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包雲河的複雜心態

陳春方突然調走了,調到劉向來所在的那個大局,擔任局黨組成員,沒有明確行政職務。這件事讓華世達很受打擊,一連好些天臉色都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田曉堂暗暗琢磨,甘泉水雖然一直抵製將陳春方調走,但在唐生虎的高壓之下,他也無可奈何,最終還是違心地作出了讓步,看來胳膊到底拗不過大腿啊!甘泉水雖然身為組織部長,但雲赭最大的組織部長並不是他,而是市委書記唐生虎。對一些重要職位和唐生虎關注的幹部,甘泉水其實是沒有任免決定權的,決定權牢牢地捏在唐生虎的手上。

因陳春方的調動而感到鬱悶的,還有劉向來。劉向來在電話中告訴田曉堂,陳春方這個黨組成員是超職數配備的。這樣一來,一時半會兒空出局領導班子職數就更難了,劉向來想得到提拔的希望則更渺茫。也就是說,陳春方擠占了劉向來等人上升的空間。這對一心想往上爬的劉向來而言,是個很不幸的事情。田曉堂心想,劉向來的運氣真是不好,盡管費盡了心機,和局長、局黨組書記關係都處得不錯,可惜一直沒有碰上提拔的好機會。對官場中人來說,機會無疑是非常重要的。都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可官場上人人都作好了準備,能得到機會的卻還是寥寥無幾。

陳春方一走,田曉堂不得不一個人獨占那個像籃球場一樣寬闊的大辦公室,這讓他感覺有些尷尬。過去隻有局長和局黨組書記才有資格享用大辦公室。華世達任局長後,覺得坐在大辦公室辦公太奢侈,也沒有那個必要,就態度非常堅決地搬進了普通辦公室。後來包雲河回來任局黨組書記,見華世達不用大辦公室,也就不好意思再用了。而現在的情況是,華世達和包雲河都用著普通辦公室,他田曉堂一個副職卻被動地用著大辦公室,這顯然很不合適,盡管這是客觀原因造成的,完全怪不著他。

田曉堂過去找華世達,訴說了自己的尷尬。華世達笑道:“目前也騰不出別的屋子,你暫時還是用那個大辦公室吧。”

田曉堂當然知道華世達一時也沒辦法為他調整辦公室,他找華世達的目的,其實隻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對獨享大辦公室感到很不安。他這麽做好像有些多餘,但如果不這麽做,華世達就有可能暗暗對他產生看法,認為他不知輕重,用著根本沒資格獨享的大辦公室,居然心安理得。

從華世達那邊回來,田曉堂剛喝了兩口茶,包雲河就端著個不鏽鋼茶杯踱了進來。

田曉堂忙招呼包雲河在沙發上落座,接過那個不鏽鋼茶杯,往裏麵續了水,這才坐在包雲河對麵,聽他說話。

包雲河喝著茶,四下打量一番,笑道:“陳春方被弄走了,這大辦公室就剩你一個人了。我和華局長是正縣級幹部,都隻用普通辦公室。這樣算起來,你坐在這個大辦公室裏辦公,至少是享受副廳級待遇啊!”

田曉堂聽出了挖苦的味道。不過他馬上就意識到,包雲河揶揄的對象其實不是他,而是華世達。因為在包雲河看來,他的尷尬都是華世達“作秀”造成的。他不好說什麽,就淡然一笑道:“我哪想待在這屋子裏,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呢。”

包雲河卻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轉而說起陳春方來:“陳春方調走了也好。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眼不見心不煩。”

田曉堂笑了笑,沒有搭腔。他知道,陳春方被末位淘汰後四處告狀,包雲河在背後肯定給予了很大的支持。陳春方終於得以平調,包雲河隻怕會認為,這是自己與華世達在這場較量中取得的勝利,難免就有點小小得意。不過,包雲河的這種小得意不會明顯流露,隻是泄露那麽一星半點。所以,聽包雲河說話,腦子裏要多轉幾道彎。

包雲河看了田曉堂一眼,斷斷續續道:“我聽說……機關裏對我買輛新車仍然有些非議……看來,這個事我還真沒處理好。”

田曉堂想:包雲河今天是怎麽啦,說話的跳躍性也太大了吧?他到底想表達什麽?

田曉堂記得,這已是包雲河第二次向他說起買新奧迪車的事情。第一次說這話時,他沒有正麵回答。現在如果還裝聾作啞,就說不過去了。田曉堂隻得實話實說道:“大家對這事是有些看法,覺得您不該撇開局裏,直接去上麵要錢。要來錢後,也沒經過集體研究,就跑去提了車。”

田曉堂以為這話說出來,包雲河會怫然作色,可包雲河卻隻是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良久,包雲河才說:“我是心急了些,忽視了辦事的程序問題,也沒考慮大家的感受。”

田曉堂感覺到,包雲河已有些悔意了。可包雲河把做錯事的原因歸結為“心急了些”,卻不免有些可笑。包雲河當時那麽做,分明是想跟華世達叫板嘛。包雲河以為華世達會跟自己爭吵,甚至撕破臉,那隻怕是他當時希望達到的效果,可華世達偏偏顧全大局,始終隱忍不發,不但沒和他吵架,而且也沒阻止他去提車。這樣一來,包雲河不免就感覺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加之機關裏的議論一直沒有停止過,包雲河越發有了壓力,這才幾次向他提起此事,想從他這裏找到一些平衡。

田曉堂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您當時若走正常程序,我想華局長也不會反對您買新車。這事您做得真是有些欠妥。”

包雲河臉色暗了暗,顯然是田曉堂的話刺激得他有些不舒服了。過了片刻,包雲河才歎息一聲道:“我也是一時考慮不周,哪想會弄成這樣呢。”

