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意透露高層人脈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一踏進辦公室,就對緊隨他進門的王岩東說:“你準備一下吧,下午我們去一趟省城。”

王岩東也不多問,說:“好的,我這就安排小嚴去檢查一下車況。”

王岩東正要往外走,田曉堂突然像是不經意間,冒出一句來:“今後,無論誰來打聽,你都不要透露我住在哪裏。”話一出口,他馬上又意識到說這話沒有多大意義。因為,一個縣長的住處很難成為秘密。

王岩東不禁一怔,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隻怕是好心辦了錯事,臉上的表情便有些不自然了,嘴巴也沒那麽利索了:“好吧……您,您放心好了。”

淡漢同推門進來,說要請示工作,田曉堂笑道:“我打算下午到省城,去打聽那兩個項目的情況。你如果沒有別的要緊事,今天就去孟家渡找找姚總和範教授,看看那裏最近有什麽變化沒有。我上次去,範教授不在。”

淡漢同答應得很爽快:“行,我今天上午就過去。”

田曉堂滿意地看著眼前這位又黑又瘦,個性鮮明的常務副縣長,心想有了這員虎將全力幫襯自己,他的壓力就會減輕許多。又想昨晚被袁燦燦那麽一攬和,他和淡漢同還沒有談深談透,就不得不散了,實在是可惜。

淡漢同走後,文宏韜跨進門,笑著說:“田縣長,庹書記安排您分工負責三項任務,事情挺多,我想為您分擔其中一部分工作。”

田曉堂望著一臉朝氣的年輕副縣長,高興道:“好,好。你的工作分工已定下來了,主要是分管文教衛這一塊。我想文教衛事情少一些,今後你就協助我和淡縣長,參與抓那三項重點工作吧。”他想,文宏韜到底嫩了些,也不熟悉戊兆的情況,一心隻想著做好領導交辦的事情,盡到自己的責任和本分。

文宏韜響亮地表態:“我服從您的安排,隨時聽您調遣。”

田曉堂看了一個小時文件,正在輕揉發酸的雙眼,馬喬俊敲門進來,遞上一份材料,匯報道:“我收集了外地抓招商引資的一些新做法、新經驗,供您參考。”

田曉堂笑道:“好,你放在這兒吧。小馬不錯,工作很主動啊。”他由衷地讚歎了一句。他對馬喬俊的看法越來越好了。

馬喬俊被田曉堂當麵一誇獎,臉馬上就紅了,簡直有點手足無措。過了片刻,才說:“昨天的‘四大家’領導聯席會已決定在全縣開展嫁接招商活動,我想這兩天就來起草一個關於嫁接招商的文件。”

田曉堂又誇道:“你考慮得很周到。做辦公室和研究室的工作,就是要想在領導前頭,有一種超前謀劃的敏銳性。”頓了頓,又道:“庹書記說嫁接招商由他牽頭主抓,政府這邊是湯縣長分管工業,具體抓這項工作的實際上還是湯縣長。這樣吧,你把這個材料也送一套給湯縣長。那個文件擬好後,先送湯縣長看吧。”

馬喬俊答應道:“好的。”

田曉堂突然來了興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嫁接招商這個新提法,是你的一大發明,也是你對戊兆發展的一大貢獻。”

馬喬俊馬上不安起來,忸怩道:“田縣長,您折殺我了。我不過是隨口一說,要不是您虛心采納,這個說法哪會見到天日啊?”

看著馬喬俊不好意思的樣子,田曉堂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他也是這般單純啊。官場容不得單純,馬喬俊的單純便顯得格外珍貴。一想到馬喬俊終究有一天也會變得世故起來,田曉堂就感覺心口隱隱作痛。

下午1點鍾,田曉堂和王岩東上路了。在雲戊公路上顛簸了兩個小時,總算到達了雲赭城區。從雲赭城區前往省城,則是剛修通的一條高速公路,和過去那條高速公路相比,路況更好了,裏程則縮短了近一半。田曉堂不禁感歎起來:“戊兆如果能上一條高速公路,那該有多好啊!”

王岩東笑道:“您想爭取高速公路,這個想法很好,可是做起來實在太難了!以前也不是沒有人試過,可後來都不得不放棄了。”

憑這句話,田曉堂就判斷王岩東曉得有關高速公路的一些隱情。他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很難,也知道接下這項任務,是捧了個燙手的山芋。可戊兆的交通狀況實在太差了,迫切需要建一條高速公路,我還是不大甘心,想再去努一把力。”

王岩東沒有接話,淡淡地笑著,那笑容有幾分曖昧。

下了高速後,田曉堂給省廳工會主席丁若愚打電話,打聽尤思蜀廳長有沒有時間接待他們。上午他已問過丁若愚,知道尤思蜀沒出遠門。不想丁若愚卻說,尤廳長有個急事,下午臨時決定去了北京。田曉堂很是失望,隻得去省政府找沈亞勳。

