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五章燕歸來
。甘。口一
夕陽西下,什刹海波光淋漓。銀鍵橋上,兩個男子在並肩漫步影子被拉得老長。
說並肩也不對,那今年輕些的稍錯了半個身位,好讓老者獨自在前。又可不費力的看到自己。
老者正是徐階,結束了忙碌的一天。終於得來這難得的閑暇他深吸口河上清新的空氣,對邊上的男子道:“太嶽,你有好的人選嗎?”
“人選到是有幾個。”張居正輕歎一聲道:“吳時來他們三個仍在獄裏,再把人往火坑裏推,實在是於心不忍。”
“不要擔心。”徐階緩緩搖頭道:“這次我們能贏”
“是麽?”張居正眼前亮道:“老師,您找到嚴黨的罪證了?”
“他們的罪證薈竹難書,隻是有司一直視而不見罷了。”徐階淡淡道:“不過這次事關皇上的寢宮,是非查不可了
張居正心說:“看來當初老師提議用三大殿的餘料,就是為了給嚴世蕃挖坑的。於是輕聲讚道:“老師算無遺策,嚴東樓在所難逃了。”
徐階的麵色卻不樂觀道:“嚴世蕃自詡天下奇才,雖有吹牛的成分。但卻是大明朝的第一難纏,切不可疏忽大意,隻要你指縫一送,他就能又溜了。”
“學生明白了。”張居正點點頭道:“戶科都給事中顧彰誌、工科給事中王希烈、監察禦史龐尚鵬、部應龍皆可擔當此等大任。”徐階對張居正的栽培,最重要的就是將自己的人脈交給他接掌,一旦徐階致仕,不出意外的話,這些人都將聽張居正的。
“顧彰誌、王希烈、龐尚鵬、部應龍”徐階輕聲重複著這幾個名字,過一會兒。幽幽問道:“郜應龍是丙辰科的進士吧?”
張居正點頭道:“老師好記性。這個人很要強,有大誌,膽氣也足。足以擔當大任。”
“嗯。”徐階頜首道:“你把材料拿給他,讓他寫這個本子給老夫看看吧。”
“是。”張居正輕聲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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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嚴府中停了歌舞,一片死氣沉沉。
被送回家休養的老嚴嵩,仰麵躺在安樂椅上,失神地望著屋梁上方。自從回到家中,他不吃不喝甚至不動一動,一直保持這個姿態,隻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證明他還活著。
嚴世蕃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還在不停埋怨著老父。直怪他怎能犯下那麽幼稚的錯誤?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嚴嵩不想置辯,也懶得反駁,他感覺真是累了,自己真的撐不住了,強撐下去隻能犯錯更多,連最後一點聖眷都消耗光了。
邊上站著的嚴鴻看不下去了。小聲道:“爹,您少說兩句吧,爺爺這麽大年紀了,身體又不好”
“老子什麽時候要你管!”嚴世蕃正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呢,揚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兒子眼冒金星。捂著臉不敢再說話。但嚴世蕃的怒氣好容易找到發泄口,卻不會輕易住了嘴,用村夫村婦般的汙言穢語。辱罵著自己的兒子,而且越罵越難聽。
嚴嵩終於忍不住了,喝一聲道:“嚴世蕃!你好大的本事啊!罵了老的罵小得,你是我嚴家的老虎嗎?”
嚴世蕃這才住了口,悶悶道:“我這不也是急得嗎?這事兒一傳開,那些牆頭草肯定又得搖晃了,咱們得想個轍,趕緊扳回來才行。”
“別想著什麽爭權奪利了。”嚴嵩刹那的爆發,耗盡了所有的體力。又無力的靠在躺椅上,緩緩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現在不是兩漢魏晉了,沒有哪一家能獨領**一百年。你放眼看看本朝一百六十年,有哪一家像我們嚴家鼎盛二十年,這已經是絕無僅有的異數了。”歇了一會兒,再接著道:“我已經看明白了,咱們嚴家該退了。退下來不招人眼,皇上念著往日的情麵,還能保咱們家人周全,過幾天安生日子。”
嚴世蕃一聽見什麽狗屁“安生日子”便腦門子躥火,強忍著怒氣道:“那將來皇帝換了,有人找咱們算賬呢?”