田曉堂進一步揣摩包雲河的心態。他為什麽會對叫板行為表示後悔?他是真後悔嗎?他跟自己反複提這個事,就隻是為了得到一點安慰?該不會是想通過自己,給華世達傳遞一個示好的信號吧?包雲河不是要跟華世達對著幹嗎,怎麽突然又想和好了?是迫於輿論的壓力麽?要不,是包雲河感覺當初的判斷有誤,華世達淘汰陳春方並不一定就是為了打壓他,他覺得沒必要再跟華世達過不去了?也說不定,是包雲河覺得陳春方已調走,新車也提回來坐上了,華世達對他又一直忍讓著,他叫板示威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沒必要再糾纏不休了。包雲河當然清楚,對華世達既要鬥爭,也要妥協。鬥爭的效果達到了,就應該適時作出妥協。畢竟,兩人還不能魚死網破,還要維持表麵上的團結協作。隻知鬥爭而不善妥協的人,是一介莽夫;隻是一味妥協而不敢鬥爭的人,則為懦夫。像包雲河這樣既敢鬥爭又善妥協,則無疑不是等閑之輩。

這天上午,田曉堂想起趙勇先、姚開新離開雲赭已有一個多星期了,也不見他們回去後有什麽動靜,便給裴自主打電話,問:“趙總這幾天跟你聯係過沒有?”

裴自主說:“沒有啊。要不,我打個電話過去,問他們打算幾時再過來洽談?”

田曉堂略作思忖,說:“還是等兩天吧。”

放下電話,田曉堂又想起那個市委副秘書長的事情來。他忍不住想,與其這麽受煎熬,不如答應唐生虎算了。唐生虎本是一片好心,想提拔重用他,又不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可又想,世事難料,還是謹慎一些為好。一旦這關鍵的一步邁錯了,說不定就會全盤皆輸,到時想買後悔藥都找不到地方。

既然還是不想答應唐生虎,那麽眼下他就應該趕緊再去找唐生虎,第二次婉言謝絕。離唐生虎那次在周六叫他過去談話已有了一些日子,這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將越發被動,唐生虎對他的看法會更大。可讓他硬著頭皮再一次向唐生虎說“不”,他實在缺乏這個膽量。他清楚地記得,那次從唐生虎辦公室下來,他的後背全都濕透了。第一次就緊張得不行,又哪敢再來第二次?!

那到底該怎麽辦呢?

2、突生變故

當天下午,裴自主突然打田曉堂手機,告訴他:“趙勇先剛才來電話了……我正在往市局趕,馬上到你辦公室,見了麵再細說。”

田曉堂有些發愣。他意識到,趙勇先這個電話非同尋常,不然裴自主也不會這麽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向他當麵匯報。會是什麽事呢?田曉堂暗暗猜測著,一時不免有些緊張和焦躁。

裴自主進門時,還在喘著粗氣。原來,裴自主是一路小跑著上樓來的。田曉堂示意裴自主坐沙發,批評道:“你慌什麽呢!”他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也在打鼓。

裴自主沒等氣兒喘順,就急切地說:“趙勇先剛才告訴我,他準備退出了。”

田曉堂一下子變了臉色,問:“你說什麽?趙勇先想退出?”

裴自主一臉沮喪地說:“趙勇先自己旗下有上十家企業,攤子鋪得太大,有些照應不過來,他就想放棄部分化工企業,集中精力去發展別的產業,為此他將退出娜美寧化工公司,將他的股份轉讓給姚開新。”

田曉堂驚愕不已。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種大變故。他說:“趙勇先退出娜美寧,這事已成定局啦?”

裴自主說:“趙勇先告訴我,已經定下來了,娜美寧馬上就會成為姚開新的獨資企業。”

田曉堂心裏一沉,又問:“趙勇先是早就有此打算,還是最近才萌生這個想法?”

裴自主答道:“他說他早就有這個想法。”

田曉堂又吃了一驚,說:“原來他早就準備抽身而退啊。”馬上又恍然大悟:“難怪他跟我們打交道,言行舉止那麽奇怪,我終於明白了。”他突然感到有些惱火,又道:“既然他早就想脫離娜美寧,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們?他明明知道我們是衝著他去的,他既已打算退出,為什麽還把姚開新硬拉到雲赭來考察?姚開新會聽他擺布嗎?”

裴自主笑道:“我們隻怕對他有些誤會。其實,趙勇先還是很夠朋友的。他告訴我,他一心想促成我們跟娜美寧的合作。當初,我給他一打電話,他馬上就放慢了跟姚開新談判的速度,勸說姚開新往雲赭轉移。後來,我們去佛山見了麵,在他的撮合下,姚開新很快來雲赭進行考察。在考察談判的過程中,他多次敲姚開新的邊鼓,這才促使談判柳暗花明。回到佛山後,趙勇先一邊與姚開新商談股份轉讓事宜,一邊仍在督促姚開新往雲赭轉移。尤為難得的是,為防止姚開新三心二意,趙勇先還不惜在協商股份轉讓時,大方地給姚開新讓利。”

田曉堂頗為意外,說:“沒想到他還如此義氣。照你這麽說來,趙勇先的退出,對我們影響倒也不大?”

