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的士司機群體上訪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坐在辦公室裏,剛要給庹毅打電話,突然聽見外麵街道上汽車喇叭長鳴,不由得十分詫異。他正想走出去看看,王岩東和馬喬俊匆匆推門進來了。

王岩東匯報道:“大約有50多位的士司機,聚在縣委大院門口,為的士司機被害案遲遲不破,要求見庹書記。”

馬喬俊補充說:“這些司機還算理性,暫時沒有什麽過激行為。”

田曉堂問:“他們該沒提那個傳言吧?還有,庹書記露了麵沒有?”

王岩東說:“具體情況我還不大清楚。這樣吧,我和小馬先去縣委那邊摸摸情況,再回來向您詳細匯報。”

田曉堂說:“好,快去快回吧。”

10分鍾後,王岩東和馬喬俊就回來了。王岩東介紹說:“庹書記不在,尹笑傑副書記在大門口跟司機們對話。可司機們說尹書記隻是個副職,說話不管用,非得把庹書記找回來不可。我聽見司機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說公安局包庇凶手,估計就是那個傳言散布出來後,激起了的士司機們的義憤,這才引發了這次集體上訪。”

田曉堂說:“光靠尹書記隻怕處理不下來,我得過去幫幫他。”他霍地站起身來:“我們走吧。”

王岩東卻勸道:“庹書記隻是安排尹書記處理這起上訪事件,並沒有安排您,司機們隻是要求見庹書記也沒有要求見您,您又何必自找麻煩呢?”

田曉堂一邊疾步往外走,一邊批評道:“庹書記沒安排我,司機們沒找我,難道說這事就跟我沒有關係?遇到矛盾就躲著走,見了困難就當縮頭烏龜,這可不是我的性格!我倒是想去聽聽司機們怎麽說,也從側麵了解一些情況。”

田曉堂在王岩東和馬喬俊的陪同下,匆匆穿過後院,來到縣委大院門前,隻見大門口人聲鼎沸,被圍得水泄不通。堵在這裏的人,除了上訪的的士司機,更多的是圍觀看熱鬧的群眾。尹笑傑的圓臉上滿是汗水,嗓音已經嘶啞,卻還在努力地勸說著。他對麵的司機們根本不買賬,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著嚷著,非要讓庹書記跟他們對話。

田曉堂走到尹笑傑身旁,尹笑傑看見他像看到了大救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麵帶感激地說:“田縣長來了就好啦。他們嫌我是個副的,解決不了他們的問題,一點也不聽我的。如今老百姓上訪都學乖了,隻找一把手,隻認一把手!”

田曉堂說:“他們指名道姓要見縣委書記,我這個代縣長他們也不一定看得上啊。我來試試吧。”

田曉堂看著情緒激動的上訪司機們,突然從人群中發現了壯漢司機劉萬峰。劉萬峰顯然也看見了他,擠到前麵來,對他笑道:“你也來維持秩序啊。”

站在田曉堂身後的馬喬俊介紹說:“這是田縣長。”

劉萬峰狐疑道:“田縣長?他不是政府的科長嗎?”

田曉堂笑著解釋:“劉師傅,對不起啊。我坐了你兩回車,為了多了解一些真實情況,就騙了你。”

劉萬峰有些回不過神來:“沒想到,真沒想到,您就是田縣長!您坐了我兩回車,我居然不知道你就是我們的縣長!”

這時,王岩東兩手叉腰,大聲道:“司機同誌們,大家辛苦了。縣委、縣政府對大家前來反映問題高度重視,安排縣委尹書記接待大家……”

人群中一位瘦高個打斷道:“你是哪棵蔥啊?”

王岩東瞪了瘦高個一眼,說:“我忘了作自我介紹,我是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王岩東。請大家先聽我把話說完,不要隨便打岔,好不好?縣委、縣政府安排尹書記接待大家,其實尹書記對你們提出的問題完全可以表態的,大家卻非要庹書記來對話。我個人覺得,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了。”

人群中立即吵嚷起來,有人還罵罵咧咧的。

王岩東滿臉威嚴,掃視著對麵的上訪者,一字一頓地說:“我剛才說過了,不要隨便打岔。這是對別人起碼的尊重嘛!”王岩東說完,就麵無表情地望著人群。過了一會兒,現場便逐漸安靜下來。

田曉堂目睹這一幕,暗想王岩東這人倒還有幾分煞氣,能鎮得住場。

王岩東接著道:“庹書記是全縣90萬人民的書記,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每個上訪群眾都要他親自出麵接待,他非累死不可。而且,今天他在市裏開會,根本不在縣裏,不可能趕回來接見大家。”頓了頓,又說:“庹書記趕不回來,不過新任代縣長田曉堂同誌聞訊已趕過來了。田縣長剛到任不久,大家可能還不熟悉。田縣長作為縣政府一把手,事情也非常多,但他說群眾工作無小事,大家來上訪是大事,再忙也要見見大家。下麵,就請田縣長跟大家對話,大家信不信得過?”

王岩東這番話采取先抑後揚方式,收到的效果自然大不一樣。司機們議論了一陣,大概是覺得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就同意跟田曉堂對話。

田曉堂清了清嗓子,坦誠道:“司機朋友們,大家為屈死的同行鳴冤,我很受感動。這個案子遲遲破不了,我作為縣長,也有脫不開的責任。在這裏,我首先向死者的親屬,向大家道一聲歉!我聽到了大家的一些說法,知道大家對我們政府部門不太信任。我先表個態,這個案子不論涉及到誰,不論查辦的難度有多大,我們都會一查到底,查個水落石出。大家可能認為我在說大話,究竟我說的話能不能算數,大家等著瞧吧。現在我有個建議,大家選派5名代表,跟我到會議室去坐下來談,直到談滿意了為止。這麽多人堵在這裏,既影響正常的辦公秩序,阻礙交通,也耽誤大家拉客跑生意啊。”

半小時後,劉萬峰等5名被推選出的代表與田曉堂正式開始對話。

劉萬峰首先發言:“我今天跟田縣長是第三次見麵了。前兩次見麵,是他坐了我的的士,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新來的縣長。一個縣長能坐的士體察民情,我覺得這個縣長起碼是值得信任的。也正是出於對您的信任,我今天說話就直來直去。我希望縣裏給我們一個期限,到底何時能夠破案?這個案子已經拖了快兩個月了,現在看來還真是事出有因。如果那個傳言不虛,你們敢不敢重拳出擊,伸張正義?盡管剛才在大門口,田縣長已經表過態了,可我還是不大放心。”

其他4位代表也先後發言,提出了相似的要求。

田曉堂很幹脆地說:“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事實上,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樣,也非常焦急。這樣吧,還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我們爭取能夠破案!請大家放心,我已經說過了,此案不論涉及到誰,我們都不會包庇姑息,都將繩之以法!”

尹笑傑有些訝然地望著田曉堂,擔心地說:“一個月限期,也太緊了吧?要不,改為兩個月吧?”

田曉堂卻異常堅決:“就一個月,不能再拖了。”

劉萬峰說:“田縣長有這個積極的態度,我們非常感謝。我們等著在一個月內,聽到破案的消息!”

田曉堂不免有些感慨:“劉師傅,你說感謝,我真是很慚愧啊。我們的工作沒做好,還請你們多多諒解!”

對話結束後,從會議室出來,尹笑傑請田曉堂到他辦公室去坐坐。

田曉堂笑道:“我早應該過來跟尹書記匯報的,隻是事情太多,一直抽不開身。今天機會難得,正好向您請教。”尹笑傑比田曉堂大十來歲,田曉堂得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尹笑傑這個“騎牆派”今天能主動發出這個邀請,可是需要一定勇氣的。這也說明,尹笑傑的態度在悄然轉變。

尹笑傑摸著大肚子,嗬嗬笑道:“田縣長,您折殺我了。應該是我去向您匯報啊,您這是在婉轉地批評我吧!”

兩人相互客氣著走進尹笑傑的辦公室,尹笑傑請田曉堂坐下後,又親手泡來一杯熱茶,然後很吃力地坐進沙發裏,屁股挪動半天,總算才安定下來。他的肚子太大了,怎麽坐著都不夠舒服。

尹笑傑說:“今天多虧田縣長出麵解圍啊,不然我還真沒法應付下來。庹書記沒給我任何指示,我哪敢亂表態呀。不過您答應一個月破案,我替您捏了一把汗啊。到時候要是兌現不了,您可就被動了……戊兆的情況複雜啊!”

尹笑傑一句“情況複雜”,田曉堂感覺意味深長。麵對這善意的提醒,田曉堂笑道:“我也知道情況複雜,所以我特別需要您的支持和幫助。您是戊兆的老領導了,工作經驗豐富得很,對我您可得多傳幫帶呀!”

尹笑傑連連擺手:“田縣長又謙虛了。”

田曉堂試探著問:“庹書記對這個案子是怎麽看的?他覺得縣公安局還能管這個案子嗎?”