嚴嵩閉目沉默許久,終是緩緩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人隻管一輩人,管不了那麽多了。”然後頓一頓道:“現在的正事兒是,你拿著我的名刺,去徐階家裏請他過府一敘,要行晚輩之禮
“什麽?”嚴世蕃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到:“您讓我去請徐階?”這意味著什麽?他們認輸了唄!對於向來如奴喚婢般對待徐階的嚴世蕃來說,這是萬萬萬萬無法接受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嚴嵩耐著性子道:“徐階上位已經不可避免,我們將來想要過得去,就得跟他修好。”原來徐階自入內閣以來。肩隨嚴嵩十餘年,從不敢以同僚論禮,向來持禮甚恭,且從不對違逆。為了討好嚴篙,甚至還把親孫女嫁給他的孫子為妾,把自己的戶籍也從鬆江遷到分宜,跟他冒認同鄉。
而嚴嵩有了夏言的前車之鑒。不敢過分自大,也對他十分的客氣,應該說兩人之間的歡喜,還是很融洽的”當然是在徐階曲意侍奉的前提下。但嚴世蕃從不把徐階放在眼裏。多行無禮之事。這個嚴嵩並不知道。
“跟徐階修好?”果然,嚴世蕃一聽就哂笑道:“明爭暗鬥了這麽多年,早就你死我活了,這時候去低聲下氣的求他,除了把老臉丟光,什麽用也沒有。”
“話不能這樣說,徐階不敢違背上意,他不會做得過火的。”嚴嵩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嚴世蕃腦袋跟撥浪鼓似的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去求他的。”
“你!”嚴嵩悶哼一聲不再說話,內室中隻聽見父子倆粗重的喘氣聲。
這時,門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接著是老管家嚴年的聲音:“少爺,您衙門的人來找。”
“他們來了?”嚴世蕃毫不意外道:“讓他們委我書房候著。
“是。”嚴年應一聲,退了出去。
嚴世蕃也起身道:“我先出去了。”
“你還想幹什麽?”嚴嵩瞪著他道:“別折騰了,再折騰非得把你自己賠進去!不許去!”
“爹”嚴世蕃仁臉委屈道:“您寧願相信徐階,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醒醒吧,爹!徐階隻會落井下石,到頭來隻有咱們自己能救自己!”
“自救?”嚴篙斜睥他一眼道:“我看是自殺吧。”
“哇呀呀!”嚴世蕃氣炸了肺。霍得轉身出去,不離老父在後麵讓他“站住。的呼喊,決然的離開了內室。
嚴嵩徹底虛脫了,直挺挺的往椅子上摔去,嚴鴻趕緊伸出胳膊,給爺爺緩衝一下,攬著他慢慢躺下,流淚道:“爺爺,您可要保重身子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可怎麽辦啊”
“嚴世蕃自詡聰明絕頂,還沒你個孩子看的明白”嚴嵩虛弱道。他知道自己要是死了,嚴世蕃怕連命都保不住,還會連累孫子們,便吃力道:“放心吧,爺爺不會死,為了你們爺爺也撐著”說話時。竟流下了渾濁的淚珠。
祖孫倆相對而泣,都感覺一意孤行的嚴世蕃,將會把這個家,帶到毀滅的深淵。
哭了一眸子,嚴嵩時嚴鴻道:“鴻兒,去書桌邊坐著,幫爺爺寫個本子。”
嚴鴻擦擦淚,坐在桌邊,磨好墨,提起筆蘸一蘸,便屏息等著。
嚴嵩的目光透過半敞開的窗戶,望向昏暗的天際,但見老樹昏鴉、倦鳥歸巢,兩眼一片迷蒙,口中幽幽道:“老朽之臣嚴嵩叩首乞骸骨疏,”
同樣是嚴府,嚴世蕃書房中。
那些個陪著徐省視察庫房的工部官員,派了兩個代表來向他匯報。
稟報完今日的情況,緊張道:“部堂,他好像去找徐閣老告狀了,您可得早作防備,別讓他們給咬著了。”
嚴世蕃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焦急,反而露出得意的神色道:“早等著他告了。”
兩人聞言吃驚不心說您不是氣糊塗了吧?
見他倆一眼的迷惑,嚴世蕃更高興了,他就喜歡這種別人雲裏霧裏。就自己心裏明白的感覺,便嗬嗬笑起來道:“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們等著瞧吧,他們不查便罷,一查我就叫他們後悔一輩子。”
見部堂大人如此自信,兩人也把心放到肚子裏,聽嚴世蕃吩咐幾句,便快步退下了。
待那些人一走,一個相貌俊俏陰柔、麵白無須的男子,從屏風後轉出。
嚴世蕃仿佛早知道他在那裏。毫不吃驚道:小華,方才他們私下說什麽呢?”
那被稱作小華的,典是當年趙文華的頭號心腹羅龍文,自號小華山人,趙文華倒台後,便轉投了嚴世蕃,幾年功夫竟又成了他的心腹。看來確實有幾分功夫。
羅龍文一撣潔白無塵的袍角,坐在嚴世蕃的身邊道:“回東樓公,他們都對當前的形勢不樂觀,咱們還的多加提防,以免他們反水,”
嚴世蕃看看他俊俏的臉龐,道:小華過慮了,他們都不幹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說著惡狠狠道:“把我賣了,就大家一起玩完!”
羅龍文點點頭,對產世蕃道:“東樓聳,您真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嗎?”
“嗯。”守著羅龍文,嚴世蕃也不裝英雄了,無限蒼涼的歎口氣道:“要不是走到窮途末路,我也不會用這招以毒攻毒。”
羅龍文理解的點點頭道:小華的意思不是職責東樓公,而是說。要鬧就鬧個大的,雙管齊下、甚至多管齊下,攪亂京城這池水,讓他們左支右絀,隻要有一處漏洞,咱們就能渾水摸魚。”
“唔,這個主意我喜歡。”嚴世蕃望著羅龍文嘿嘿笑道:“果然不愧是小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說著恨恨道:“這次可不能讓他們安寧了!給我通知何賓、萬采、胡植他們幾個過來,老子要好好布置一番,鬧他今天翻地覆!”