裴自主說:“目前來看影響還不明顯,不過今後可難說。姚開新的資產並不多,和趙勇先相比隻能算是個小老板,他肯定沒有趙勇先大度,要想談判成功,絕對不會容易。趙勇先也提醒我們,雲赭要拿到娜美寧,就必須放棄在經濟開發區落戶。”

田曉堂點頭道:“以前有趙勇先參與,我們還可以在落戶地的問題上討價還價,現在趙勇先離開了,我們恐怕隻能無條件讓步。”

裴自主說:“是啊,姚開新在這個問題上態度相當強硬,我們恐怕隻有妥協,別無選擇。”

田曉堂站了起來,說:“趕快叫上薑局長,我們一道去向華局長匯報吧。”

華世達聽了匯報,也大感意外。他說:“趙勇先一走,這個項目得盯得更緊些了。你們的建議很好,眼下要趕緊做通唐書記的工作,讓他在落戶地的問題上作出讓步,然後我們立即與姚開新開展新一輪談判。”

華世達帶著田曉堂和薑珊去向韓玄德作了匯報,韓玄德又帶著華世達去向唐生虎匯報。在韓玄德、華世達的極力勸說和爭取下,唐生虎總算很不情願地鬆了口,答應不再堅持落戶經濟開發區。

唐生虎強調道:“你們要與姚總保持密切聯係。若有必要,韓市長可率隊去一趟佛山,上門拜訪,以示我方誠意。”

華世達從市委回來,向田曉堂、薑珊和裴自主傳達了唐生虎的指示精神。聽說唐生虎已在落戶地的問題上讓了步,大家都鬆了口氣。

薑珊笑道:“這個障礙突破了,我們再跟姚總談判,就有底氣多了。”

裴自主說:“還是華局長有先見之明,您早就預見到了,唐書記最終一定會在這個問題上作出妥協。”

田曉堂暗想,裴自主這麽奉承領導,還真是很到位,卻又不露痕跡。他建議道:“我想我們應該趕快與姚總聯係上,將唐書記已在落戶地問題上作出重大讓步的消息告訴他,先把他穩住了,韓市長再帶領我們奔赴佛山,跟他進一步談判。”

不想華世達比他還性急,吩咐道:“事不宜遲,曉堂你現在就給姚總打電話。”

田曉堂說了聲好,掏出手機撥了姚開新的號碼。電話通了,兩人寒暄幾句後,姚開新主動說起趙勇先退出娜美寧公司的事情。田曉堂說:“我已經聽說了。趙總退出了,希望我們與娜美寧的合作不會受到什麽影響。”

姚開新說:“你們放心,不會有任何影響。趙總也一再對我講,一定得爭取跟雲赭合作。”

田曉堂說:“沒有影響就好。”他接著講了唐書記同意讓步的事情。

姚開新顯得很高興,說:“這個問題解決了,往下就沒有什麽大的分歧了。”

田曉堂又說韓市長準備近日帶隊去佛山拜訪姚開新。姚開新說:“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還是我到雲赭來跟你們談,更方便一些。因為再深入談判,就得敲定新的落戶地。我不來雲赭選址,是談不下去的。”

田曉堂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就不再堅持要過去拜訪,可他又擔心姚開新拖延時間,便問:“那你這幾天能來一趟雲赭嗎?”

姚開新笑了起來,說:“田局長也太性急了吧。我下周要去海南參加一個論壇活動,近期隻怕來不了雲赭。等我從海南回來,再與你們聯係吧。我已經表過態,確定把娜美寧轉移到雲赭。我這個表態是算數的,你們大可放心。哎,那個美女局長呢?她在忙什麽?”

田曉堂沒想到,姚開新在電話中都念念不忘薑珊,就笑道:“薑局長在我旁邊呢,讓她跟你說幾句吧。”說著把手機遞給薑珊。

薑珊忙把手機貼在耳邊,甜甜地叫道:“姚總好!”不知姚開新在那頭說了句什麽話,薑珊被逗得哈哈大笑。薑珊說:“姚總啊,我有個建議,你參加完論壇活動,就直接從海南飛到我們這邊來,到時我上省城機場去接你。”

那邊回應後,薑珊嗔道:“你說什麽?你會考慮我的建議?你就不能痛快點,一口答應我?”

等那邊講了一句,薑珊說:“好,就這麽說定了。我會天天扳指頭數日子,盼著姚總大駕光臨。”

薑珊收起手機,遞給田曉堂時,他笑了起來:“美女出場,就是不同凡響啊。”

華世達問薑珊:“他答應你了?”

薑珊說:“他口頭上是答應了,可他的話哪能當真!”

田曉堂將剛才姚開新對他說的話講給華世達聽了。華世達說:“姚總話說得這麽幹脆,想必不會變卦吧。我們不去佛山也行,不過得牢牢盯著姚總。曉堂、薑珊你們兩人這段時間分別跟姚總保持熱線聯係,催促他盡快來雲赭洽談。自主你也要跟趙總打電話,請他再從側麵做做姚總的工作。”

三人都滿口答應。華世達便打電話給韓玄德,匯報了跟姚開新溝通的情況,韓玄德叮囑了一番,華世達連聲說好。

田曉堂和薑珊、裴自主一起出了華世達的辦公室,華世達卻又叫住他:“曉堂,你等一等。”

田曉堂返回坐下,華世達說:“樸天成又來找過我,還是為那個主樓工程,這次他倒幹脆,隻說了幾句話,就拍拍屁股走了,臨走時還甩下一個信封。”

田曉堂瞪大眼睛問:“信封裏裝的是什麽?又是銀行卡?”

華世達說:“不是。信封裏裝的東西,你想不到。”

田曉堂好奇地問:“那是什麽東西?”

華世達說:“是一張照片。”

田曉堂越發好奇:“一張照片?”

華世達說:“照片上是華世平那輛被燒得隻剩一副骨架的小貨車。”

田曉堂大驚,心想樸天成這麽做,無疑是要進一步威逼華世達。可是,樸天成是怎麽拿到那張照片的呢?樸天成隻是借別人縱的火來恐嚇華世達嗎?這把火會不會就是樸天成指使人放的?田曉堂忽然想起來,他很早就聽袁燦燦說過,樸天成在戊兆有個物流公司。那麽,城南物流園的那夥人,會不會就是樸天成的手下?