在省政府的電梯上,田曉堂悄悄告訴王岩東:“現在我們去見的人叫沈亞勳,是省政府辦公廳的副廳級幹部,也是我的大學同學。他曾為省委副書記龍澤光做過秘書。”

王岩東哦了一聲,顯得有點意外。

跟沈亞勳見麵後,田曉堂介紹了王岩東,沈亞勳遲疑了片刻,才伸出手,和王岩東輕輕碰了碰,馬上就收了回來。

坐下後,田曉堂說:“我今天跑來找尤廳長,不巧他下午剛去了北京。”

沈亞勳說:“你想爭取農村環境整治項目,最好與市局領導一道來。他們才是這個項目爭取的主體啊。”

田曉堂苦笑道:“市局的柳局長對這事似乎不大熱心,我請不動他,隻好自己先來探探路。”

沈亞勳說:“如果是這樣,你就更要抓緊做工作。不然,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頓了頓,似乎還有話要說,瞥了一眼王岩東,欲言又止。

田曉堂明白了,沈亞勳是嫌王岩東在場,說話有些礙三礙四,便道:“王主任不是外人。沈兄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此言一出,田曉堂發覺王岩東渾身微微一震。顯然,王岩東深知這句話有著沉旬旬的分量。這就意味著,他已把王岩東視為親信了。田曉堂今天帶王岩東上省政府來,跟沈亞勳談些隱秘的話題也不回避,其實就是想讓王岩東明白這一點。

沈亞勳打消了顧慮,才說:“我還是堅持上次跟你講的那個觀點,這兩個項目,隻要能找別人辦,就盡量不要驚動龍書記。‘一小時交通圈’高速公路規劃,我已打聽清楚了。目前專班弄了一個規劃草案,即將請專家進行論證,論證結束後,再提交‘一小時交通圈’建設領導小組研究通過。這就是說,這個規劃已經大致敲定了,但不排除還有增加項目的機會和可能,隻是難度相當大,機會非常小。你要想把雲戊高速公路硬擠進規劃籠子,我覺得關鍵是要找出一個讓人家信服,認為值得去修改規劃的充足理由。沒有特別充足的理由,我看這件事絕對沒戲,哪怕請龍書記出麵也不行。”

田曉堂愣了愣,笑道:“我上哪兒去找這種理由啊?雲戊高速公路對戊兆的發展至關重要,可放在全省來看,就無足輕重、不值一提了。”他注意到,沈亞勳剛才提起龍澤光,王岩東麵露驚訝之色,顯然沒想到田曉堂竟跟省委副書記也有交情。

沈亞勳說:“你回去讓縣交通部門的同誌認真琢磨。多琢磨兩回,說不定理由就想出來了。”

田曉堂無奈地說:“好吧。”接著又問:“不知龍書記在不在辦公室?我想過去見見他。”

沈亞勳說:“你剛做了縣長,應該去向他匯報一下。不過,你切莫開口請他過問那兩個項目,除非他主動提起。”

田曉堂說:“你放心吧,我聽你的。”

幾個人驅車來到省委大院,王岩東留在車上,田曉堂和沈亞勳上樓去見龍澤光。

龍澤光一見田曉堂,立即放下手中的筆,從老板桌後麵站起身,走了過來,笑吟吟地說:“小田來啦,好好。坐吧,坐吧。”

龍澤光坐到寬大的單人沙發上,田曉堂便和沈亞勳一起在對麵的長條沙發上坐下。沈亞勳說:“曉堂下午一過來,就急著要來看您。”

龍澤光挪了挪身子,望著田曉堂道:“我聽亞勳說,你已做了戊兆的代縣長,也算是一方諸侯了,好啊。幹了一段時間,感覺如何呀?”

田曉堂謙恭地笑道:“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縣裏的工作很繁雜,群眾的期望很高,做這個縣長責任很重,壓力很大。”

龍澤光微微點頭,徐徐道:“縣一級政權直接麵向基層,直接跟群眾打交道,上麵的政策要靠縣裏去具體落實,下麵的矛盾、困難要靠縣裏去逐一化解,所以要當好一個縣長,很不容易啊!我曾經也做過縣長、縣委書記,對這一點是深有體會啊。我跟你說,能當我這個省委副書記的人,不一定就幹得好你那個縣長。反過來說,把你那個縣長幹好了,再來做我這個省委副書記就綽綽有餘了!”

田曉堂笑了起來:“縣長跟省委副書記,隔得太遠了,哪能相比啊!”龍澤光今天看起來興致很高,語氣親切隨和,田曉堂感覺如沐春風,趕忙討教道:“龍書記做過多年基層領導,很熟悉基層工作,您能不能給我一些提醒?”