尹笑傑笑了笑,笑得有點古怪,說道:“他對這個案子從來避而不談……您說一個月破案,我看很難很難。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可能。”

田曉堂不由得愣住了。

尹笑傑壓低聲音道:“我跟您明說了吧,庹書記今天其實沒有外出,他就躲在辦公室裏,可無論司機們要求多麽強烈,他始終都不肯露麵,卻把麻煩丟給我去處理,又不給我授權,我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哪敢輕易答複司機們啊。”

田曉堂越發吃驚。尹笑傑說得含蓄,他卻聽明白了。庹毅與莫仲乾的交情,隻怕超出了他的想象。指望庹毅去查處莫仲乾的小舅子,根本就不現實。他昨晚還對庹毅抱有一線希望,想去請示一下庹毅,現在看來已沒這個必要了。

臨走時,尹笑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搖了又搖。田曉堂自然懂得尹笑傑的心思,嘴上卻什麽也沒說。他想,尹笑傑終於向他這邊跨出了一小步。盡管隻是一小步,卻非常難得。

田曉堂回到政府大院,剛坐下,王岩東就過來了。

王岩東一開口,就道出了和尹笑傑一樣的擔憂:“您答應一個月破案,可這案子一個月內破得了嗎?”

田曉堂臉色嚴峻,聲音低沉而堅定:“再難也要想辦法破案!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老百姓對我們就會失去最基本的信任,政府的威信就會**然無存!”

王岩東仍然力爭道:“我知道您心裏急……可是,您想過沒有,萬一到時案子沒破,的士司機們就會死纏著您討說法,某些領導則正好看您的笑話,在背後挖苦您不知深淺和死活。我覺得,這風險實在太大了。您目前畢竟隻是個代縣長,在戊兆還立足未穩啊。”

田曉堂感激地瞥了王岩東一眼,卻又毫不動搖地說:“光想著個人的風險和得失,手腳就放不開了。我相信一條,邪不壓正!隻要我們充分依靠上級組織,依靠人民群眾,這案子就一定能早日真相大白!”

王岩東這才知道田曉堂已痛下了決心,再怎麽勸都沒有用了。他既為田曉堂感到擔憂,又被田曉堂敢於碰硬的勇氣所折服,不禁欽佩道:“田縣長,您真是條漢子!”頓了頓,又關心地問:“您打算怎麽抓這個案子?”

田曉堂還不想把心中的整個計劃和盤托出,就隻是吩咐道:“你中午跟施響悄悄聯係一下,摸一摸他的態度。如果他願意配合我們,下午我再和他見麵細談。”

王岩東答應道:“好,我抓緊去辦。”

王岩東走後,田曉堂在屋子裏來回踱著碎步,心情久久難以平靜。他斷然決定對的士司機被害案限期偵破,其實就是要拿莫仲乾開刀,也是在向庹毅的一手遮天發出挑戰,這無疑會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不過,他已打算豁出去了!剛來戊兆時,他還想著與庹毅和平共處,團結協作,哪怕實在尿不到一個壺裏,也要力求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現在看來,他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他又想起了甘泉水送給他的“低調做人,踏實做事”8個字。他猜測,甘泉水強調“低調做人”,隻怕也是暗示他對庹毅要忍讓一些,凡事以大局為重。可是,庹毅做得實在太過分,太不講原則了,甘泉水恐怕根本就想象不到。他如果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愧對自己的良心,也愧對一方百姓了。

用過午餐,田曉堂心裏突然湧起一個強烈的念頭,就叫上王小磊,說:“走,我們去勝利路。”

2、秘密辦案

10分鍾後,田曉堂來到了鄭良祠。一下車,他驚喜地發現,鄭良祠完全變了。他記得上次過來,鄭良祠就有了些許變化。當時是在薑珊帶頭呼籲下,縣政協出麵作了修繕。而這次的變化尤為明顯,不僅房前的小院子裏移栽了5棵粗壯的大榕樹,而且還製作了一尊鄭良的半身塑像,擺放在屋子的正中央,四周牆壁上則掛滿了介紹鄭良其人其事的展板。讓他更為意外的是,這裏居然設有管理員——一位挺健談的李姓老頭兒。

老李認出了田曉堂,一看見他就叫田縣長。田曉堂問:“是哪個單位牽頭做的這些事?”

老李說:“縣政協呀。這是華世達主席親自抓的。”

田曉堂哦了一聲,居然並不覺得有多麽意外。他想,大概也隻有華世達,才會懷著滿心的敬意,為鄭良製作半身塑像,在院子裏栽上5棵榕樹——這顯然是為了紀念當年鄭良帶領戊兆百姓在城北栽下500棵榕樹的善舉。

田曉堂又問:“您也是縣政協聘請來的?”

老李笑了起來:“我是縣政協的退休幹部,就住在這附近,華主席想找個人照看這裏,我就自告奮勇地來了。我不拿一分錢報酬,完全是學雷鋒。”

田曉堂忙表示感謝:“老李,謝謝您呀,把鄭良祠照管得這麽好。”

老李說:“這沒什麽。我反正在家裏也是閑待著,到這兒來,也算是發揮餘熱吧。”

田曉堂畢恭畢敬地站在鄭良的塑像前,默默地凝望著。他不知道這尊塑像是否形似鄭良本人,但他感覺頗為神似。那堅毅、咄咄逼人的目光,那緊抿的嘴巴和兩頰緊繃的肌肉,把鄭良嫉惡如仇、剛直不阿的個性展現得淋漓盡致。麵對這活生生的塑像,他仿佛穿越了時空,跟鄭老先人在進行無聲的對話和交流。慢慢地,他感覺周身的熱血在奔湧,在沸騰。他的雙手已變成了拳頭,且攥得緊緊的。

走出鄭良祠,他仰頭望了望天,突然想,和“強頸縣令”鄭良當年掀起的那場治貪風暴相比,他過問這起案子又算得了什麽呀!

回到辦公室,已是下午2點了。王岩東過來告訴他:“已經跟施響接觸過了,他表示願意配合我們。我和他約好了,下午2點半您召見他。”

田曉堂說了聲好,問道:“在哪兒見麵合適呢?這裏人多眼雜,隻怕不行。我跟他見麵的事,要高度保密,必須選一個相當隱蔽的地方。”

王岩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已經安排好了,我有位親戚在城南一個僻靜的小區裏有套房子,他們兩口子到廣州照看孫子去了,就把這套房子的鑰匙放在我手上。去那裏見麵,應該很隱蔽。我已把房子鑰匙交給施響了,讓他先去等候我們。”

田曉堂點了點頭,對王岩東的機敏十分滿意。又問:“你看我們坐什麽車去?”

王岩東笑道:“您為我配備的小車已經提回來了,還沒來得及上牌照。我來開著這輛沒有牌照的新車去吧,別人也不知道這車是哪兒的。”

田曉堂說:“新車提回來啦?好,好。就按你說的,坐你的新車,我們這就走。”

見到身著便裝的施響,田曉堂緊緊握住他的手,熱忱地說:“我找你的目的,王主任都跟你講明了。我相信,你會大力支持的!”

哪怕是穿著便裝,施響滿身都透著英武之氣。他笑道:“田縣長客氣了。其實,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這個血案遲遲不破,我作為一名老刑警,心裏真是窩火透了。現在好了,有您高度重視這個案子,破案就為期不遠了。”

田曉堂說:“你也知道,案情很複雜,社會上有傳言說是老莫的小舅子孫強幹的。這個傳言還引發了的士司機們的集體上訪。你對這個傳言怎麽看?”

施響的回答很含蓄,很小心:“我們做警察的從來隻認證據,有足夠證據支持的,才是真的。所以,我不敢對那個傳言妄加評判。不過,據我暗中調查了解,發案的那條街上的監控裝置當時並未遭到什麽雷擊,而是事後被人為弄壞的。這裏頭顯然有鬼。”

田曉堂不由得一愣,說:“你講的這個情況很重要。你覺得我們應該從哪兒入手?”

施響早已成竹在胸,不假思索地說:“我建議,請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一把手劉支隊直接追查這個案子,我暗中配合。要采取秘密偵查的方式,免得打草驚蛇。”

這個建議跟田曉堂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有點不放心地問:“劉支隊這人怎麽樣?靠得住嗎?”

施響說:“劉支隊是軍人出身,為人很正派,原則性很強,辦案有一套,跟我私交也不錯,而且他對莫局長早就看不慣了。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王岩東在一旁插話道:“光劉支隊讓人放心還不行,所有參戰的警察都必須過得起硬,確保不走漏一點風聲。一旦泄密,破案難度就會成倍增加。我覺得,知曉秘密辦案內情的人越少越好。”

田曉堂沉默半晌,點頭說:“岩東的考慮不無道理。我看這樣吧,我來向市領導匯報,提請市領導單獨向市公安局長發話,市公安局長再直接給劉支隊下達任務,然後由劉支隊挑選兩三位特別可靠的同誌,組成秘密辦案小組。”

施響說:“保密工作能做到這種地步,直接泄密的可能性應該很小了。不過莫局長幹了幾十年警察,早已成了精,有一絲風吹草動,他就會警惕地豎起耳朵。”

田曉堂說:“我們動作一定要快。動作慢了,就容易陷入被動……這個案子,拜托你了!”