田曉堂忍不住說出了心裏的疑惑,華世達沉默半晌,才說:“實話告訴你,我其實早就懷疑那把火是樸天成放的,隻是一直不想說出來。據施響調查了解,這個樸天成暗暗控製著戊兆的物流市場,他的手下為了壟斷物流運輸,經常砸車打人,尋釁鬧事。”

田曉堂說:“戊兆警方就不管嗎?”

華世達說:“我看莫仲乾可能已被樸天成收買,他睜隻眼閉隻眼,樸天成手下的人才越發囂張。正是想到了這一點,加上我與莫仲乾又有過節,我知道案子很難查出個結果,這才不想深究。現在,施響秘密調查此案的事情已被莫仲乾曉得了,他幹脆把施響支使到外省辦案去了,沒個半年回不來。”

田曉堂問:“您沒請李縣長給莫仲乾施加些壓力?”

華世達說:“廷風也很為難,我不想給他帶去太多的麻煩。他本來是一心要追究到底的,被我勸住了。”

田曉堂說:“莫仲乾這個公安局長也太放肆了,居然連縣長的話都不聽。”

華世達猶豫了一下,才苦笑著說:“你大概也看出來了,他是庹毅的親信,廷風也拿他沒辦法。”

田曉堂聽罷,隻覺得滿心悲涼,沉默半晌,才說:“莫仲乾不會深查此案,而樸天成早就利用華世平與他手下人的矛盾衝突,製造了一個假象,讓人以為這把火隻是衝著華世平來的,就是抓到了作案人,也很難牽扯到他樸天成身上。這就便於草草結案。您心裏明鏡似的,清楚這是樸天成所為,卻抓不到他的把柄。就是他見您在縱火後一直沒有動靜,又親手送上縱火照片,明目張膽地恐嚇您,羞辱您,實在是欺人太甚,您也徒喚奈何,不能把他怎麽樣。”

華世達浩歎一聲,說:“是啊,這個樸天成,真是既狠毒又狡詐!不過,無論他出什麽狠招,我都不會理睬,也不會妥協。我看主樓工程不能給樸天成,就還得去找郎廳長,哪怕咱們已找過他多次。為了這個工程,咱們隻有臉皮厚一點,死纏著他,他被纏煩了,說不定金口一開,資金就撥下來了。”

田曉堂笑了笑,他知道華世達是故作輕鬆。田曉堂本想找袁燦燦借一筆錢,先讓主樓工程複工,緩解燃眉之急,可跟袁燦燦好不容易開口提出這個要求,袁燦燦卻隻是表示“讓我考慮一下”。她已考慮了好些日子,卻始終不見任何回音,田曉堂對袁燦燦難免有些失望。轉念又想,也不能怪袁燦燦。袁燦燦大概並不是不想幫這個忙,隻是她的錢都投進了盛豪大酒店,她實在是愛莫能助。就是袁燦燦手裏有這筆錢,她首先也會考慮拿去投資,以錢生財,哪會舍得借出來!畢竟,她是個商人,追逐利潤是商人的本能,2000萬又不是個小數目。

袁燦燦指望不上,看來還是隻有寄希望於郎孝山。可郎孝山嘴巴封得鐵緊,華世達哪裏撬得開?

田曉堂記得,他曾建議華世達去請包雲河出麵找郎孝山,說不定會出現轉機,可華世達擔心請不動包雲河,一直也就沒敢開口。但現在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包雲河隻怕會一改過去的態度,願意幫華世達去廳裏跑一趟。這麽想著,田曉堂就再次建議道:“我覺得,還是請包書記出麵去找郎廳長比較好。他既然能從郎廳長那裏要到買車的錢,就應該有辦法拿到主樓工程後續資金。您擔心包書記不答應,我分析,放在以前他可能會推托,眼下他卻不一定拒絕。”

華世達一臉疑惑,問道:“你憑什麽說他不會拒絕?”

田曉堂笑了笑,告訴華世達,不久前包雲河在和他聊天時,說自己沒有處理好買車的事情,感到有些後悔。

華世達顯得很意外,說:“是嗎?包書記還能承認自己做得不對?”

田曉堂說:“包書記覺得自己做得過份了些,想通過我向您表示歉意。您何不利用他這種心理,請他出麵去找郎廳長?這是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他應該不會拒絕。”

華世達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去找包書記談一談。”

正如田曉堂預計的那樣,華世達向包雲河開口,包雲河沒怎麽猶豫,果然就答應了。不過他也表示,這事難度不小,郎孝山不一定會買他麵子。

不管怎麽樣,包雲河能答應下來,又讓人看到了一絲曙光。這天下午,華世達與包雲河、田曉堂坐在一起,商量如何對郎孝山提要求。

華世達向包雲河介紹了上次見郎孝山的情況。華世達說:“郎廳長停撥那筆項目資金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他說上麵要求各地統一修建綜合性的大型便民服務中心,原來的小服務中心一律叫停。他讓我們等省裏的實施辦法出台後,再來想對策。可我們望眼欲穿,一直等到現在,也不見省廳有任何響動。”

田曉堂說:“省裏的實施辦法到底何時出台,至今不得而知。我覺得,再以便民服務中心項目的名義爭取省廳資金支持,隻怕已不合時宜。”

包雲河凝眉思索片刻,說:“曉堂說得對。便民服務中心項目實際上已不複存在了,再以此名目去要錢,顯然不合適。再說,郎廳長與前任廳長,也就是現在的龍省長隔閡很深,他對龍省長堅持要上便民服務中心項目一直持反對態度。他不願下撥後續資金,除上麵政策作了調整之外,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對這個項目十分反感。所以,我們千萬不能再提什麽便民服務中心項目。依我看,不如改為申報科技大樓項目,反而更容易要到錢。”

華世達點頭道:“包書記的分析很有道理。看來,我們的思維還是受束縛了,一直念念不忘那個便民服務中心項目,也就一直無法要到錢,主樓工程隻得一再擱淺。今天經您一點撥,我真是豁然開朗。還是包書記經驗豐富啊!”