龍澤光慈祥地笑著,對田曉堂的謙遜很滿意,信口道:“我給你兩點建議吧。一是要抓住重點。縣裏的工作紛繁複雜,絕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一定要從具體事務中解脫出來,抓重點,攻要害,抓大事,謀全局。二是要敢於創新。要有戰略眼光,有創新精神,敢於創新思路、方法和機製,通過創新來推動發展,創造經驗,形成一個地方的工作特色和亮點。”

田曉堂頻頻點頭,一副醍醐灌頂的樣子,奉承道:“您這一番指教,讓我何止勝讀十年書啊!”

沈亞勳忙添上一把柴:“這兩條經驗,是龍書記大半輩子行政工作的深刻體會,輕易不傳授給別人的。曉堂你真幸運,竟然得到了龍書記的真傳!”

龍澤光哈哈笑著,說:“你們兩個,都學會油嘴滑舌了。我說的這兩點也不過是老生常談。隻是說著容易,做起來難,堅持做下去就更難!特別是第二點——創新,尤其不易做到。我看小田還是個肯動腦筋,善於創新的人。你曾跟我建議,將全省農村環境整治的試點縣市由60多個減少到5至8個,集中資金進行試點,摸索經驗。現在,省委、省政府已經按照你的建議,開始這麽做了。希望你今後在縣長的崗位上,亮出更多的創新之舉來!”

見龍澤光提到了農村環境整治項目,田曉堂真想借機開口求助,話都溜到嘴邊了,想想沈亞勳在來之前的告誡,還是拚命忍住了。

又聊了幾分鍾,沈亞勳站了起來,說:“我們在這裏小坐一會兒,說說笑笑,龍書記就可以稍稍放鬆一下。您這一天到晚,馬不停蹄地工作,神經也繃得太緊了。我們真想賴在這兒不走,讓您好好地輕鬆半天。可又怕耽誤了您的公務,我們擔當不起,所以還是隻有離開。”

龍澤光伸出手指朝沈亞勳點了點,親昵地罵道:“亞勳一年多沒跟我,就變得這麽油滑了!”

從龍澤光的辦公室出來,沈亞勳小聲對田曉堂埋怨道:“你今天真不該帶上那個王岩東。”

田曉堂清楚沈亞勳擔心什麽,忙說:“沒事的,他可以放心。”

他今天帶著王岩東見沈亞勳,並讓王岩東知道他與龍澤光關係不同尋常,當然是有意為之。這麽做的目的,除了讓王岩東感受到他的特別信任之外,還要讓王岩東明白他在省裏有過硬的靠山。他相信隻要王岩東一回去,他在省裏有靠山的消息就會慢慢散布出去。一般來說,官員都會把跟上級領導的私密關係瞞得緊緊的。包雲河當年在爬上局長寶座之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與時任市長唐生虎走得特別近,競爭對手李東達對他也沒有任何防範,結果他半路殺出,意外地當上了局長,大家不禁一頭霧水,百思不解。田曉堂本不想暴露自己在高層的人脈關係,可仔細分析當前形勢,他又覺得透露出去了反而利大於弊。如今人們都信奉朝中無人不做官,上麵有人罩著才會升得快。他想借助龍澤光,來為自己套上一圈光環,貼上一層保護膜,使庹毅有所忌憚,不敢再放肆地打壓他,讓淡漢同、文宏韜、王岩東等想跟隨他的人對他抱有更大的信心和期望,甚至還能影響幾個“騎牆派”對他的態度。

吃晚飯時,田曉堂和沈亞勳接來了寇佳庭教授。一坐到飯桌上,寇教授就開始責怪田曉堂:“範教授可被你害慘啦。他老伴一見到我,就怪我不該介紹他去戊兆攻什麽關。他老伴說,範教授現在承受著極大的精神壓力,身體垮得很厲害,她勸他放棄那個研究算了,可他不肯服輸,根本不聽她的。他老伴非常擔心,怕他哪天一頭栽倒在實驗室裏。”

田曉堂聽罷,心情也很沉重,忙說:“範教授十分敬業,年紀一大把了還像個拚命三郎,這幾個月在戊兆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令我們特別感動。目前他的研究已到了節骨眼上,能不能突破還很難說,但讓他輕易放棄,他絕不會甘心的。”

寇教授說:“我跟範教授相識那麽多年,我還不了解他!他就是個倔脾氣,總是一意孤行,別人休想勸住他。我不反對他繼續把研究做完,但曉堂你得答應我,要好好地照顧他。如果他累倒在戊兆,我怎麽跟他老伴交代呀!”

田曉堂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穩了穩神,鄭重地回答道:“行,我答應您,一定把範教授照顧好。”

沈亞勳說:“有曉堂在那邊,您就放心吧,範教授不會有事的。您今天喝什麽酒?還是幹紅。好,我們陪您喝點幹紅。”

王岩東忙殷勤地給在座的人斟上幹紅。沈亞勳舉起酒杯,大聲道:“來,我們一起敬寇教授,祝老人家健康長壽!”

