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膝下承歡
劉贇克製著胸腔裏於堵的氣流,抬起發軟的腿,喘息著走到門邊。UC小 說 網:揚手拉來一個侍童,叫他傳話給氣氛凝重的屋內坐著的苻徵。
苻徵眯起眼,拄著拐棍走出來。
倆人進了一間稍偏僻的廂房,一堵高牆將喧鬧的人群猛然隔開,狹小的空間內寂靜的讓人窒息。
劉贇在桃木椅裏坐了片刻,終於按捺不住,先是朝苻徵畢恭畢敬的鞠了一躬,接下來斟酌著詞句:“恐怕正如苻丞相所猜測,皇上已經派人盯著我們了……”
苻徵野站起身道:“恐怕不隻是盯著這樣簡單罷?”
劉贇:“是……丞相,晚輩覺得,皇上有意趁著人都到齊了,打算……打算遣宋昱將我們除掉。”
苻徵也猜到如此,聽劉贇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後退半步,險些沒有站穩,受不得辱沒一般,推開劉贇要扶住他的手,用拐杖穩住道:“劉贇啊,吾等也料到那小皇帝如此心狠手辣,隻是這周家天下可不是先王一個人打下來的,哼……想要兔死狗烹,也太貪得無厭了。”
劉贇隻覺得手心冒冷汗:“苻丞相,那您看……”
苻徵幹枯的臉上一陰:“那妖人便是宋昱?原還想好歹給大周打下了魏國,總要留個全屍,現在……
你布兵把守,待他稍有動作,便一鼓作氣將其擊斃,而後戮屍車裂,不必手軟。待皇上問起來,僅剩幾塊斷骨殘骸,死無對證,隻消說是那宋昱手握兵權,意圖謀反。吾等不過為民除害,為帝解憂,何錯之有?”
他說完猛地停下,聳拉的眼皮陰森的抬頭對向劉贇的目光。
劉贇倒吸一口冷氣,道:“是,晚輩聽著。”
苻徵冷笑道:“小皇帝也是理虧,就是得了那妖人死屍,也隻能怪自己方才居心叵測!等來了這裏,扣下他下來應當不是難事……”
行刺之事劉贇遇到多次,隻要心裏有了堤防,他贏宋昱有至少七成把握。
宋昱一路走來,不過憑著年少的衝勁和天生的敏銳,真真拚起老謀深算,經驗豐富來,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
他回房換上件看門老兒的灰褂子,拖了掃帚假裝清掃庭院,沿著廂蘭苑青瓦牆邊晃悠一圈,似乎沒有一絲動靜。可是隻要屏息凝神,便能感覺得到人的氣息,不禁出了一後背的汗——密密麻麻的幾乎分布各處,人數約摸一百有餘。
地掃的有些心不在焉。
嗬,心下了然,之前那個漏了馬腳的探子恐怕是來刺探消息的,看來是打算見縫插針的等到夜黑風高再行動。
到底隻是個孩子,謀劃一看就破。
劉贇越發的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繼續穿著這一套褂子,回房裏,托著下巴思忖片刻,一個家丁模樣的男人進來,跪道:“將軍,末將在!”
劉贇不慌不忙坐下,從懷裏掏給他個繡帕包著的東西,那人手正欲接過來,劉贇卻又收了回來:“這是虎符,你速速挑來善於肉搏的五百人鏟除反賊,換上便服,小心候在廂蘭苑外三百米的數個涼亭內。
另外,調出五千精兵隨時待命!”
“是,將軍!”
那人剛走不一刻,門就又開了,劉贇心裏煩躁,朝著門外吼道:“磨蹭什麽?天黑之前回不來就讓你一家子……”
跪在門口的聲音打斷了繼續的話:“將軍,殷大人求見!”
……
劉贇幾乎都不用猜,都知道殷景仁是來什麽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做的事,瞞得了宋昱,瞞得了皇上,卻怎麽也瞞不住自己多年來的心腹副將。殷景仁人精一個,劉贇稍微蹙個眉頭,他就能猜出將軍這是潁上之役之後的傷腿受了寒氣,還是府上的小妾又鬧上脾氣。
因此殷景仁倒也沒拐彎抹角,跪在下麵看著坐在梨花木椅裏劉贇陰晴不定的臉,開門見山道:“將軍可知景仁這回,是來通風報信的。”
劉贇聽了一笑:“皇上給你加官進爵,你倒是會銜環結草,這和通敵叛國有何不同?”
“在下並非誌在四方,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英雄豪傑,在下隻是……隻是對授恩之人以命相謝,睚眥必報、心胸狹隘的小人。
皇上賞我,那是因為景仁能為他一統天下出一份薄力,換成有個王景仁李景仁,皇上還是會這樣做的。”
劉贇道:“你謝我當年救你回來?”