包雲河忙謙虛道:“哪裏,哪裏!”

看著黨政一把手如此融洽地商議工作,田曉堂不免感慨萬千。他知道,這樣的情景相當罕見。自從包雲河回來擔任了局黨組書記,兩人的關係一直疙疙瘩瘩、磕磕碰碰。當然,問題主要出在包雲河身上。華世達拿包雲河沒辦法,有一次氣不過,忍不住向田曉堂發牢騷,說總感覺自己像受氣的媳婦,包雲河像那頤指氣使的婆婆。今天兩人能夠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隻是因為包雲河心中有愧,這種情況實屬例外。

華世達擔心地問:“申請科技大樓項目,不知一時有沒有資金下達?我們現在可是等米下鍋呢。”

包雲河乜了華世達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哪裏知道。這事結果如何,還得等找到了郎廳長才會見分曉。”

田曉堂微微一怔。他聽出了包雲河話中的嘲諷味道。沒想到包雲河稍不留神,就把往日那種對華世達不屑一顧的心態暴露出來了。

聊了一陣,包雲河說起了王季發。他說:“那個王老板還能不能再出點力?”

華世達說:“王季發已墊資2000多萬,再也沒錢往裏投了。他拿不出錢,據說是因為他離了婚,把大部分財產都分給了前妻。”

田曉堂卻意識到,包雲河這話是另有所指。華世達因為不太了解那段曆史,一時自然難以想到那上麵去。他雖然想到了,卻不會主動說破。

包雲河果然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王季發當時能拿到主樓工程,是因為省廳的尤思蜀副廳長出麵打了招呼。那時尤廳長還是廳辦主任。王季發既然跟尤廳長交情不錯,何不讓他再去找一下尤廳長?”

華世達笑道:“這個主意不錯,曉堂你去跟王季發說說吧。”

田曉堂暗想,王季發去求助於尤思蜀,效果隻怕也不會好。因為郎孝山並不待見尤思蜀,尤思蜀在郎孝山麵前說話根本就沒有分量。不過,讓王季發去聯係一下也無妨,就算是病急亂投醫吧。說不定,王季發在尤思蜀那裏會有意外的收獲呢。

三人最後商定,第二天早上就去省城。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田曉堂忙與王季發聯係。信號一通,就聽見王季發在那頭說:“難得田局長打電話來,是不是有了好消息啊?”

田曉堂笑道:“哪有什麽好消息。是這樣的,華局長、包書記剛才商量,準備明天上午再去省廳爭取項目資金,但願這一次還能有所收獲。”

王季發說:“你們為爭取項目資金,工作做了不少,已經盡了全力,所以主樓工程遲遲不能複工,我並不怪你們。不過,說句真心話,我現在特別灰心,想放棄主樓工程算了。好吧,我再等一等,等你們明天去省廳的結果。如果還是無望,我將考慮把主樓工程轉讓出去。”

見王季發如此悲觀,田曉堂心裏也很難受。他連忙安慰道:“我們工作沒做好,連累了你,真是對不住!請你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抓緊想辦法,爭取早日湊足工程款。我還有個建議,省廳那邊,除了我們去找郎廳長以外,你能不能找一下尤廳長?”

王季發說:“我早就找過他了,可他說現在廳裏情況複雜,他在郎廳長那兒說不上話。”

這個結果早就在預料之中,田曉堂哦了一聲,不知說什麽好。

王季發又說:“我晚上還是再跟他通個電話,討討他的主意。”

3、省廳之行

第二天早上,剛準備出發,王季發的電話打來了。

王季發告訴田曉堂,昨晚已跟尤思蜀聯係過,尤思蜀提醒了六個字:換項目,速申報。

田曉堂笑道:“他的意思我懂,我們正打算這樣去做。”

田曉堂和華世達、包雲河及王賢榮趕到省廳時,正好上午10點半鍾。通過廳辦主任丁若愚引見,很快就見到了郎孝山。

郎孝山的態度比上次要熱情一些。田曉堂心想,這隻怕是包雲河在場的緣故。他一直沒弄明白,包雲河是怎麽與郎孝山套上關係的。

聽華世達和包雲河說了來意,郎孝山用手輕輕扶了扶他那時下少見的黑框眼鏡,嘴角邊扯出一絲薄薄的笑意,不緊不慢地問:“你們想申報科技大樓?那你們申報的這個科技大樓跟那個還沒建起的便民服務中心主樓是什麽關係?是同一座樓,還是互不相幹?”

華世達一時語塞,包雲河忙笑道:“不瞞郎廳長,我們打算把那棟半拉子樓改建成科技大樓。今天華局長和我過來,就是想請郎廳長對此給予大力支持,我們將不勝感激!”

華世達也說:“望郎廳長酌情考慮我們這個請求。”

郎孝山無聲地笑了笑,說:“你們今天轉了一道彎,換了一個名目,目的跟上次一樣,還是想從我這兒要到錢,好把那個建到中途的主樓建起來。當然,你們的要求也無可厚非。客觀地講,那棟大樓一直停工至今,不怪你們,應該怪廳裏。嚴格地說,也怪不著廳裏,隻怪省裏的政策起了變化。可問題擺在那裏,總不能老是回避吧。現在,是該著手解決了。”

聽郎孝山這麽說,田曉堂心中暗喜,他想郎孝山隻怕是覺得這事拖得太久,也該就此打住,畫上句號了。

郎孝山頓了頓,繼續說:“究竟怎麽解決呢?申報科技大樓項目,算是個辦法。隻不過,今年的科技大樓項目剛審批完,並未安排雲赭。你們要申報這個項目,看來隻有等到年底來申報明年的了。年底我們一定優先考慮雲赭,你們的情況畢竟特殊嘛!”