2、幕後隱情

晚餐過後,在一家賓館住下,田曉堂正準備叫王岩東過來坐坐,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打電話來的是薑珊。田曉堂暗暗皺了皺眉頭,遲疑了片刻,才接通電話。

薑珊開口就問:“曉堂,你在戊兆嗎?”

田曉堂如實回答:“我下午到省裏辦事來了。你有什麽事嗎?”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怎麽能問薑珊“有什麽事”呢?難道她沒事就不能找他嗎?

薑珊大概是感覺到他不太熱情,聲音頓時變得低沉了:“也沒什麽事。我今天回戊兆來看看老媽,本想晚上見見你,可惜你又不在戊兆。”

田曉堂笑道:“真是不湊巧啊,薑珊。”

薑珊說:“沒事,沒事,你忙吧。”

放下手機,田曉堂心想,幸虧今天不在戊兆。要是他在戊兆,不和她見一麵恐怕不好,可真要見麵,他又有些畏怯。他一直想跟她把話挑明,卻始終開不了口。他想,自從來到戊兆後,他從未主動給薑珊打過電話,也從未約她聚一聚,她應該早就覺察到了什麽。要是她能意識到他的心其實另有所屬,並知趣地放棄他,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是,她那麽愛他,又怎麽會輕易罷手呢?

田曉堂歎了口氣,收起心思,來到隔壁房間,對王岩東說:“你到我房裏來吧。今晚也不會有人打攪,我們倆好好地聊一聊!”

王岩東略微一愣,然後就說好,跟在田曉堂身後進了他住的套間。

田曉堂拿起電熱壺,準備去打水,王岩東急忙伸手奪電熱壺,連聲說:“我來,我來!”

田曉堂笑道:“都一樣,都一樣。現在又不是工作時間,你我也不必講什麽上下級關係。你到我房裏來,就是我的客人,理應我來接待你。再說,論起年齡來,你還比我大三個月,你是我的老哥呢!”

田曉堂說著,就進衛生間打水去了。王岩東怔怔地望著衛生間的門,眼裏忽然就起了一層薄霧。

水燒好後,王岩東不敢再讓田曉堂親自動手,便搶先一步,泡來兩杯濃茶。

兩人有滋有味地喝了一會兒茶水,田曉堂才不緊不慢地說:“我早就想找個機會,跟你交交心。隻是在家裏事情太多,總也抽不出時間。今天到了省城,有了點空兒,機會難得,我們兩兄弟正好關起門來,說說知心話。”他選擇在今晚跟王岩東暢談,是經過周密考慮的。幾天前,他通過接觸李廷風,已經摸清了王岩東的大致底細。經過這些天的觀察,他對王岩東也相當認可。由此,他便有了將王岩東發展成自己人的意向。但他並沒有急著跟王岩東溝通,而是等今天將王岩東帶到省城,讓王岩東進一步感受到他的特別信任,作好充分鋪墊後,再來交心談心,這樣更容易水到渠成。而且,將交心談心的地點放在遠離戊兆的省城,王岩東思想上就會少一些束縛,說話就會放得更開一些。

王岩東果然沒有一絲的遮掩,坦誠道:“承蒙田縣長抬舉,把我當兄弟看。不瞞您說,我一直也想跟您匯報一下思想,倒一倒心頭的苦水。”

田曉堂含笑鼓勵道:“你敞開說吧,不要有什麽顧慮。咱們今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知道,你這些年,也夠憋屈的。我聽廷風書記講,庹書記總是壓製你,所以你才一直待在政府辦挪不了窩……”

王岩東眼圈一下子紅了,幾乎要流下淚來,激憤道:“庹書記這人心胸太狹隘了,我隻不過是因工作關係跟縣長走得近,加之無意中又有幾件小事得罪了他,他就容不下我,一次又一次剝奪我進步的機會……鄰縣有個幹部,當年跟我同時做的政府辦主任,現在人家已一步步提成了縣委副書記。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哪!”