“是。”斬釘截鐵。
劉贇身體前傾,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低著頭的男人,看了許久,麵色依然沒有放鬆:“如果隻是這樣,景仁,你可以走了,這件事我已經猜到,皇上今日派了宋昱來,要除掉這些人。”
“將軍錯了,景仁要說的不隻這些,”他抬頭道:“將軍恐怕早就猜到,在下還是來勸降的。”
“你之前說的都是什麽屁話?”劉贇冷笑。
殷景仁沒起來:“宋昱打算天黑之後下手,這裏當下沒有危險,將軍不必擔心。現在可否聽景仁多言一句?”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劉贇根本不打算聽他的話,這人恐怕早就被小皇帝收買,他說了晚上動手,自然信不得。為防其中有詐,現在一刻都不能耽擱,需謹慎行事。
劉贇腦中飛速的閃過一些畫麵,殷景仁當初可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大利當前還是各尋出路,最後居然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人還沒走到門口,身後嗖一聲竄出陣寒氣,雪白的利刃就這麽懸在劉贇的喉管上方,往前走的衝力導致刀刃不可避免的擦破了最外層的皮膚,一小股鮮紅的血
然而疼痛遠遠比不上拔刀這人的話有衝擊力:“鳳淵是我殺的。”
劉贇不禁扭頭看他,短短的匕首握的很穩,傷口又深了一寸。
“宋昱替我背了罪,他說如果是他自己,還能仗著軍功和皇寵,至少保一條小命,換成是我,還不知是怎麽個死法。
後來果然,他被皇上冷了整整三個月我欠他的,一定要還。將軍,不能讓宋昱死!”
劉贇歎氣道:”所以你為了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殷景仁手裏的力道軟下來:“將軍待我如父如兄,景仁寧可自己死,也定是舍不得您死的。隻是如今可否聽聞景仁最後說一句?”
“現在這樣了,”劉贇瞟眼抵住咽喉的利刃:“我有說不的資格?”
“得罪了,將軍!”
“也罷,你說罷。”
“將軍背叛皇上,所為何事?”
劉贇有些氣喘:“劉某隻求苟延殘喘,保我一家老小生家性命。”
“那將軍想的太簡單了,以為這回殺了宋昱,便能保住了嗎?”
劉贇愣了愣,看著殷景仁。
“說句不好聽的,陛下是什麽人,劉將軍是看著他長大的,會不清楚麽?”
清楚,當然是清楚的。
此人多疑,陰狠。極懂人心。兩位皇妃殺了其餘的皇子,有其母必有其子,小皇子鸞沉也青出於藍的年僅十幾歲便殺了自己的親姨母。
而後設計攻下北魏,其中用人做事,沒有一件不是機關算盡。
“宋昱今天臨行前恐怕已經交還了那六成兵權的兵符,宋昱死了算什麽,多得是替代品。換句話說,即使今天他死了,敢問將軍——您有把握對小皇帝以少勝多麽?”
勝算?這是以卵擊石。
劉贇沒有說話,殷景仁看他脊背有些佝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一咬牙道:“陛下留給景仁口諭,隻要將軍按兵不動,保劉家上下性命無憂,過錯一概不予追究,加官進爵,賜良田美玉……”
劉贇抬手撥開殷景仁握刀的手,刀刃最後在脖子的刀口上劃過,他似乎被抽幹了力氣,看著外麵道:“你告訴宋昱從……正門攻進來,我會讓人在偏門佯裝把守,以免那些人,那些老臣們……”
殷景仁看著自己的將軍,似乎一瞬之間猛然衰老了。
剩下的半句話是從他牙縫裏一個一個字擠出來的,好像用盡了全部的生命:“聞風而逃。”
……
假侍衛碗兒早就不顧君臣之禮,自己賜了自己個矮矮的圓凳坐在一側,胳膊支著下巴,哈欠連連,淚水都淌了出來。
實在不是女禦大人的錯,就算紀榮寶長的再好看,也禁不起這麽看上一天啊,況且他和皇帝探討了一整天,還全部都是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
“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不也照樣稱霸天下嗎?”
“禮法是為了更好的愛護子民,製度則是為方便管理。隻要能富國強兵,萬般皆可,又何苦執著於沿用古法這種事?隻要能利國利民,不必……”紀榮寶忽然停住,歪頭看了一眼麵前的皇帝,疑惑道:“陛下,外麵有何物,這樣有趣?”
鸞沉正望著窗外,聽見叫自己了,遂歉意一笑:“朕方才走了神,愛卿說到哪兒了?”
紀榮寶道:“恕微臣直言,天色不早了,臣明天下了早朝便再來見陛下便是,這龍體才是萬萬應當珍重的!”
鸞沉心不在焉的點點頭:“現在什麽時辰?”
“回皇上,剛到亥時。”
“啊……”碗兒又是一個哈欠:“一天沒逗呆子了,好生無趣……”
鸞沉手心一滑,杯子裏的茶灑了些出來,榮寶眼疾手快,趕緊上前扶住他,指尖觸到那雙細白的手,才發現皇帝手心全是冷汗。
按理說萬事俱備,可誰又敢說沒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呢。
按理說這時候也該回來了,莫非當真是自己失算?萬一殷景仁變了卦,萬一劉贇鐵了心,萬一短兵相接之時,出了什麽簍子,那個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鸞沉有些失態的踱到門邊,奉天陷入一片黑暗,遠處有三兩宮人,提著橙紅的宮燈緩緩移動,他道:“起駕。”
*注:亥時 二十一點到二十三點
作者有話要說:小紀在這裏給大家拜年!\(^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