沒想到郎孝山說了半天,還是打算糊弄他們,田曉堂不由得大為失望,同時也十分氣憤。他看了看華世達,隻見華世達已是一臉土灰。

華世達仍不死心,又懇求道:“雲赭的情況確實特殊,您能不能現在把雲赭追加上去呢?我們實在等不起啊。”

郎孝山一口回絕說:“追加是不可能的,望你們體諒!”

從郎孝山辦公室出來,幾個人都有些垂頭喪氣。

丁若愚剛才把他們四人帶進郎孝山辦公室後,就忙他的去了。此時見他們出現在走廊上,忙迎出來,熱情地說:“這麽快就談完啦?請你們先到接待室去坐坐吧,我已安排了中餐。”

華世達笑道:“丁主任客氣了。還是我們來請丁主任吃飯吧。”

丁若愚說:“你們今天來省廳辦事,是我們的客人,理應由我們招待。”

在接待室坐下,丁若愚對王賢榮說:“賢榮,你幫我給各位領導倒杯茶吧!”

王賢榮答應了一聲,就走到飲水機前忙開了。丁若愚叫王賢榮做這件小事,顯得跟王賢榮十分熟悉,又相當隨便。王賢榮呢,自然也樂意在華世達、包雲河麵前顯示他跟丁若愚關係的非同一般。

丁若愚早已看出大家心情不好,猜到他們剛才在郎孝山那裏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他知道其中的隱情,卻又不便明說,隻得含糊地寬慰道:“慢慢來,問題終究會解決的。”

華世達感激道:“謝謝丁主任!”

丁若愚說:“你們先坐一坐,我手頭還有件小事,得去弄一下。弄完了我們就一起去酒店。”

丁若愚走後,華世達苦笑著說:“看來,郎廳長是指望不上了。”

包雲河說:“他不是已答應年底給雲赭安排科技大樓項目嗎?這也算是給了我們一線希望吧。”

王賢榮沒好氣地說:“等到年底,黃花菜都涼了。郎廳長真想幫我們解決這個問題,今年在安排科技大樓項目時,就應該優先考慮雲赭。”

包雲河剜了王賢榮一眼,顯然對他這麽反駁自己感到強烈不滿。田曉堂也覺得,王賢榮這話說得太生硬,太直露了。

華世達卻替王賢榮辯解道:“賢榮說的也是實情,我們還得另想辦法。”

田曉堂暗想,另想辦法,可哪有什麽現成的好辦法?或許,包雲河還有什麽野路子。他隱約有種感覺,包雲河雖然來見了郎孝山,對郎孝山也說了一些好話,但似乎並未盡心盡力,隻怕是在敷衍華世達。如果包雲河真心想促成問題解決,他就應該單獨來找郎孝山,那樣有些話才好敞開談。今天包雲河熱熱鬧鬧地陪著華世達來,大概隻想裝裝樣子,走走過場。

議論了一陣,大家都沉默下來。田曉堂突然想起省廳副廳長尤思蜀來。今天倒沒碰上尤思蜀,莫非他不在廳裏?過去尤思蜀做廳辦主任,他陪包雲河每次來省廳,尤思蜀都會熱情接待。後來田曉堂發現,尤思蜀不聲不響地從副省長龍澤光還回來的煙標冊中抽走了那幾套珍稀煙標,就覺得這人有些不地道,和尤思蜀漸漸疏遠了。而尤思蜀做了副廳長後,架子大了起來,對他也沒有過去那般熱情了。這樣一來,田曉堂跟尤思蜀的接觸便越來越少。

現在回過頭來看,田曉堂又覺得自己有些失誤,還是應該跟尤思蜀加強聯係和接觸。尤思蜀人品雖然差了點,其發展前途卻是相當看好的。郎孝山年紀已偏大,廳長的位子不會坐太久,到時取而代之的很可能就是尤思蜀。尤思蜀在幾位副廳長中年齡最輕,學曆最高,當廳長最夠條件。更重要的是,尤思蜀背後還有龍澤光這個大靠山,龍澤光對扶持尤思蜀肯定會不遺餘力。所以,現在必須緊緊盯住這支“潛力股”,不斷鞏固和發展與尤思蜀的關係,為將來創造一個良好的外部工作環境提前埋下伏筆,打好基礎。田曉堂知道,自己對接近尤思蜀已有了一些心理障礙。但這個心理障礙一定要克服。在官場中行走,必須學會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絕不能僅憑個人好惡,來決定理睬誰不理睬誰;必須以對自己是否有用為根本原則來發展人脈關係,絕不能以對方人品的高下為標準,來選擇親近誰疏遠誰。這麽說似乎有些不堪,可官場生存的法則就是如此。

田曉堂側過頭,低聲對華世達建議道:“如果尤廳長在家,中午就請他一起吃飯。”

華世達沒有反對,卻有點擔心:“中午是省廳招待我們,讓尤廳長參加,就成了他來陪我們,他會答應嗎?”華世達大概是想起了那次來省廳請尤思蜀吃飯,尤思蜀先是推辭,後來雖答應下來,卻又故意姍姍來遲,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太愉快。

田曉堂說:“我等會兒跟丁主任說說,請丁主任跟他聯係一下。”

丁若愚過來後,田曉堂問起尤思蜀,丁若愚主動說:“尤廳長在樓上開個小會。我來跟他打個電話,請他中午陪陪你們。”說著就掏出手機和尤思蜀通話,隻聽見丁若愚說:“尤廳長您的指示作完沒有?雲赭的華局長、包書記,還有田局長、王主席過來了,想請您中午加強領導,陪陪基層的同誌。”

尤思蜀大概是在推辭,丁若愚說:“尤廳長您也太不平易近人了吧?剛才華局長、包書記說非常想念您,希望能跟您見上一麵。您就別推了,我們在樓下接待室等著您!”