施響的國字臉上神色肅穆,響亮地表態道:“請田縣長放心,我一定協助劉支隊,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這世上還沒有破不了的案,隻有破不了案的人。”

見施響態度積極,信心滿滿,田曉堂頗感寬慰。

回到縣政府,田曉堂突然接到雲赭日報社社長符有才的電話。符有才高聲大嗓地叫著:“周傳猛約我過來看看你,我們已經動身了,你趕快淘米洗鍋,張羅晚飯吧。”

田曉堂高興道:“歡迎歡迎,我等會兒就到縣賓館去恭候兩位大哥!”

田曉堂叫來馬喬俊,讓他在縣賓館餐廳訂個包間。馬喬俊出去了兩分鍾,又返回來,報告說:“我已打電話訂好了。”

田曉堂看著文件,頭也不抬地說:“好,好。”

馬喬俊卻沒有離去,猶豫了片刻,才支吾著說:“還有件事,想向您匯報一下。”

田曉堂疑惑地抬起頭來,望著馬喬俊。

馬喬俊說:“我起草了一份嫁接招商的文件,早就送給了湯縣長,請他審定,可遲遲不見回音。”

田曉堂心裏明白,湯遠輝和庹毅對他倡議的嫁接招商工作並不怎麽熱心。不過,庹毅既然在“四大家”領導聯席會上主動表態由自己牽頭主抓此事,就總得做做樣子,有所動作吧。他正想對馬喬俊明示幾句,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地振動起來。拿起一看,是甘泉水的秘書趙家偉打來的。田曉堂忙用手勢示意馬喬俊回避,馬喬俊知趣地笑了笑,快步退至門口,轉身輕輕掩上門。

見門關緊後,田曉堂才接通趙家偉的電話,親熱道:“趙老弟啊,有什麽指示?”

趙家偉的嗓音甜得膩人:“我哪敢指示您啊。我是特意打電話來道謝的。我姨爹、姨媽又回那家玻璃公司上了班,這兩天簡直高興壞了!太感謝您了。”

田曉堂笑道:“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不過是小事一樁嘛。”

趙家偉感歎起來:“對您隻是一樁小事,可對他們來說,就是關係到吃飯和生計的大事啊。”

田曉堂問甘泉水在不在家,趙家偉說他到省裏開會去了。田曉堂托付道:“甘市長一回來,你馬上告訴我,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趕緊向他匯報。”

趙家偉滿口答應:“好。他一回來,我就打電話過來。”

符有才和周傳猛到達縣賓館時,田曉堂已在餐廳門口候著了。進了包間,周傳猛嗬嗬笑道:“我在縣裏也幹過好些年,知道縣裏接待任務重,陪酒壓力大。田老弟當了這些日子的縣長,每天忙著應酬接待,該沒有醉趴下吧?”

田曉堂撇撇嘴道:“聽您這口氣,好像我們縣幹部都是酒囊飯袋,每天光在瞎喝胡混。您放心吧,到戊兆來了這些天,我還從沒放開喝過。今天您來了,我正好過過酒癮,一定陪您喝個盡興,不醉不休!”

周傳猛叫道:“嘿!做了縣長,果然大不一樣,說話這麽牛皮哄哄!老符你給我聽著,今天不把田縣長灌到桌子下麵去,我就倒爬著滾回雲赭!”

符有才的反應卻不怎麽熱烈,苦著臉說:“老周你跟曉堂單挑吧,我的老胃病這兩天犯了,可不敢多喝。”

周傳猛一臉鄙夷地道:“老符你的臭毛病真多啊。我可不管你,今天我們三個人難得湊在一起,一定要比著喝,放開喝!”

周傳猛酒興這麽高,田曉堂自然熱情應戰。斟滿三大杯酒,田曉堂舉起酒杯說:“歡迎兩位大哥!”

周傳猛問:“是一口到基層麽?”

符有才哀求道:“就一口到中央吧?”

周傳猛說:“那可不行,必須一口到基層。”

田曉堂忙解圍:“我和周大哥一口到基層,符大哥兩口再到基層。”

所謂“一口到基層”,就是一口幹完一滿杯;“一口到中央”,則是一口喝下半杯。田曉堂一仰脖子,就把杯裏的二兩多酒全部倒進了喉嚨。緊接著,周傳猛也喝淨了杯中物。隻有符有才愁眉苦臉地猶豫了半天,才勉強吞下小半杯酒。

很快,兩瓶五糧液就見了底。田曉堂和周傳猛一人大約喝了八兩多,符有才少一些,不到四兩酒的樣子。見瓶中酒都喝光了,田曉堂忙讓馬喬俊叫服務員再拿一瓶酒來。

不想女服務員出去後,半天也不見人影。周傳猛端著空杯子,輕輕搖晃著,挖苦道:“她大概是搭乘飛機,上四川宜賓五糧液酒廠買酒去了吧?”

田曉堂覺得得罪了客人,自然十分惱火,心想這縣賓館的管理和服務水平越來越差,還真是需要改製了。正想對周傳猛解釋兩句,女服務員總算抱著瓶酒姍姍出現在門口。田曉堂隻差一點就衝她發火,不過就在難聽的話剛要冒出嗓子眼時,他還是克製住了。

田曉堂往周傳猛的杯子裏斟酒時,周傳猛打著酒嗝說:“田老弟啊,你別舍不得你那酒。我們不會白吃白喝,戊兆這邊需要宣傳個什麽,你隻管發話,我和老符保證不惜頻道資源,不惜報紙版麵,幫你宣傳到位,包你百分之百滿意!”

知道周傳猛是在說玩笑話,田曉堂還是認真道:“今後戊兆這邊的新聞宣傳,還要請兩位大哥多多關照!”

送走符有才和周傳猛,田曉堂回到辦公室,喝了一會兒濃茶,感覺腦子變得清醒了些。他想起剛才周傳猛說到的新聞宣傳問題,心頭忽然冒出一個主意:眼下有件事情,倒是可以讓他倆在報紙和電視上披露一下。不過,他又有些猶豫不決。反複惦量了一番,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便掏出手機來……

打完電話,田曉堂又想起了今天中午看到的麵貌一新的鄭良祠,突然意識到,華世達對鄭良祠的修繕傾注那麽多心血,說明他在骨子裏依然還是原來那個華世達。他表麵上的消沉、超脫、無所作為,大概是迫不得已吧,或者說不過是一種假象。想到這裏,對爭取華世達的支持,田曉堂突然又有了信心。借著酒壯人膽,他決定不管華世達是否同意,現在就直接闖進華世達家裏去,逼著華世達與他相見。

田曉堂叫來馬喬俊,問明華世達也住在後院,就讓他帶路,引自己去華世達那兒。

3、華世達不肯原諒田曉堂

華世達的宿舍離田曉堂的住處其實隻隔兩幢樓。來到那幢宿舍樓下,馬喬俊往上指了指,告訴田曉堂,華世達就住在202室,田曉堂便讓馬喬俊先回去。馬喬俊正想說句什麽,話還沒出口,隻見一位卷發披肩的中年婦女沿著樓前的小路緩緩走了過來,馬喬俊忙趨前一步,叫道:“寧大姐——”

中年婦女淡然一笑,說:“是小馬呀。”說完瞥了田曉堂一眼,目光顯得有些遲疑。

馬喬俊見狀忙熱情地介紹道:“這是新來的田縣長……寧大姐是庹書記的愛人。”

田曉堂立即滿臉笑容道:“寧大姐好!”

寧大姐已走到跟前了,她又是淡然一笑,輕聲說:“田縣長好!”說完嘴角那一抹笑就隱去了。

借著樓梯口橘黃色的燈光,田曉堂看清了寧大姐的麵容。這是一張很端正的臉,隻是臉色有些晦暗,神情有些落寞。

道了聲“再見”後,寧大姐就匆匆而去。目送著她的背影,田曉堂暗暗有些納悶。

田曉堂徑直上了二樓,撳響了202室的門鈴。開門的正是華世達。他一臉驚訝地望著田曉堂,堵著門口,並不說話。

田曉堂倒也不覺得多尷尬,嗬嗬笑道:“華主席,您老也不給我機會,我等不及了,今天就不請自到,打上門來了。您總不至於不讓我進屋吧?”

華世達還是不吱聲,猶豫了片刻,才敞開門,放田曉堂進來。

田曉堂坐下後,四處看了看,問道:“嫂子呢?”

華世達淡然道:“她在雲赭城區照看讀高中的女兒,沒隨我過來。”

田曉堂輕輕哦了一聲,又主動找話道:“我今天中午去了一趟鄭良祠。真沒想到,在您的關心下,那裏的變化會有那麽大!您做得實在太好了!”