田曉堂安慰道:“他也隻能壓製你一時,不可能壓製你一輩子。目光放長遠些吧,戊兆的格局遲早會發生變化的。我現在做這個縣長,特別需要你的支持,請你跟著我好好幹。你放心,今後進步的機會還有很多……”

田曉堂簡直是在封官許願了,但細究起來,他好像又什麽也沒承諾。王岩東不笨,馬上聽懂了他話中的深意,臉上便放出光來,拍著胸脯表態道:“田縣長,我跟定您了。俗話說得好,士為知己者死。撇開您的縣長身份不談,就衝您待人這麽真誠,對我這般信任,我也會一心一意跟您走。”

田曉堂欣慰地笑著,點頭道:“好,好啊!”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王岩東說:“現在戊兆的領導班子,表麵上看好像一團和氣,背後其實……庹書記拉幫結派,排斥異己……”他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話沒說完,就打住了。

田曉堂猜測,王岩東隻怕還是有些顧慮。當著縣長的麵,這麽放肆地議論縣委書記,畢竟還是不大好。便坦率道:“我對戊兆的情況知之不多,很需要你提供一些真實的內情。你把你所知道的,盡可能地告訴我吧,不必有任何隱瞞。”

王岩東這才完全放開,說道:“我不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人,隻是為了讓您了解實情,今天才敞開了說。庹書記對縣長這個搭檔似乎有一種天然的排斥,華縣長、李縣長都曾被他打壓得苦不堪言。對跟自己意見不合,不那麽聽話的副職領導,他也毫不留情。淡縣長很有血性,以前李縣長盡量不跟庹書記發生正麵衝突,淡縣長卻不管那麽多,時不時就在會上頂頂嘴,唱唱反調,庹書記很煩他,處處跟他過不去,淡縣長卻不大在乎。您大概也知道,在決定您來做縣長之前,淡縣長是有希望做代縣長的,即使做不成戊兆縣長,也有可能提拔到別處去。就是因為庹書記在背後使壞,淡縣長才失去了升職的機會。尹笑傑副書記以前也看不慣庹書記,跟庹書記提過幾次意見,結果就被庹書記穿了小鞋,副書記一幹就是多年。尹書記現在年紀也大了,升不上去了,就變乖了,置身事外,既不得罪庹書記,也不靠攏縣長,保持中立。現在還有個置身事外的人,我不說您也猜得到,那就是華世達主席。政協本來就超脫,華主席因過去跟庹書記積怨很深,更不會在庹書記手下賣力地幹什麽事,隻是開‘四大家’領導聯席會時到到場而已。在打壓別人的同時,庹書記也拉攏了幾個親信。湯縣長算是他的死黨,雖然身為縣委常委、副縣長,卻隻聽他的,以前很少買李縣長的賬。庹書記曾一心想把湯縣長提成縣長,無奈湯縣長在民主推薦時得票數遠遠少於淡縣長,這事就泡湯了。跟庹書記走得近的人,還有縣委組織部長徐治邦。徐治邦也是庹書記從鄉鎮提上來的。庹書記要掌控人事大權,就必須物色一個服服帖帖的組織部長。徐部長當然很聽庹書記的話,如果不聽話,位子早就坐不穩了。不過,我覺得徐跟湯還是有些不一樣。徐部長這人還是比較規矩的,從不亂來,除了在用人上因屈從庹書記而不敢堅持原則外,倒也沒什麽其他非議。湯縣長卻不同,仰仗庹書記,把占永軍、莫仲乾等親友都關照得很好,而且作風也很霸道,下麵的幹部反響很大……”

田曉堂默默地聽著,並不表露一點態度。他問:“你提到公安局長莫仲乾,我又想起了的士司機被害案。你跟我說句實話,這個案子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就破不了?”

王岩東憤然道:“我看不是破不了,而是不想破。戊兆有幾個案子沒破,隻怕都是這個原因。社會上盛傳莫仲乾跟黑惡勢力有牽連,是他們的保護傘……”

田曉堂微微一怔,說:“看來,莫仲乾確實是指望不上了。那又該怎麽辦呢?”

王岩東說:“您上次提到施響,我覺得這個人還不錯,有辦案能力,為人又很正直,值得信任。隻是這個案子要繞開莫仲乾,再交給施響去辦,不好操作。”

田曉堂若有所思道:“我來想想辦法吧。案子不能老這麽拖下去啊。我們得盡快給死者家屬,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

王岩東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說說。您上任第一天,要去星奧紡織和樂益玻璃看看。本來星奧紡織離得近,我卻安排先看離得遠的樂益玻璃,而且湯縣長和縣電視台記者都隻到了星奧紡織,沒有去樂益玻璃,您知道其中有什麽奧妙嗎?”

田曉堂望著王岩東,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一直想問你呢。”

王岩東笑道:“那天您要去樂益玻璃,我想阻攔您,可當時跟您還不熟,不好把話說穿。後來安排先看樂益玻璃,再看星奧紡織,主要是因為湯縣長不想去樂益玻璃。隻派記者去星奧紡織,是我不想讓電視台播出您到樂益玻璃調研的消息。”

田曉堂越發覺得奇怪了,追問道:“湯縣長為何不願去樂益玻璃?電視台為何不能報道?”

王岩東說:“這都與庹書記有關。湯縣長不願去樂益玻璃,是怕冒犯庹書記。我不讓電視台報道,是不想讓庹書記知道這事。他知道了,對您沒好處。”

田曉堂忙問:“難道庹書記對樂益玻璃的肖總有看法?”

