伸胳膊,卻感到身上如針紮一般痛,便強作無事道:“那些庸醫也是這麽說的吧。”
“說是這麽說的的”。李芳麵色一陣激烈的變化。噗通一聲跪下,苦苦哀求道:“主子爺,求您了,咱們讓外麵的大夫給看看吧,我看太醫院這幫大夫。一個個膽子比麻雀還一點責任不敢擔,根本聽不著他們一句實話!”
“這話說的,太醫院裏匯聚著全國的名醫,他們都說沒事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一聽順了意,“庸醫,馬上變成“名醫”嘉靖帝撇著嘴道:“難道外麵還有更厲害的大夫嗎?”
“有!”李芳點頭道:“不知陛下還記得李時珍嗎?”
“李時珍?”嘉靖皺眉想了一會兒,道:“是當年那個棄官不做的李太醫嗎?”
“陛下好記性。正是他。”李芳笑道:“他現正在沈司業家盤桓,這個人
“這個人的醫術不怎麽地吧?”嘉靖撇嘴道:“聯聽那些太醫們,對他的評價可不高。?”
“同行走冤家啊,陛下。”李芳笑道:“何況李太醫膽敢主動離開太醫院,當然得罪了那些驕傲的老太醫。”說著伸出大拇哥道:“這人可了不得,在外麵不知治了多少疑難雜症,大明神醫的名頭,已經無人不知了!”
“聯就不知”嘉靖頂一句,說著又幹笑一聲道:“不過讓你一說,這個人好像挺有意思的,不如招來讓聯看看,就當解悶也好。”
“是。”李芳心說。這也太好麵子了吧,請人來看病,還得說要見見人家。不過還好,不像蔡桓公那樣傻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