提到鄭良祠,華世達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說:“紀念鄭良這位先賢,我們做得還很不夠啊……我現在反正閑著沒事,就想搜集些史料,寫寫鄭良的故事。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硬頸縣令》。”

田曉堂讚同道:“您寫這本書,很有價值,很有意義,將來可以作為戊兆幹部教育培訓的鄉土教材。一位封建時代的縣官,能有那麽一種風骨和境界,真是太不簡單了,很值得我們後人學習啊。”

華世達說:“我隻是有這個初步想法,能不能寫出來,還說不準呢。”

田曉堂欠了欠身,笑道:“您一定要寫出來,我們都等著讀呢。”見氣氛緩和了些,他不失時機地一轉話鋒道:“我今天是來向您負荊請罪的!”

華世達微微一愣,裝糊塗道:“負荊請罪?你言重了吧。”

田曉堂詳細地向華世達講述了當時把付全有調往高建公司的前因後果,反複解釋自己實在是出於萬般無奈才做了這件傻事,請求華世達給予諒解。這些話在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今天終於吐露出來,不管華世達最後能否原諒,他都覺得精神負擔減輕了不少。

華世達默默地聽他說完,臉色冷冰冰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你今天把這事挑明了,還說要向我請罪,這我可擔當不起!我這人一向耿直,今天也跟你直說了吧,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我恐怕很難原諒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當時為了推進幹部人事製度改革,該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付全有大鬧市委組織部,又造成了多麽惡劣的影響!我好不容易咬緊牙關挺過來,沒讓付全有那小子占到便宜,可最後你卻給他大開方便之門。這樣一來,不僅陳春方得以逃脫,就連付全有最終也逃脫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改革豈不是完全失敗了?!付全有去高建公司上班不久,還給我打來一個電話,得意洋洋地說他是因禍得福,現在既有行政級別,又拿著高年薪,政治待遇、經濟待遇雙豐收,真是過得比神仙還快活!我當時差點氣瘋了,為此還病了一場……我真的無法說服自己去原諒你。我這人就是一根筋、直腸子,請你理解。”

田曉堂怔怔地望著華世達。他沒想到華世達的態度如此堅決,哪怕他滿懷誠意道歉,竟然一點也不肯通融。他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了,卻還是盡最後的努力央求道:“這事我確實做得很冒失,讓您受到了很深的傷害。無論您肯不肯原諒我,我都要再三向您表示歉意!”

華世達擺擺手:“不用多說了,說多了也沒用。”說罷他閉上了眼瞼,仰靠在沙發上。過了片刻,他微微睜開雙眼,輕聲道:“我當個掛名的政協主席,其實隻是閑人一個,什麽事都不管,超脫得很。今後你再也不要來找我了,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忙。”

田曉堂還是不甘心,再次懇求道:“您是我的老領導,我非常需要您的支持啊!”

華世達卻有些不耐煩了,麵露慍色道:“我現在已不問政事,隻想圖個清靜。希望你能成全我,好嗎?”

田曉堂悻悻地離開華世達的家,滿心懊喪。他以為今天主動上門致歉,多少還能緩和一下跟華世達的關係,哪想華世達竟然如此固執,簡直讓人不可理喻。

走出樓洞,一個人突然從旁邊的暗處鑽出來,田曉堂定睛一看,卻是馬喬俊。他問:“你沒回去啊?”

馬喬俊笑道:“我在這兒等您呢。”

田曉堂沒有再說什麽,邁開步子就往前走。馬喬俊如此殷勤周到,他雖然覺得沒必要,心裏卻還是喜歡的。

兩人默默地走到縣政府辦公樓下麵,田曉堂不禁又想起了剛才意外碰見的寧大姐,忍不住問馬喬俊:“寧大姐在哪兒上班?”

馬喬俊說:“寧大姐名叫寧紅,在縣財政局上班。她為人很和善,大院裏的人都叫她寧大姐。”

田曉堂輕輕哦了一聲。縣領導的愛人一般都在財政局上班,這是個普遍現象,因為財政管錢,絕對是最好的單位。他向馬喬俊打聽,是想了解寧大姐更多的情況。可他又知道,馬喬俊也不便向他講太多。而有些他真正需要了解的,馬喬俊並不一定就清楚。他剛才遇見寧大姐,總覺得她不像是縣委書記的夫人。從她臉上,不僅看不到那種夫貴妻榮的神情,而且也看不到一個健康女人應有的光澤。

田曉堂心裏,暗暗打下了一個問號。

這時,鄭祥成夾著個包噔噔噔走下樓來,隔老遠就親熱地叫了聲“田縣長”。

田曉堂問:“這麽晚才回去,加班啊?”

鄭祥成躬了躬腰,笑道:“馬主任布置了個材料任務,我從下午一直寫到現在,還沒有弄完。準備回家扒一口飯後,接著再弄!”

田曉堂驚訝道:“你還沒有吃晚飯啊?”

鄭祥成說:“剛才鑽進了材料堆裏,也不覺得餓,竟忘了吃飯這事了。”

田曉堂忙批評道:“工作要抓緊,飯也要按時吃。把胃餓壞了,反而不利於工作呀。”

鄭祥成吐了吐舌頭,答應道:“您的話我記住了,今後一定注意。”

進了辦公室,田曉堂心想,鄭祥成這小夥子也還是不錯的。沒用他做秘書,他不僅沒有表現出一點怨氣,而且對工作也沒有絲毫怠慢。

轉念又想,剛才碰見鄭祥成,是不是太湊巧了?莫非鄭祥成是刻意守在樓上,專等他回來?而且鄭祥成說的話,也十分講究。他說自己在加班加點寫材料,連飯也顧不上吃,既突出了他工作勤懇認真的一麵,又表現出他在起草材料上很舍得下功夫。這隻怕是針對田曉堂認為他寫材料搞調研不如馬喬俊而來的。他強調材料任務是馬喬俊布置的,大概是要告訴田曉堂,他對馬喬俊奪走了自己秘書的位子並不計較,仍然很愉快地接受著馬喬俊的領導。總之,鄭祥成是想給田曉堂留下一個任勞任怨的良好印象。

對這個猜測,田曉堂也不能肯定。他喜歡手下人機靈一點,乖巧一點,但如果太用心計,過於玲瓏,他又不能不暗生警惕。這可能就是相對於鄭祥成而言,馬喬俊更受他偏愛的原因之一。

田曉堂在辦公室裏看了會兒材料,手機突然短促地響了一聲,提示有短信發來。

田曉堂漫不經心地拿起手機,翻出短信,隻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短信是薑珊發來的。她寫道:曉堂,我本不想打擾你,可我實在受不了這份煎熬。我癡戀你,癡戀了這麽多年,哪怕過去你有家庭,我清楚自己很不理智,可還是傻傻地等待著,不想輕易放棄。就在我快要撐不住時,忽然得知你離婚了。我想隻怕是我的癡誠打動了上蒼,這是上蒼有意要成全我們。然而,你隻對我好了幾天,態度慢慢又變了。特別是你去了戊兆後,我發現我們倆越離越遠了。直覺告訴我,你心裏多半有了別人。雖然你曾親口說過你愛我,現在看來也算不了數。我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我終於絕望了,不想再強求了。我們可能真的無緣,你永遠隻是我的一個夢。此短信看後請刪除,哪天我們還是當麵談一談吧。

看罷短信,田曉堂愣了半天沒有動彈,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回宿舍前,他才回複道: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希望你原諒!

薑珊主動了斷這份感情,田曉堂還是大為意外。同時,他對薑珊也充滿了感激。這是一個多麽明智,多麽善解人意的女子啊。她愛他愛得那麽深,可當她覺得愛情實在無望時,還是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毅然決然地選擇放手,這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田曉堂心頭,那份愧疚之情便排山倒海般地湧來。

兩日後的清晨,田曉堂剛起床,就接到符有才打來的電話。符有才告訴他,昨天《雲赭日報》和雲赭電視台同時披露了戊兆的士司機被害案遲遲未破,當地群眾反響強烈的消息後,市委副書記韓玄德十分生氣,昨晚把他和周傳猛叫到市委,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責怪他倆不講政治,不講大局,要求報社和電視台認真整改,今後絕不允許再出現這種不負責任的新聞。

田曉堂滿懷歉意道:“真是對不起啊,讓您和周大哥受委屈了!”

符有才笑道:“沒事沒事。我估計,庹毅在韓書記那兒告了刁狀。我有種感覺,韓書記好像知道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田曉堂微微一愣,說:“是嗎?”

田曉堂早早地來到辦公室,準備處理一下桌上的文件後,就趕往雲赭城區。趙家偉昨晚打電話來,讓他今天上午10點半準時去見甘泉水。

田曉堂剛看了兩頁文件,馬喬俊就敲門進來,報告道:“範教授來找您,您見不見?”

田曉堂急忙站起身來,說:“見,當然要見,你快請範教授進來。”

田曉堂來到門口,將一頭白發的範教授迎進屋,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待馬喬俊給範教授泡上熱茶後,田曉堂又吩咐道:“你去叫一叫淡縣長。”

淡漢同很快就過來了。他跟範教授握了手,說:“我前兩天去孟家渡了解的情況,都向田縣長作了匯報。姚總的態度還是沒有一點改變嗎?”