王岩東說:“豈止有看法?庹書記恨不得把樂益玻璃從戊兆趕走。他不喜歡肖總,主要是因為兩件事,說起來十分荒唐可笑。第一件事,是在樂益玻璃的開工儀式上,庹書記不小心當眾摔了一跤。他非常好麵子,又覺得摔跤是不好的預兆,當時除了遷怒於籌備會務的我以外,還對肖總憋了一肚子悶火。樂益玻璃投產後,庹書記從來就沒去看過,也談不上有什麽支持。後來肖總想擴大生產規模,為了請庹書記出麵協調銀行發放貸款,不得不硬著頭皮找上門去。當時肖總如果空著手去找庹書記幫忙,庹書記或許還不會對他產生更大的反感。偏偏肖總以前是畫畫的,有幾分藝術家的浪漫,喜歡用贈送自己畫作的方式來表達對別人的尊敬。他去見庹書記時,就送上了自己用心創作的一幅山水畫。畫上近處山路崎嶇,一位農人慢悠悠地趕著一頭老水牛,老水牛拉著一車柴禾,遠處青山如黛,殘陽似血。整個畫麵充滿了一種恬靜、安寧之美。不想就是這幅一心想討好庹書記的山水畫,卻把庹書記徹底得罪了。肖總也太抬舉庹書記了,他哪懂什麽畫呀?庹書記看了畫作,頓時火冒三丈,認為這幅山水畫是肖總變著法子在罵他。”

田曉堂饒有興趣地問:“罵他?這從何說起啊。”

王岩東說:“庹書記認為,老牛拉破車,這是在變相地挖苦他已老朽了。山路崎嶇難行,是在詛咒他仕途難得暢達。夕陽晚照,更是在惡毒地嘲笑他已到了人生的晚景。”

田曉堂笑道:“這是哪跟哪呀?完全是牽強附會嘛。他也太有想象力了。”

王岩東說:“沒辦法。送錯了一幅畫,肖總不僅沒拿到貸款,而且處境變得更加艱難了。”

田曉堂說:“難怪我那天去公司調研,肖總表現得那麽熱情呢。說起他的山水畫,我在他公司接待室裏看見過一幅。說句實話,那畫功很一般。我記得廷風書記以前在縣長辦公室掛過一幅山水,畫風很像肖總的。”

王岩東笑了笑,說:“您看得很準,那本來就是肖總的大作嘛。李書記是故意掛這幅畫的。肖總的樂益玻璃公司原本就是他招引進來的。肖總被庹書記打入另冊後,經營環境日益惡化,有些縣領導和部門負責人還故意找他的碴子。李書記氣不過,才公然在辦公室掛上肖總送的那幅畫。他這麽做,既是在無聲地跟庹書記抗衡,也是在昭告那些找肖總麻煩的人,他是堅定地支持肖總的。”

田曉堂很有些感歎:“沒想到,真沒想到,幾幅畫的背後,還有這麽多故事啊。”

這天晚上,兩人一直聊到淩晨兩點,王岩東才離開。田曉堂匆匆洗了洗,躺到**卻難以入眠。他想,抓住了淡漢同和王岩東,他就等於有了得力的左臂右膀,再加上文宏韜,他已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架空了。下一步,還得努力爭取華世達的支持,試著拉拉“騎牆”的尹笑傑,有機會甚至還要試探一下徐治邦。他不願與庹毅弄得劍拔弩張,目前盡量隱忍不發,就是庹毅實在欺人太甚,他要跟庹毅對抗,也得等自己有了足夠的支持者之後。而且,他也不想當麵與庹毅鬥氣,隻想在背後與庹毅鬥智。作為新一任縣長,麵對縣委書記庹毅的刁難,他既不會像華世達那樣撕破臉皮,針鋒相對,也不會像李廷風那樣一味忍讓,委曲求全。他將選擇一種新的鬥爭策略。

次日早上,田曉堂和王岩東吃過早餐就往回趕。小車上了高速,田曉堂忽然想到了甘露。昨天事情太多,竟然忘了給甘露打個電話,約她出來坐坐。可又想,跟她見了麵,又有多少話題可聊呢?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喜歡聽到她那甜美的嗓音,喜歡跟她在一起時那種無拘無束、渾身放鬆的感覺。

3、定下秘書和司機

回到戊兆,田曉堂迅速作出安排,在當天下午召開專題會,研討高速公路問題。

王岩東將會議通知發出後,又來到田曉堂的辦公室,問他還有什麽吩咐。田曉堂招了招手,示意王岩東在辦公桌對麵坐下,說:“關於我的秘書和司機人選,想和你扯一下。”

王岩東略微一愣。秘書和司機他其實早已為田曉堂物色好了,隻是田曉堂還沒有最後確認。現在田曉堂突然正兒八經地要談這個問題,莫非不同意他提出的人選?