“還有袁姊”羅龍文道:“這事兒不能少了他。”
“袁沸?”聽到這個名字,嚴世蕃的圓臉一下子拉長了,咬牙道:“還提那老婊子作甚,他早就投到徐階的懷裏了,哪還認我這個舊恩客?”
“唉,東樓公差矣。”羅龍文卻不這麽看,搖頭笑道:“袁沸雖是個牆頭草,但他有必須保護的地方
“你是說,景王?”嚴世蕃眯眼道。
“對,就是景王!”羅龍文領首笑道:“如果景王有事,袁姊沒二話就得去解決,別說是渾水了,就算赴湯蹈火也得去解決。”
“你有什麽好辦法?”嚴世蕃急道:“快別賣關子了。”
“我聽說經過那個,李時珍的調理,裕王的身子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羅龍文酸溜浮道:“據說要重振男人雄風了”
“嗬嗬,本公明白了。”嚴世蕃駙掌笑道:“小華,你真是太棒了!我明天就去約景王耍樂。”
“東樓公親自出馬,定能馬到成功。”羅龍文讚道。
“嘿嘿小華,要走過了這一關,我給你弄個侍郎幹幹”嚴世蕃拉著他的手道:“你真是我的貼心人啊!”
“東樓公過獎了。”羅龍文羞道。”””””””””一”一,一,
說回到沈默,在別人緊鑼密鼓的籌備決戰時,他也跟著失眠了,卻不是為了那些勾心鬥角,而是因為他的老婆孩子,明天就要回來了。
天擦黑的時候,鐵柱派人送信來。說明天中午船到通州。
下人們都覺著。老爺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夫人和公子盼回來了,所以興奮的睡不著覺。也不能說他們相差了,但沈默不隻是興奮,還十分緊張,甚至頗為撓頭,因為他把媳婦給藥昏了,才送回蘇州去的。讓若菡非常生氣,曾在信裏揚言要他好看,弄得他還真不知該怎麽
。
而且這麽長時間沒見孩子們。會不會不認識我了?沈默是越想越擔心。終於徹底睡不著了,索性起來指揮著下人把家裏裏裏外外再打掃一遍。
“原先你們偷懶也就罷了”沈默對下人們刮話道:“但現在夫人回來了,你們可知道伊是個狠角色,要是因為哪裏積了老灰,哪裏沒打掃幹淨,被罰了、甚至被開了,我可不會幫你們說一句話。”
下人們心說:,哪有這樣說自己老婆的?難道夫人是母老虎不成?,但也都不無凜然,趕緊驅散睡意。提水擦窗、掃地除垢,幹得十分仔細。
沈安也拿個笤帝,鑽到沈默書房的床底下,掃出了一堆雞骨頭、魚刺、瓜子皮什麽的。
“這家夥”見沈安看自己的眼神兒都變了,沈默無奈的歎口氣。他挺愛幹淨的一人兒,卻要為徐渭背這個不幹不淨的黑鍋。
沈默氣得問道;“那家夥呢?”
“還在睡覺呢。”沈安道:“徐大人太能睡了,外麵就是打雷也聽不見。”
“他都習慣了,打雷哪有他呼嚕響。”沈默道:“這兒交給別人吧,你把他叫起來,然後帶幾個丫頭把他收拾出來,,按照新郎官的標準收拾。
沈安奇怪道:“幹啥?”
“你管那麽多幹啥?”沈默等他一眼道。
“不是,我要是沒個正當理由”沈安道:“就徐大人那脾氣,還不把我攆出來?”
“倒是”沈默點點頭,想想道:“你給他背兩句詞。”
“什麽詞?”
“彩袖殷勤捧玉鍾,歌盡桃花扇影風,”記住了嗎?。沈默問道。
“嗯,記住了。”沈安點點頭,便趕緊去了,唯恐一耽擱就忘了。一路上還念念有詞的反複默念。到了徐渭的房間外,敲開門,對睡眼惺怪,一臉不悅的徐大才子:“菜油銀芹朋友種,割盡桃花煽硬瘋。”
“什麽亂七八糟的”徐渭氣的鼻子都歪了,把他往外攆。
沈安忙道:“是我家老爺的詩。”
徐渭愣一下,但仍道:“那就跟你家老爺探討去,別打擾我睡覺。”說著砰得把門關上,把沈安的鼻子好撞。
沈安捂著鼻子,眼淚都下來了,委屈道:“我就說嘛,定要被攆出的。念詩有什麽用,除非念咒。”但也不能這樣回毒,便剛要再敲門,那房門卻又開了,大白胖子一下子衝出來,便把瘦小的沈安一下撞了出去。
“你說的是不是,彩袖殷勤捧玉鍾,歌盡桃花扇影風?”隻聽徐渭對地上的沈安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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