範教授看起來疲憊不堪,無奈地搖著頭,說:“沒有任何改變。所以我今天才過來打擾兩位縣長,想請你們幫我出出主意,往下該怎麽辦。其實,我現在也可以一走了之的。可那樣做了,一是對不住你們,二是我自己也不甘心哪。我上次告訴淡縣長,采用新思路進行治汙攻關,大概隻有80%的成功把握。經過這幾天進一步的理論分析,我覺得可以把成功率提高到85%,甚至90%。現在的問題是,姚總不願再拿200萬的科研經費,我的研究就沒法進行下去呀。”

田曉堂說:“我正準備明天去一趟孟家渡,跟姚總麵對麵地協商一下。您放心,研究肯定要繼續做下去,200萬科研經費我們一定會籌齊的。”

範教授吃了一顆定心丸,顯得十分激動,端茶杯的手都在顫抖,高興地說:“好,好。那我就回去等消息。”

田曉堂關切地叮囑道:“範教授,您一定要多休息,保重身體,可不要太勞累啊!”

範教授淡然一笑,說:“都一把老骨頭了,閻王爺遲早要收我去。隻是這項研究沒有結果,我死不瞑目啊。隻要研究能夠成功,我就是累死也值了!”

田曉堂望著範教授那張臘黃瘦削的臉,驚訝過後,敬意油然而生。

4、庹毅發難

上午10點半,田曉堂準時到達市政府七樓,見到了市長甘泉水。

沒等他開口,甘泉水就先發問道:“雲赭的媒體都報道了戊兆的士司機被害一案,這個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特別複雜嗎?居然還引發了的士司機群體上訪。”

田曉堂臉上浮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他讓符有才、周傳猛對此案作批評性報道,就是為了營造一種輿論氛圍,引起市領導特別是甘泉水的高度關注和重視,以便自己的計劃能夠順利推進。現在看來,他的目的已達到了。

田曉堂說:“我今天來,正是要向您匯報這起案件。”他詳細介紹了案情,又強調道:“現在並不能確定凶手就是莫局長的小舅子,但是莫局長顯然與此案有一定牽連。所以,我建議將此案交給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去辦。鑒於這起案子比較特殊,最好是挑選信得過的人秘密辦案。哪怕在市公安局內部,知道此事的人也要越少越好。據我從側麵了解,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老劉是個可靠的同誌,可讓市公安局長直接向他交代任務。”

甘泉水一臉的憤怒,他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說:“太不像話了……這個姓莫的,怎麽能在這個重要崗位上一待多年……庹毅對這個案子是什麽態度?”

田曉堂聽出來了,甘泉水隱隱有一點怪罪庹毅的意思。可甘泉水究竟是怎麽看待庹毅的,他還不太清楚。心裏沒底,不知深淺,就不敢亂說。他想了想,很有分寸地說:“庹書記好像很信任莫局長,對那個傳言不以為然……所以我還建議,秘密辦案的事,最好也瞞著他。”

甘泉水顯得有些驚訝,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隻是說:“你覺得有必要讓市公安局秘密辦案?還有必要瞞著庹毅?”

田曉堂迎著甘泉水銳利的目光,十分肯定地回答:“很有必要。”他想,幸虧剛才沒有多講庹毅。看來,甘泉水對查辦這起案子和懲治案子背後縣公安局長的腐敗,立場是鮮明的,但對包庇腐敗分子的縣委書記,態度就保守多了。縣委書記畢竟是一方大員,想追查其問題是要下很大決心的。甘泉水連涉及庹毅的話都不願深入問下去,可見謹慎到了什麽程度。

甘泉水抿著嘴,沉思了一會兒,終於拍板道:“好吧,這事就交給我……我下午來找市公安局長老羅。”

田曉堂大喜過望,感激道:“謝謝甘市長的支持!”他暗暗鬆了口氣,心想破案這下有指望了。

甘泉水問起娜美寧治汙攻關的情況,田曉堂如實作了匯報,並主動檢討了一番。甘泉水歎著氣說:“我知道,這事難度非同一般,你也不必自責……我同意你的看法,既然範教授還不想放棄,我們就要支持他把研究做完……成功與失敗往往隻有幾步之遙,說不定還堅持兩三天,難關就一舉突破了……科研經費的事,你抓緊與姚總商量……萬一姚總硬是不肯通融,你們縣裏也得另想辦法。”

田曉堂忙道:“好的,好的。”甘泉水這番話,讓他心裏頗感安慰。

緊接著,田曉堂又匯報了爭取雲戊高速公路的想法,懇請甘市長予以支持。甘泉水臉上頓時又笑得像彌勒佛了,說道:“好你個曉堂,野心不小嘛……你有這個誌氣,我當然要全力支持……你說的那個特別理由雖然不好找,但我想也不會完全找不到,關鍵是看你怎麽去找……你不妨跳出戊兆,放開視野來思考,效果可能要好一些。”

田曉堂聽得心裏暖乎乎的。甘泉水的讚賞與鞭策,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力量。他一時又熱血沸騰了,朗聲道:“感謝您的提醒。我會拚命努力,爭取把這個幾乎不可能辦到的事情辦成!”

甘泉水霍地站了起來,向田曉堂伸出了寬厚的右手。田曉堂愣了一下,忙伸手與甘泉水相握。甘泉水眼裏放光,右手使勁搖著,說道:“好,好哇……我等著你的喜訊傳來!”

從甘泉水那兒出來,田曉堂仍然沉浸在興奮之中。他想,甘泉水太會激勵下屬了。他總是一邊給你鼓勁,一邊給你加壓,讓你像打了雞血,服了興奮劑,鬥誌昂揚、不管不顧地去攻堅克難。這番激勵之下,天大的難事也不愁攻不下來。

走出市政府辦公樓,田曉堂略作思索,轉身拐進了市委辦公樓,去見市委副書記韓玄德。在官場行走,哪位領導都不能疏遠,哪方菩薩都不容怠慢。盡管他不太喜歡韓玄德的為人,也知道韓玄德眼下對他頗有意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用熱臉去蹭人家的冷屁股。他主動上門向韓玄德解釋匯報,就是要表明一個態度,讓韓玄德覺得他對自己是尊重的,這多少會抵消一點韓玄德的怒氣。

田曉堂一見韓玄德,就先自我批評道:“我是來向您作檢討的。實不相瞞,報道的士司機被害案,是經過我同意了的。我的本意,是想給縣公安局施加點壓力,督促他們盡快破案,給被害人家屬和人民群眾一個交代。但這樣做,又造成了很不好的社會影響……隻怪我事先考慮不夠周全,今後一定認真吸取這個教訓……”他的話半真半假。

韓玄德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緩緩道:“你現在是一縣之長了,一言一行都代表一級政府,必須慎而又慎,絕不能頭腦發熱啊。”

田曉堂一臉誠懇,點著頭道:“這次教訓很深刻,我一定牢記您的批評,在今後多加注意!”

韓玄德的臉色緩和多了,用一種很貼心的語氣道:“曉堂啊,我是很看好你的。我不希望你在一些小事上犯錯誤、栽跟頭,那可就太不劃算了!”

田曉堂怔了怔,忙說:“謝謝韓書記。您放心吧,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從市委辦公樓下來,田曉堂還在琢磨韓玄德最後那兩句話。他知道,韓玄德一直還是挺欣賞他的,他也沒有在什麽大事上直接得罪過韓玄德,所以韓玄德說看好他,並不一定就是虛情假意。當然,也不排除韓玄德隻是順口說說場麵上的話。有些領導見了任何下屬,都會極力表白自己的看重和期許,哪怕背後正在對人家動刀子。這是一種老辣的馭人之術,不在官場操練多年,隻怕是學不來的。

不管韓玄德對他態度如何,他已經無法跟韓玄德在感情上真正親近起來。因為韓玄德與庹毅走得近,與樸天成也有交往,又曾在華世達麵前為庹毅、樸天成說過情,田曉堂早已有所警覺。即便韓玄德真有心對他好,他也不會投奔過去。

田曉堂來到停車坪上,正要上車,突然看見張子亮耷拉著腦袋,從大門口無精打采地踱進來,忙叫了聲“張主任”。張子亮一抬頭見是他,便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兩人坐進車裏,田曉堂見張子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心地問道:“你現在怎麽樣?工作調整了嗎?”

張子亮哀歎著,怨氣衝天地說:“還能怎麽調整?我現在已被遺忘了,成了一個多餘的人。幾天不來點個卯,也無人過問……被晾著的滋味,真是比死還難受啊。”

田曉堂勸道:“慢慢來吧,不要急……再過些日子,他們還是會啟用你的。”他自己都覺得,這番勸慰蒼白無力。他不禁又想,如果當時他不知輕重,屁顛顛地跑去做了唐生虎的“近臣”,今天的景況隻怕和張子亮一樣恓惶,一樣蒼涼吧。

張子亮苦笑著,不置可否。

田曉堂又問:“最近和唐書記聯係過沒有?他還在賦閑嗎?”