田曉堂微微笑著,態度很是親切:“小馬和小鄭我看都不錯。相較而言,小馬的理論水平要高一些,在參謀服務方麵發揮的作用更大一些。那個嫁接招商的思路,其實是小馬提出來的,就連庹書記都認可了嘛。我的意思,先讓小馬跟著我。小馬畢竟是研究室的主任,職務比小鄭高,跟我跑一段時間,再安排出去也方便些。等小馬放出去後,再讓小鄭來跟我。我們用幹部,一定要關心幹部個人的前途和進步啊。”他是特意等到跟王岩東交過心後,再來談這個敏感問題,免得引起王岩東的狐疑和不滿。盡管他想拉攏王岩東,但也絕不會輕易違背自己的意願。再說拉攏王岩東,並不等於事事都要遷就王岩東。有時讓王岩東心裏有點不痛快,更能促使其擺正自己的位置,從而對他靠得更緊。他選擇馬喬俊做秘書,除了欣賞馬喬俊的才華之外,還想打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陋習。他就是要讓大家看看,馬喬俊盡管是李廷風用過的,他卻一點也不忌諱,接收過來照用不誤!

王岩東雖然心裏有點不舒服,但一想昨晚田曉堂都已跟他稱兄道弟了,這點小事就不必計較了。再說,田曉堂的考慮也不無道理。王岩東就露出十分讚同的表情,說:“您想得很周到,我聽您的安排。小馬確實很優秀,不然這麽年輕也不可能當上研究室主任。”

王岩東風向轉得這麽快,田曉堂暗自有些好笑。他猜王岩東此時隻怕已在心裏惦量,該如何向老同學,也就是鄭祥成的舅舅解釋這事了。

田曉堂又道:“關於司機,小嚴原本也很不錯。不過,我心目中已有了一個人選,叫王小磊,如今在娜美寧公司姚總那裏開車,我想把他挖過來。”他經過反複考慮,覺得專職司機這個崗位很特殊,必須選一個他絕對信得過的人,而且最好是選一個跟戊兆的其他領導幹部沒有任何瓜葛的人,這個人才不會被任何勢力所利用,而隻聽命於他。

王岩東很是意外,他沒想到田曉堂將他提出的秘書、司機人選全都否決了,而且司機還從外麵調入。他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道:“行啊,我按您的意見辦。”

田曉堂看出王岩東有些情緒了,便耐心解釋道:“你不要有什麽想法。我提出要王小磊來當司機,隻是因為跟他比較熟悉,用起來順手一些。你不要以為王小磊是我的什麽人,我實話告訴你,王小磊隻是我在市局工作時,長期聯係幫扶的一家困難戶的孩子。”

王岩東不自然地笑著道:“我沒想法。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個王小磊肯定不錯,我等會兒就來聯係他。”

田曉堂覺得王岩東的腦子隻怕有些亂了,竟然扯上什麽“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想,該給王岩東一點甜頭了,就說:“至於小嚴,就不要回去再開小客車了。”他故意頓了頓,見王岩東睜圓了眼睛望著他,又不緊不慢地道:“你是政府辦的主任,應該配個專車,工作起來也方便一些。這個專車怎麽購置,我還要和淡縣長商量。等專車到了位,就讓小嚴做你的司機吧。”

王岩東張大嘴巴,半天沒有合攏。他萬萬沒想到,田曉堂竟會送給他這麽大一個驚喜。做政府辦主任,名義上比縣局局長的位子更為重要,其實不過是縣長們的大管家、大秘書,一天到晚圍著縣長轉,幹的盡是服侍人的活,哪有縣局局長們灑脫自在。而且待遇也不能跟縣局局長們比,他們基本上都有專車,他這個政府辦主任卻不僅沒有專車,而且就連車況好一點的小車都坐不上。現在,田曉堂卻主動提出給他配備專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感謝田縣長關心。我也不要什麽專車,隻要能給政府辦購置一輛新車就好。”

田曉堂笑道:“專車還是要配的。另外我還想從別處給政府辦調劑一輛半新的車,你們將現有兩輛車中最破的那輛淘汰下來。這樣,政府辦工作用車的整體狀況就會改善不少。”

王岩東越發高興,連聲表示感謝。他沒想到田曉堂這麽關心政府辦,這麽關心他,回想剛才在秘書、司機人選問題上還對田曉堂有想法,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雞肚心腸了。

趁王岩東正高興,田曉堂又安排道:“還有件事。有位市領導秘書的姨爹、姨媽從樂益玻璃公司下了崗,現在生活很困難。你去找一下肖總,看能不能請他特別關照一下,把這兩口子返聘回去。這事要注意保密。”

王岩東明白,田曉堂沒把他當外人,才會安排他去辦這件事。便說:“好,我盡快辦妥。肖總前兩天要來見您,說要再次當麵感謝您對樂益玻璃的關懷。我想,找他辦這點事,他會答應的。”

田曉堂開玩笑道:“我隻是去他公司轉了轉,看了看,他就要一再感謝我?他想來見我,該不是要送我山水畫吧?”