收起手機,丁若愚說:“已和尤廳長說好了,他馬上就下來。”

田曉堂暗想,丁若愚這個廳辦主任可不簡單。他能輕描淡寫地說服尤思蜀來參加這個飯局,說明兩人的關係還是處得相當不錯的。按說丁若愚是郎孝山看重的人,郎孝山與尤思蜀又不和,丁若愚為了討好郎孝山,就不應該和尤思蜀走得太近。可眼下丁若愚在郎孝山那裏受著寵,同時跟尤思蜀的關係也維持得不錯,真不知道他是怎樣玩這種平衡遊戲的。田曉堂便覺得丁若愚不是等閑之輩。

中午的酒宴倒是挺熱鬧。不知是因為丁若愚很善於調節氣氛,還是因為尤思蜀見到了老熟人包雲河很給麵子,總之尤思蜀的興致很高,一杯接一杯開懷暢飲。丁若愚也不再拿捏,喝起白酒來一點都不含糊。包雲河跟尤思蜀頻頻碰杯,話卻不多,顯得有些落寞,隻怕是想起了過去當局長時的輝煌歲月。華世達不善飲酒,卻也多喝了幾小杯,田曉堂覺得他多少有點借酒澆愁的意思。

為了增進跟尤思蜀的感情,田曉堂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尤思蜀敬酒。尤思蜀仗著好酒量,竟然來者不拒。到後來,田曉堂已是醉眼蒙矓,尤思蜀卻依然談笑風生。

吃過飯,送走尤思蜀和丁若愚,包雲河說:“下午我們就自由活動吧,我有個小事要去辦一辦。”

王賢榮卻建議道:“我們是不是先去省人民醫院,看看李書記?”

田曉堂真想捂住王賢榮的臭嘴。王賢榮說出這句話來,顯得太沒腦子了。很可能是剛才酒灌多了,大腦有些短路,才會把這句不合時宜的話脫口而出吧。他又不是不清楚,包雲河與李東達積怨頗深。他即便想提這個建議,也應該等包雲河離開後再提啊。再說,去不去看李東達,華世達自有安排,哪用他王賢榮多嘴多舌!王賢榮並不了解招引誠飛化工項目的內幕,也就不知道華世達其實十分膩煩李東達,對看望李東達根本不熱心。所以他這句話說出來,是兩頭不討好,既讓包雲河惱火,又讓華世達厭煩。

包雲河剜了王賢榮一眼,冷冷地說:“要去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包雲河走後,華世達、田曉堂和王賢榮上了車。司機小牟將車發動後,問:“華局長,現在去哪兒?”

華世達沒有做聲,目光望著車窗外。田曉堂心想,華世達對王賢榮剛才的建議不表態,是還在暗暗權衡嗎?

田曉堂就對小牟說:“出了酒店,你慢慢往前開吧。”

小車從停車場拐上了大街,華世達才說:“去省人民醫院吧。”

田曉堂微微一怔,暗想華世達能作出這個決定,真是不容易。從感情上講,華世達並不樂意去看望李東達。可理智告訴他,他是一局之長,凡事得顧全大局,不可意氣用事,所以他毅然還是決定前往醫院。

王賢榮馬上給李東達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華局長和田局長即將前去探望。

在病房見到李東達,隻見他的身體恢複得還不錯,已經可以輕輕地翻身了,隻是還不能下床行走。從李東達的表情上不難看出,他對華世達再次來看望十分感激。

李東達說:“躺了幾個月,憋得實在難受,我真想回到局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雖然累點,可日子過得充實啊!”

華世達說:“你還堅持一段時間吧,等把傷養好了,身體康複了,就可以重返崗位,整天又忙個不停了。”

田曉堂感覺華世達這番話,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這時,李東達的老婆進了病房。她打了聲招呼,就抱怨起來:“華局長,我也是50歲的人了,在這裏照料老李幾個月,每天跑前跑後,跑上跑下,真是累得夠戧。你看能不能請個保姆,替我分擔一些雜事,保姆的工資由局裏出?”

李東達馬上責怪道:“你不要對華局長亂提要求,有困難我們自己想辦法克服。”

田曉堂感到很吃驚,李東達老婆的要求實在有些過分了。李東達住院,不僅醫藥費、營養費全部報銷,他的專車和專職司機長期守候在這裏,而且還給他老婆和兒子各付了一份陪護費。哪想他老婆貪得無厭,竟然好意思提出這個可笑的要求。李東達雖然責怪了老婆,田曉堂卻感覺他們不過是在演雙簧戲,主謀多半還是李東達。

一想自己為了掩蓋誠飛化工項目的真相,為了保護李東達,真是想盡了法子,操碎了心,為此還時常提心吊膽,可闖下大禍的李東達卻置身事外,渾然不覺,仍以功臣自居,還在為一點蠅頭小利爭個不休,田曉堂就覺得這世界真是滑稽、荒誕。

華世達十分惱火,很不客氣地說:“這恐怕不好辦。我們支付兩份陪護費,已經是破例了。還出一個保姆的費用,就嚴重違犯財經紀律了。”

李東達老婆馬上拉下臉來,叫嚷道:“老李為了招商,為了公家的事,連老命都差點搭上。現在雖然救活了,可將來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還很難說。老李作出了這麽大的犧牲,我向你提出這點小小的要求,你竟然還扯上什麽財經紀律!你們這種態度,真讓人寒心哪!”