張子亮說:“昨天跟他通過話,他說省委有可能在本周對他進行安置。他的心情一直不好。說到此事,也沒有表現出一絲高興。”

田曉堂說:“有個崗位先幹著,總比閑得發慌要強啊。”他想,既然隻是安置而不是安排,那職位肯定非常一般,不過是打發一下而已。

中午,田曉堂主動約出薑珊,兩人在仙人居見了麵。

田曉堂已好久沒到仙人居來了。這個位置僻靜的小餐館,曾經是他和薑珊私下聚會的場所,他倆在這裏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今天,他和薑珊又來到了這裏,卻是為了結束那段剛剛開花的愛情。

薑珊努力保持著微笑,田曉堂卻感覺她笑得有些淒然。

田曉堂低聲道:“對不起,薑珊!真是對不起!”

薑珊搖搖頭,臉色看起來平靜如水:“你不必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麽。你覺得我不合適,這是你的權利和自由!我尊重你的選擇!”

田曉堂知道,薑珊心口一定在滴血。他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薑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問:“我想提個很冒昧的問題,你心上的那個人,是袁燦燦嗎?”

田曉堂怔了怔,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薑珊兀自笑了笑,那笑容卻掩飾不住滿臉的苦澀和落寞。她舉起酒杯,聲音有些發顫:“祝你們幸福!”

田曉堂忙端上酒杯說:“謝謝你!”

薑珊仰起頭,將大半杯紅酒一口吞下。她輕輕放下酒杯,臉上還在堅強地笑著,可眼淚早已婆娑而下……

回戊兆的路上,田曉堂心事重重,眼前老是晃動著薑珊那張淒惶的笑臉。

下午3點半,田曉堂參加了由庹毅主持召開的縣委常委、副縣長聯席會。輪到他發言時,他實話實說:雲戊高速公路、農村環境整治兩大項目和娜美寧治汙攻關都還沒有什麽進展。

庹毅最後作總結。他還沒說上三句話,就開始把矛頭對準田曉堂:“戊兆當前最大的問題,還是發展不夠。發展不夠的一個根本原因,是我們的幹部緊迫感不強,缺乏實幹精神,攻不下難關,打不開局麵。這樣下去,莫說撤縣建市,我看想在雲赭下轄的縣市區中位次有所前移都十分困難。我今天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們每個常委、縣長都是具體分了工的,我和田縣長對幾項重點工作也是明確了責任的。無論哪個同誌管的工作沒抓好,進度不快,落實不力,我們都要不留情麵地批評督辦。批評與自我批評,是三大法寶嘛。我想隻要不是背後亂說,當麵對同誌開展批評,光明磊落,理直氣壯!

“剛才田縣長說他主抓的三項重點工作都還沒有破題,我真是急出了一身汗。田縣長以前沒在縣市幹過,大概還不了解基層工作的特點。在縣市抓工作,就是要風風火火,立說立行,快節奏,高效率,絕不能按部就班,更不能拖拖拉拉。戊兆太落後了,我們實在耽誤不起啊!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對曉堂同誌提出嚴厲批評……”

田曉堂早有思想準備,就耐著性子聽庹毅訓話。他以為庹毅責怪幾句也就算了,不想庹毅卻沒完沒了,而且越說越來勁:“我的話田縣長你別不愛聽,我覺得你來戊兆時間也不短了,卻並沒有真正進入工作狀態,你的注意力也沒有集中到該你抓該你管的大事難事上,一些不該你過問的事情,你倒管得特別上心……”

田曉堂滿肚子火氣直躥。他想庹毅說的不該過問的事情,隻怕是指的士司機被害案吧。今天庹毅幾乎撕破臉皮,沒鼻子沒眼地斥責他,顯然與他擅自插手這個案子有很大的關係。他真想不客氣地反駁幾句。庹毅做得太過分了,簡直把他這個縣長當成了自家小孩在管教。大概在庹毅的潛意識裏,戊兆這一畝三分地上,他還不是想罵誰就罵誰,想整誰就整誰。田曉堂一句嗆人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可最後還是沒讓它吐出來。因為他突然又想,還是不要跟庹毅一般見識,再說光在嘴巴上鬥氣也實在沒什麽意思。

庹毅仍在喋喋不休,淡漢同早聽不下去了,幾次想開口為田曉堂鳴不平,都被田曉堂用眼神製止住了。淡漢同忍無可忍,把茶杯往桌上一蹾,摔手出了會議室。見淡漢同出了門,如坐針氈的文宏韜也緊跟著溜出去了。

庹毅的批判還在繼續,尹笑傑也開始坐不住了。他一口接一口地猛喝了一陣茶水,然後不緊不慢地離開了會場。

尹笑傑也敢用無聲的行動對庹毅表示抗議,田曉堂感到很震驚。盡管在接待的士司機集體上訪之後,尹笑傑的態度已有所轉變,但他今天又跨出一大步,膽敢當麵對庹毅不敬,田曉堂還真是大為意外。

尹笑傑出去後不久,庹毅才草草結束長篇大論。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氣氛就顯得有點尷尬了。田曉堂卻鎮靜如常,穩穩當當地坐在那兒,目光漠然地望著對麵雪白的牆壁,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庹毅把話說過了頭,反而對他更有利了。

會議室裏靜得有些可怕,湯遠輝終於沉不住氣了,起身提來暖瓶,殷勤地往庹毅的茶杯裏續水。這種端茶遞水的活,都是工作人員幹的,今天湯遠輝竟然親自動起了手。

尹笑傑出去了幾分鍾,迅即又匆匆溜回來了。庹毅緊盯著尹笑傑,犀利的目光就像刀子,尹笑傑有些慌神,兩手捧著孕婦樣的大肚子,有點結巴地掩飾道:“昨晚陪上麵的領導喝多了,喝壞了肚子。跑了一趟廁所,總算輕鬆些了。”

庹毅哼了一聲,揶揄道:“我看你不光是喝壞了肚子,就連腦子隻怕也喝壞了吧?”

尹笑傑嘿嘿賠著笑臉,很是尷尬。

田曉堂在心裏罵道:這隻狡猾的老狐狸!尹笑傑跑出去後,顯然是反悔了,這才又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找個借口為自己開脫。

又過了一會兒,淡漢同和文宏韜才一前一後大搖大擺地返回會議室。

見人都到齊了,田曉堂幹咳兩聲,開口道:“剛才庹書記對我進行批評教育,我表示虛心接受。”這話一出口,隻見在座的人都目瞪口呆,特別是淡漢同,一雙眼睛瞪得簡直就像銅鈴。田曉堂也不理會,接著說:“庹書記說抓工作就是要雷厲風行,立說立行,我完全讚同。由我牽頭主抓的那三件事沒有什麽進展,我在這裏要向大家深刻檢討自己。盡管我知道,那三件事難度很大,甚至可以說看不到多少希望,但再大的困難也不能成為我推不動工作的理由,我還得從自身努力不夠上多找原因……”

田曉堂的語氣聽起來很平和,態度看上去很誠懇,既作了自我批評,又正話反說,委婉地強調了客觀原因,與庹毅盛氣淩人的做派形成鮮明的對比,讓大家深感意外之餘,又暗暗佩服他的心胸和度量。

5、從縣財政擠出200萬幫助娜美寧

會後,田曉堂回到辦公室,還沒待上兩分鍾,淡漢同和文宏韜就一道過來了。

淡漢同一進門就嚷道:“哎呀,田縣長,您真是好脾氣啊!居然不急不躁,也不反駁他半句。您該不會是怕他吧?換了我,不僅要駁斥他,還要當場揍他個鼻青臉腫!他已經侮辱了您的人格,您還把他當狗屁書記啊!”

田曉堂笑了笑,淡然道:“他就是這麽個人,跟他對著幹有什麽意思?如果我跟他吵了起來,豈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懷?”

文宏韜卻很欣賞田曉堂的做法:“田縣長這麽做,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田縣長越是克製,越是大度,就越是反襯出庹書記沒修養,沒胸懷!”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文宏韜先走了,田曉堂讓淡漢同留下來,陰沉著臉,恨恨地說:“他越是這麽激將我,我越是要想盡千方百計,不惜一切代價,將三件難事弄成,把他氣個半死!”

淡漢同毫不猶豫地表態道:“我堅決支持您,這三件難事非弄成不可!”

田曉堂說:“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娜美寧的事情。那200萬科研經費,萬一姚開新不肯拿,我們縣裏能不能替他出了?”

淡漢同怔了怔,顯得有些為難:“您也知道,縣財政本來就緊巴巴的,挖走了200萬,又將是一個大窟窿,我拿什麽來填這個新窟窿啊?”

田曉堂不以為然道:“正因為財政太窮,我們才要竭盡全力去救活娜美寧。隻要娜美寧恢複了生產,縣財政的狀況就會慢慢好轉。現在勒緊褲腰帶省出200萬用作科研經費,是為了贏得2000萬,乃至2個億!你要算大賬,不能隻算小賬!”

