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昱

前些日子開始,鸞沉幾乎夜夜寢眠難安,好容易睡著了,也總是要看見鳳淵站在床頭,臉上身上全是尚未幹涸的血跡,支離破碎的手裏拿著一隻小時候帶他玩兒時放的燕子花樣的紙鳶,斷掉的線蜿蜒拖在地毯上,鮮豔的紅在夜色中奪目的叫人心悸。

“鸞沉,”他說:“你欠我的,你還給我,還給我。”

鸞沉看著他走上來,胡亂撕扯自己的衣襟,咬住脖子,那姿態不是要與他歡好,而像是要將他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他知道那隻是夢,隻是心底不安。鳳淵早就被早被貶去北地,所隔萬裏之遙,而且人還沒有死,又怎麽會托夢給他?

次日便有奏折,參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夜夜纏著他不得安生的哥哥。

晉安王勾結北魏,私養傭兵,甚至企圖在朝廷之內安插細作竊取機密。

當初他狠下心讓鳳淵去北地,為的是留他一條命。到了那裏,鑄幣屯田賦稅禮法,這些全是他定,隻有一條,兵權不能給。為這事兩人多年一直鬧得不愉快,但是有什麽辦法呢,鸞沉知道自己當了皇帝,還會饒他不死,換成是鳳淵坐在一樣的位置上,估計恨不得抽經扒皮、挫骨揚灰。

他把折子壓下來,還是一天到晚的做噩夢,鳳淵不會放過他。然而他不可能因為愧疚把天下還給那個人,這是天下,不是父皇從西域帶回的奇珍異寶,他愛賞誰就賞誰。

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必然又是一場動**,必然又是一次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一直持續到鸞沉幾乎要崩潰,夢境才忽而急轉,產生逆變。

起初又是鳳淵在床頭鮮血淋漓的望著他,他起身想跑,腿腳連著地麵似的沉重,看著身後的鳳淵愈走愈近,等到鸞沉幾近絕望的閉上眼。電光火石的瞬間,一個人扯了他的手腕,叫了一聲“鸞沉”,拉著他往外麵跑去,出了寢宮,外麵竟還待著一匹白毛鬃馬,那人腳下一點,便夾了他跳上馬背,抖抖韁繩,白馬帶著他兩疾馳而去。

此次醒來,鸞沉再也沒有夢到過鳳淵,沐浴過後神清氣爽一夜安眠。

數日之後他還是惦記著這件事,找來護國寺的方丈解夢,那老和尚一聽,麵上浮出一絲喜色,跪拜道:“陛下,這是好事,恐怕天降百年一遇的忠臣良將,要輔佐皇上突破萬難,完成統一大業!”

以往鸞沉從不相信命理,這一次,即使是為了安撫他自己,也必須信一回。

他做事從不拖拉,既然天降人才,自然要盡快讓他為自己所用。公卿權臣舉薦的所有人才,都要查得生辰八字,看是否與夢中那人契合。

此事進行的密不透風,且異常順利。第一個被詹育韜舉薦的人,叫宋昱。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忽然覺得之前那些命格八字統統全是笑話。這樣的一個呆子,指望他輔佐我去殺那詭計多端的鳳淵?

“陛、陛下……”宋昱偷偷在我耳邊問道:“我們現在,是出宮了?”

“在宮外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周兄罷。”

“呃,周兄,你剛才帶我出宮,走的是地下道麽,好厲害,是什麽時候挖的?對了周兄,你就這樣一個人出來,也不帶個侍衛麽,我們那邊的皇帝出個門都要成千上萬人拿著花束夾道歡迎的……”

“你們那兒的皇帝?”他一驚,宋昱是潁上人,莫非那裏有什麽人霸山為王?

“哦不是,”宋昱抓抓頭:“我都這樣好幾年了,周兄你不用理我,我四年前落水,就把之前的記憶全都弄丟了,還總是滿嘴胡言說我自己是別的什麽人,可把詹將軍氣死了,拿著軍棍要抽死我呢!我說的皇帝,恐怕就是我記憶裏自己杜撰出來的,周兄你不會要誅我九族吧,我真的隻是隨口說說……”

這樣悠悠****走了一段,不知不覺進了家兩層樓的酒館。朱樓之上隱隱聽得一片鶯歌燕舞,就著飛簷窗角坐下,翹著腿一看,宋昱還巴巴的等自己主子的下文。

真叫人欲哭無淚,之前隻覺得呆,沒想到這樣呆。

不多時,店小二擔著條幹淨的帕子,半弓著腰笑嗬嗬道:“客官可要小酌一杯,本店有上等的女兒紅!”

鸞沉道:“就暫時就不必了,來壺春雪。”

小二“嗨”的一聲,走的遠了,他繼續瞥對麵那人,終於還是不忍心欺負老實人。

“罷了,”鸞沉擺手:“我哪是那樣的小雞肚腸的人,我問你,你現在做到什麽官職。”

宋昱道:“回周兄,我現在是左庶長。”

他點頭,打算先留下觀察一陣:“明天起就跟著我吧,暫時不要去軍營找詹育韜了,碗兒會安排好食宿。”

鸞沉說完之後,也估計宋昱一定是要為這知遇之恩感染的,隻是沒想到他感染到這個程度,兩隻眼睛盈盈帶淚,仿佛頃刻要潑出淚水來一般,一把抓著自己的肩頭,含淚道:“陛……周兄,你不是說不要我侍寢的麽,怎麽又出爾反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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