華世達懶得再理她,轉身出了病房。田曉堂和王賢榮忙跟著出來,一起下樓。

出了電梯,華世達輕歎了一聲:“早知道他老婆這麽蠻不講理,今天真不該來。”

田曉堂聽出了華世達有些怪罪王賢榮的意思。華世達本來沒有看望李東達的計劃,可王賢榮多嘴說了那句話,他不來看看就不好了。不想十分勉強地來了,竟會弄得如此不愉快。華世達便越發覺得,他跑來看李東達是個十足的錯誤。

4、初次接觸兩位專家

在醫院門口,田曉堂稱要去見個朋友,與華世達、王賢榮分了手,坐上出租車,直奔省政府。

他已跟沈亞勳聯係過,知道沈亞勳今天沒出去。他的目的不是見沈亞勳,而是想通過沈亞勳引見,與龍澤光副省長見見麵,也沒什麽具體事,隻是表達一聲問候,聯絡一下感情。他猜測,既然沈亞勳在辦公廳,龍澤光應該不會走遠。不過也不一定,龍澤光並不是任何時候都會帶上沈亞勳。但這事在電話中又不便多問沈亞勳,能不能見上龍澤光,隻好看自己的運氣了。

遺憾的是,龍澤光今天並不在家,他到上海參加一個博覽會去了。田曉堂不免有些失望。

他與沈亞勳剛閑聊了兩句,就來了一位中年男人。

沈亞勳請中年男人落座,將田曉堂和中年男人分別介紹給對方。田曉堂這才知道,中年男人叫辛懷秋,是省人民醫院副院長,心髒外科專家。

辛懷秋坐下後,笑道:“我到這邊辦個事,順便來看看龍省長。”

沈亞勳說:“真是不湊巧,他到上海出差去了。”

辛懷秋哦了一聲,顯得頗為失望。田曉堂暗想,原來他跟自己一樣,也是來找龍澤光套近乎的。讓田曉堂不解的是,辛懷秋是個醫生,是個業務型的領導,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官場中人,他怎麽會認識龍澤光?又為何這麽熱衷於跟省領導拉關係?

辛懷秋一副很關切的樣子,問:“龍省長這段時間還好吧?”

沈亞勳淡淡地說:“還好,還好。”

他倆都說得含糊,田曉堂覺得兩人所言一定有具體所指,隻是礙於他在場,才沒有明說。

辛懷秋又坐了一會兒,閑談了幾句,就起身告辭。

沈亞勳將辛懷秋送走,關上門,搖頭而歎:“這個辛懷秋,真是的!”

田曉堂笑道:“我怎麽總覺得他不像專家,倒像個鑽營有術的官員?”

沈亞勳說:“辛懷秋這個專家可是貨真價實的。在心髒外科領域,他是全省最大的權威,在全國範圍內也頗有影響。正因為這一點,才安排他定期為省領導進行體檢。龍省長前不久發現有冠心病,跟他接觸才多了起來。”

田曉堂驚訝地問:“龍省長心髒不好?”

沈亞勳說:“一點小毛病,也沒大礙。這件事屬於機密,不可外泄。你不是外人,我才告訴你,請你一定要保密。龍省長有這個毛病,辛懷秋找到了由頭,過幾天就來省政府探問一次,殷勤得很。”

田曉堂笑問:“他隻怕是有什麽企圖吧?”

沈亞勳說:“估計是想當院長。我覺得這個辛懷秋真是太貪心了。在業務上他已攀上了學術頂峰,在職務上他也做到了副院長,他的人生應該說已經很輝煌了,可他還不知足,還想成為一院之長。他是想把業務和官職統籌兼顧,都推向極致啊!”

田曉堂開玩笑道:“人家想當院長,說明上進心強嘛,怎麽能說他貪心呢?”

沈亞勳說:“我看他動機不純。他老往龍省長這裏跑,讓別人看見了,能不懷疑龍省長心髒有問題?所以龍省長也有些煩他,覺得他心術不正。”

兩人一直聊到下班時間,沈亞勳說:“你晚上沒其他安排吧?我們把寇教授請出來,一起吃個飯,好不好?”

田曉堂說:“行啊,我正想見見寇教授呢。”

沈亞勳便給寇佳庭教授打電話,交談了幾句,收起手機,告訴田曉堂:“跟寇教授已約好了。他家裏來了位朋友,我讓他帶著朋友一起過來。”

在酒樓見到寇教授,他親熱地拍拍田曉堂的肩,顯得十分高興。寇教授身後站著一位戴眼鏡的老頭,一看也是個做學問的人。寇教授介紹道:“這是我的老朋友,生化係的範淩雲教授。”沈亞勳和田曉堂便叫著“範教授好”,與範教授握了手。

席間,田曉堂無話找話,問範教授:“您從事的是什麽研究工作?”

範教授說:“我這大半輩子,一直在做一件事,研究更加先進、更低成本的汙水處理技術。”

田曉堂有些興趣了,緊接著問:“這種新技術研究出來了嗎?”

範教授笑道:“怎麽說呢?這個專業性比較強,沒法一兩句話回答你。我隻能告訴你,在一定領域,我們有一些進展,但從總體上看,還沒有取得太大的突破。”

田曉堂說:“做這項研究,難度肯定不小,您也真是不容易。我覺得,這項研究特別有意義,一旦有了成果,將會推動科學發展,促進生態保護,可以說是一件利國利民、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範教授兩眼放光,感慨地說:“是啊是啊,我這輩子若能做好這件事,也算不枉此生,死而無憾了!”

田曉堂聞言頓生敬意。他想今天接觸的兩個人,一個辛懷秋,一個範淩雲,雖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可追求的目標卻根本不同,人生的境界也因此分出了高下。

晚上躺在賓館裏,回想在省城一天的經曆,田曉堂覺得什麽事也沒辦成,唯一的收獲是認識了辛懷秋和範淩雲。可又想,這算是什麽收獲呢?辛懷秋和範淩雲都跟他的工作、生活毫不相幹,今天第一次很偶然的見麵多半也是最後一次,從此隻怕再也難得相逢了。

田曉堂卻想錯了。後來他才明白,就因為偶然認識了這兩個人,這一天恰恰是他最有收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