淡漢同苦笑道:“這個道理我哪會不懂?隻是花了這200萬,是不是就一定能救活娜美寧?我就怕肉包子打狗啊!”

田曉堂有些不快了:“做任何事情,都存在風險。為了地方發展,我們要有一種擔當精神,敢於擔難、擔險、擔責,不能隻做太平官。”

見田曉堂口氣變了,淡漢同猶豫了一番,才很勉強地答應道:“我看這樣吧,我們先還是積極爭取姚開新自掏腰包,萬一說服不了他,我再來想辦法籌這筆錢。”

田曉堂沉吟片刻,說:“我們拿出200萬,也不是無償地送給娜美寧。要跟姚開新談條件,如果攻關成功了,這筆錢他得無條件地還給我們。如果不成功,我們就隻有自認倒黴了。”

淡漢同點頭道:“這樣更好。我還想問問您,此事要不要向庹書記匯一下報?200萬對捉襟見肘的縣財政來說,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

田曉堂望著淡漢同,問:“有這個必要嗎?”

淡漢同說:“按說這不是一件小事,應該征得他的同意。隻是對他講了,他會同意嗎?”

田曉堂斟酌一番,斷然道:“我看這事就不必跟他通氣了。調度、使用財政資金,是縣長的權力。”他想,既然庹毅沒把他這個代縣長放在眼裏,他也不必再對庹毅做出尊重的姿態了。

淡漢同走後,馬喬俊拿了份文件過來請田曉堂簽發,田曉堂聯想到嫁接招商工作,就問:“你起草的那個嫁接招商的文件,湯縣長看了還沒有回話嗎?”

馬喬俊苦笑一下說:“還沒有。昨天我去催問,他竟然說文件不用發了。”

田曉堂一愣,心想湯遠輝並未征求他的意見,就擅自作主不發文件,也太目中無人了。他心底的火氣噝噝直冒,可當著馬喬俊的麵又不好發作。

馬喬俊又道:“據我了解,不光文件沒發,就是具體工作,庹書記、湯縣長也沒怎麽抓。”

田曉堂沒有言聲,臉色十分難看。馬喬俊很知趣,像隻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輕輕扣上門。

田曉堂帶著淡漢同,來到孟家渡,見到了姚開新和黃鶯。

姚開新的態度有些冷淡,黃鶯一張俏臉卻依然那麽熱情,她跟田曉堂、淡漢同打過招呼,又和坐在駕駛室裏的王小磊講了幾句話,轉身向田曉堂抱怨道:“您把小磊從我這兒挖走,我真是舍不得啊,可我又不能不給您田縣長麵子。換了別人要他,我絕不會放他走!”

田曉堂笑道:“小磊原本就是我介紹到這兒來的。這小夥子確實不錯,你當然會舍不得!”

在接待室坐下後,田曉堂說明了來意,姚開新口氣堅決道:“我還是那句話,範教授可以繼續留在這裏做研究,但科研經費,我一分一厘也不會再往外拿了。不是我拿不出這200萬,而是這錢拿得實在太憋屈。”

田曉堂問道:“你不拿錢,治汙攻關就會半途而廢,娜美寧靠什麽來救活?”

姚開新大聲反駁道:“是不是拿了200萬,治汙的辦法就一定能研究出來?要是範教授敢打這個保票,別說200萬,就是2000萬,我也不會說二話,立馬掏錢。”

淡漢同撇撇嘴,挖苦道:“你隻想撿便宜,卻不願擔半點風險,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姚總你說句實話吧,不依靠範教授,你有什麽別的打算?”

姚開新說:“我上次已跟田縣長說過,想改變娜美寧的產品結構,變原材料初加工為半成品精加工。考慮這麽久,我已拿定主意了。”

一直未做聲的黃鶯這時狠狠地瞪了姚開新一眼,說:“轉產的損失太大了,那是下下策。我覺得,還是應該支持範教授做完研究。隻要攻關成功了,娜美寧就得救了。萬一不成功,再退而求其次,改變產品結構也不遲。”

姚開新一臉惱怒道:“你懂什麽呀?我做了多年化工企業,還不知道其中水深水淺?我已認定,範老頭兒不可能研究出什麽名堂來。他賴著不走,是覺得咱們的錢好騙,想再誑幾個錢花花!”

黃鶯霍地站了起來,指著姚開新的鼻子破口大罵道:“姚開新,你說的還是人話嗎?範教授在這裏拚著老命沒日沒夜地幹,你卻說人家是為了騙兩個錢!你的良心都喂狗吃了?”

黃鶯橫眉豎眼,氣勢洶洶,姚開新一下子被鎮住了,竟怔怔地無言以對。田曉堂暗想,黃鶯的潑辣,還真是名不虛傳。他早就注意到,姚開新的熊貓眼幾乎已消失了。看來,姚開新已很少甚至說已沒有在外麵沾花惹草打野食了。能把這位花心大佬管束成這樣,足見黃鶯手腕厲害。

田曉堂見姚開新已吃了秤砣鐵了心,沉默了半天,隻得道出了跟淡漢同商量的那個辦法。他說:“你實在不願掏錢,隻有我們來替你拿了。如果攻關最終還是沒成功,這200萬我們認了;如果攻關成功了,你姚總可得把這筆錢還給我們。也就是說,你沒有什麽風險,風險我們替你全擔了!”

姚開新一臉驚訝,十分意外。他搓著手,幹笑著說:“這樣倒是行……這樣當然好啊。”

淡漢同冷著臉說:“田縣長為了擠出200萬來支持你,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我們縣財政有多困難,姚總你這種大老板永遠也想象不到。”

姚開新眉開眼笑,連聲道:“感謝你們的支持!感謝你們的支持!”

黃鶯看不下去了,又罵了起來:“接受田縣長、淡縣長他們的錢,開新你也好意思啊!”頓了頓,又道:“這樣吧,他舍不得掏錢,我來掏!我從自己的私房錢裏拿50萬出來,用作科研經費!”

淡漢同笑道:“這樣也好。有了你這50萬,我們就隻須拿150萬了。”

黃鶯此舉令田曉堂驚歎不已。他想,姚開新的胸懷和眼界還真不如黃鶯,為人處事也沒有黃鶯大氣。黃鶯雖然隻是個女流之輩,眼下也沒什麽突出的業績,但假以時日,說不定她還能幹出點大事來。娜美寧將來被她掌控,都是很有可能的。

田曉堂對黃鶯的好感頓時陡增。臨走前,他把黃鶯叫到一邊,托付道:“你一定要照料好範教授,奉勸他不要熬夜,督促他多休息。他有什麽不適,你要帶他去醫院檢查和治療。總之,你要確保他的身體不會垮。”

黃鶯笑盈盈地表態道:“田縣長,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我會悉心照料他的。要是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您就拿我是問。”

這天,田曉堂坐在辦公室裏,正在潛心琢磨雲戊高速公路的事情,縣委副書記尹笑傑忽然到訪。

田曉堂請尹笑傑坐下,心裏暗暗感到納悶。

尹笑傑四處打量一番,笑道:“剛才在政府這邊參加了個小會,我就順便過來,看看田縣長。”

田曉堂滿臉是笑:“尹書記客氣了。您沒什麽事找我吧?”他覺得尹笑傑這人真是捉摸不透。上次常委、副縣長聯席會上,尹笑傑先是溜出會場,似乎在抗議庹毅對他的橫加指責,可沒過多久,尹笑傑又溜了回來,還對庹毅解釋肚子喝壞了,顯然是感到後悔了。現在,他主動登門拜訪,又有何用意呢?

尹笑傑連忙擺手:“也沒什麽事。我就是想問問,前不久的士司機上訪,田縣長承諾一個月內破案,您到底采取了什麽措施?我很替您擔心哪!”

田曉堂微微一笑,搪塞道:“您不用擔心,我自有安排。”他當然不會說出實情。

尹笑傑怔了怔,不好再問,隻得嗬嗬笑道:“您有安排就好。”

田曉堂不免疑惑起來,尹笑傑這麽關注的士司機被害案,是真擔心他到時無法兌現承諾嗎?他略作思忖,突然想試探一下尹笑傑,便道:“我有個問題要請教一下尹書記。湯縣長目前分管交通,而新任交通局長占永軍是他的親妹夫,這也就是說,戊兆的交通是他們一家人在管著。我以前沒在縣裏工作過,也不知道這種情況違反了規定沒有?需不需要避嫌?”

尹笑傑有些發愣,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遲疑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道:“這個嘛,還真不好說啊……要說嘛,也沒什麽……沒有哪條明文規定不允許嘛……不過……畢竟還是不大好吧……避一下嫌還是有必要的……”

田曉堂瞟了尹笑傑一眼,心想這人真是滑得像泥鰍啊。看來,尹笑傑依舊二心不定,還像鍾擺一樣,在他和庹毅之間左右搖擺著。

尹笑傑離開後不久,田曉堂接到了吳顯誌老婆打來的電話。

田曉堂一開口就問:“是不是老吳有消息了?”

吳顯誌老婆說:“沒有,還是沒有任何音信。這個死鬼,怎麽不往家裏打個電話呢。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已不在人世了。”

田曉堂安慰道:“你別疑神疑鬼的。他不打來電話,很可能是他躲藏的地方相當偏僻,沒有固定電話,打手機也沒有信號,也可能是他怕公安部門監聽你這邊的電話。”

吳顯誌老婆急得不行:“那該怎麽辦呢?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田曉堂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隻得空洞地寬慰道:“再等幾天看吧。等他承受的壓力超過了極限,我想他還是會冒著風險跟你聯係的。”

下午,柳凡福突然打電話來,說想到戊兆來看一看,田曉堂嘴上直道“歡迎”,心裏卻犯起了嘀咕。他一心想把全省農村環境整治項目爭取到戊兆來,這就需要柳凡福的大力支持,可跟柳凡福商量時,柳凡福卻支支吾吾,沒有一句痛快話。按說眼下柳凡福應該躲得遠遠的,生怕被他纏住了,怎麽反倒還會主動上門,自投羅網呢?

田曉堂和柳凡福通完話,馬上就打了蘭永年的電話,通知他做好接待柳凡福的準備。蘭永年是薑珊的後任,薑珊通過公開選拔擢升市局副局長後,蘭永年便接手做了縣局局長。田曉堂調到戊兆後,蘭永年曾過來作過一次匯報。田曉堂早就打算去縣局搞次調研,隻是一直抽不出時間。

5點鍾時,估摸著柳凡福快要到戊兆了,田曉堂便動身前往縣局。在路上,田曉堂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有一次在縣賓館吃飯,當時還是副局長,頭頂半禿的蘭永年和長著一個酒糟鼻子的呂副局長酒後打起了嘴巴仗,相互拿對方的身體缺陷取樂,還拿眾多外國領導人開涮,那情景真是有趣極了,不禁在心底悄然一笑。

到了縣局,蘭永年將他迎進接待室,一邊倒茶一邊說:“我才跟柳局長通過電話,他已進了縣城。”

田曉堂說:“好,好。”不見呂副局長,他問:“老呂呢?”

蘭永年嗬嗬笑了起來:“他呀,早就沒上班了,跟著女兒到澳大利亞享清福去囉。他女兒在那邊留學,又嫁了當地一位洋富二代。他一到那邊,那洋女婿就給他這個中國老丈人送了一輛法拉利跑車……人家養了個好女兒啊!據說,澳大利亞的老男人大多都是酒糟鼻,所以還成立了酒糟鼻協會,他去了那邊,倒也不會覺得孤單……”

蘭永年又不露聲色地把老呂嘲弄了一番,田曉堂聽了哈哈大笑,說:“你這個說法,可沒有什麽依據呀!”

就在這時,有人匆匆跑進來報告說柳局長到了,田曉堂便起身,和蘭永年一道出去迎接。

院子裏泊著一輛閃光鋥亮的奧迪,柳凡福已下了車,站在車旁伸展著腰身。田曉堂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隔老遠就伸出了右手,臉上露出誇張的笑,嘴裏直道:“柳局長好!柳局長好!”盡管他對柳凡福沒什麽好感,卻又根本不敢怠慢柳凡福。

柳凡福也伸出手來,跟田曉堂緊緊相握,笑容滿麵地說:“早就想過來看看田縣長,可就是走不開呀。今天我狠下決心,冒著挨市領導臭罵的危險,讓自主替我去參加市裏的一個會,我才好抽身到這裏來。”

田曉堂仰頭一笑,道:“柳局長客氣了。我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您過來指導工作啊。”他嘴上打著哈哈,心頭卻越發納悶:柳凡福今天對他怎麽會這樣熱情,這般客氣?這實在有些反常啊。

田曉堂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讓柳凡福在前頭走,他尾隨其後。走了兩步,他忍不住回了下頭,朝那輛霸氣十足的奧迪瞥了一眼。那輛車正是數月前包雲河找省廳原廳長郎孝山撥專款采購回來的,因事先沒跟時任局長華世達商量,華世達還氣得七竅生煙。可包雲河賭氣買回來的新車,自己卻沒能享用幾天,就去了市政協,隻便宜了新任局長柳凡福。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一些人在爭權奪利時錙銖必較寸土不讓,可時過景遷,回頭再看,那時爭來爭去,爭的都不過是一場空啊。

在接待室聽完蘭永年的工作匯報,柳凡福肯定了幾句後,就主動把話題扯到農村環境整治項目上來了。他說:“戊兆實施過‘潔淨工程’,搞農村環境整治,有很好的基礎和經驗。上次田縣長找我,想通過爭取,讓戊兆成為全省農村環境整治試點縣市。我本人呢,也是傾向於申報戊兆。隻是這次全省試點縣市隻有8個,爭取成功的難度非常大呀……我看不如這樣吧,為了提高申報的成功率,田縣長你最好親自上手,跟我一道去省廳跑一跑。你在市局工作多年,對省廳的領導很熟悉,我們兩家聯合去爭取,效果必定會好得多!”

柳凡福竟然會拉上自己去跑省廳,田曉堂驚詫不已。此時卻顧不得多想,忙答應道:“行啊,您這麽關照戊兆,我豈敢不聽您的!”

兩人約定,明天上午就去省城。

柳凡福的態度毫無征兆地陡然一變,田曉堂感覺腦子轉不過彎來。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得柳凡福前後判若兩人呢?

田曉堂百思不解,在去酒店的路上,忍不住給裴自主打了電話。可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裴自主就是不接聽。

直到送走柳凡福後,裴自主才打電話過來,連聲說對不起,剛才坐在會場上,不方便接電話,而這個又臭又長的會一直拖到現在才散,所以電話也就回遲了。

聽田曉堂講了柳凡福陡然轉變態度的情況,裴自主嗬嗬直笑。田曉堂佯怒道:“你笑什麽呀!到底是怎麽回事?”

裴自主說:“柳局長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呀。他下了決心要爭取一個試點縣市的指標回來,一旦成功就是他上任後的一大政績,這樣的機會他哪會輕易放過?但是不是就把試點縣市定為戊兆,他一直猶豫不定。兩天前,他和王賢榮興衝衝地去了省城。王賢榮領著他,先找到了丁若愚。不想在丁若愚那兒就碰了壁,丁若愚說這事希望十分渺茫,建議他們不用去找廳長尤思蜀了。柳局長不甘心,還是硬著頭皮去見了尤廳長。結果沒出丁若愚所料,尤廳長不等柳局長說完,就一口回絕了。柳局長這才曉得,要想拿到這個項目,難度非同一般。後來,他大概是聽了王賢榮的介紹和慫恿,知道您與省廳尤廳長還有些交情,便打起了您的主意,這才回過頭來找您……”

田曉堂一下子全明白了,心想柳凡福倒也是能屈能伸之人。他笑道:“幸虧柳局長跟尤廳長不熟,不然他直接找尤廳長爭取到了項目,多半不會放到戊兆來……讓我出麵去找尤廳長,也不一定就能扭轉乾坤啊。其實,我早就去省廳找過尤廳長,隻是他當時出差去了,沒能見上麵。”

裴自主說:“原來您早就動了手呀。我看您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尤廳長才為雲赭提前撥付了科技大樓項目的錢,現在又去找他爭取這個剛對柳局長一口回絕了的大項目,他能答應您嗎?我看您還得充分估計困難,認真作好準備。”

裴自主的話提醒了田曉堂。他想,不能打無準備之仗,何況這是一場沒有把握和勝算的大仗呢!思索一番後,他打電話叫來了王岩東。

王岩東聽他說明天去省城跑農村環境整治項目,並且需要作好相關準備時,馬上心領神會,直接問道:“您看帶多少錢合適?”

田曉堂含糊道:“帶個幾萬塊錢吧。”

王岩東又問:“到時是送現金,還是送銀行卡?或者,換成什麽不顯山不露水的禮品?”他顯然深諳此道。

田曉堂微微一笑道:“送錢送卡,太**裸了吧?我看還是去挑個什麽禮品吧。現在不是有‘雅賄’一說麽,哪怕是行賄這等俗事,也得講究個‘雅’字啊。”

王岩東嗬嗬笑了起來,說:“好,好。我想問問您,尤廳長是什麽屬相?”

田曉堂想了一下說:“他屬牛。”他記得幾年前,龍澤光委托尤思蜀將兩大本煙標冊還給包雲河時,尤思蜀還順手牽羊,將煙標冊中最珍貴、最值錢的幾套珍稀煙標擄走了。這件事發生後,他才發現尤思蜀不僅很貪財,而且為人有些下作。所以,他相信眼下送禮給尤思蜀,哪怕是送上磚頭厚的整匝鈔票,尤思蜀也會在半推半就中笑納。不過,為了穩妥起見,他覺得還是行“雅賄”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