王岩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在庹書記那兒吃了個大虧,他還不吸取教訓?他對您還不夠了解,哪敢輕易獻畫呀!”

下午2點半鍾,田曉堂剛跨進會議室,就接到湯遠輝的請假電話,說原本準備來參加高速公路研討會,不想庹書記突然打電話要他陪同去看城區環境整治的現場,他分不開身,就不能來赴這個會了。田曉堂用鼻子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就掛斷了電話。湯遠輝也太過分了。他又不分管城建,為何要跟著庹毅去看整治現場?交通該他分管,他反倒不來參會!

會議室裏除了淡漢同、王岩東以及小馬、小鄭以外,再就是占永軍和交通局的幾位副局長。田曉堂今天是和占永軍第二次見麵。占永軍在做了交通局長後,曾跑到縣政府來向他表示了感謝。田曉堂感覺占永軍不像湯遠輝和莫仲乾那麽張狂,占永軍一見人就眯眯笑,在縣領導麵前尤其謙恭,要不是聽淡漢同講過占永軍的無能和諸多劣跡,他對占永軍的直觀印象倒不怎麽壞。

會議開始後,田曉堂先談了開這次會的意圖:“庹書記在‘四大家’領導聯席會上作出安排,要我們竭盡全力去做雲戊高速公路項目的爭取工作。目前全省‘一小時交通圈’建設高速公路規劃已經擬定,隻待評審通過。這就是說,我們已經錯過了申報爭取的最佳時機,不過可能還有最後一絲機會。要想抓住這非常小的機會,將雲戊高速公路擠進規劃籠子,就得動腦筋,想策略,出奇招,拿出充足的依據和理由。今天請大家來討論的問題,就是如何挖掘雲戊高速公路建設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緊迫性,直至這‘三性’足以讓省裏下定決心,破例將這條高速增補到規劃中。”

田曉堂說完,交通局幾位副局長都不約而同地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紛紛發言說,就是把雲戊高速公路的“三性”吹到天上去,也不過是一條對全省交通格局無足輕重的公路,而且還是一條斷頭路。

占永軍也說:“我看當前去爭取雲戊高速公路項目,希望微乎其微。雲赭市已有一條高速公路編進了省規劃,省裏要考慮各地市平衡,很難對雲赭另外再新增一條。這是其一。其二呢,正如剛才幾個同誌所說,要想找出雲戊高速公路非上馬不可的充足理由,隻怕非常困難。”

田曉堂正在想,占永軍這幾句話說得還不算差,看不出他有多草包,就聽見占永軍繼續道:“雲戊公路整修項目省裏已經通過,工程即將啟動,我們縣交通局光抓這個整修項目都忙不過來,如果還要去做雲戊高速公路項目的前期工作,實在吃不消。我這可不是推諉,講的都是實情!”

田曉堂微微蹙起了眉頭。高速公路項目還八字沒有一撇,占永軍就生怕自己活幹多了吃了虧。這事能跟領導當眾討價還價嗎?占永軍怎麽如此弱智呢?要不,就是沒把他田曉堂放在眼裏?

淡漢同脾氣火爆,早憋不住了,不客氣道:“占局長,縣委、縣政府決定了的事,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既然你覺得自己挑不起這副重擔,為何還要拚命爭奪這把交椅呢?”

淡漢同這話說得太惡毒了,田曉堂都覺得很過分,忙緩和氣氛道:“占局長說的也是事實,如果高速公路有了眉目,兩個項目一起上,交通局是有點對付不了。其實也不要緊,隻要高速公路能上馬,交通局忙不過來怕什麽?可以在全縣各部門抽調人員嘛。”

占永軍曖昧地笑著,既看不出他對淡漢同的挖苦有多惱火,也看不出他對田曉堂的圓場有多感激。田曉堂有些納悶,這個人到底是有些憨呢,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4、市井傳聞

散會後,田曉堂感到一無所獲,心情頗為沉重。

淡漢同跟著來到他的辦公室,匯報了去娜美寧公司了解到的最新情況。淡漢同說:“範教授從省城回到孟家渡後,姚總和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要不是黃鶯從中調和,範教授早就氣跑了。”

田曉堂不由得一愣,說:“姚開新這人真是沒什麽修養,有話好好說嘛,吵什麽呢?”

淡漢同說:“兩人爭吵的起因,是姚總問範教授打算怎麽辦,範教授說他在省城通過電子郵件請教了美國同行,受其啟發,又想到了一個新思路,如果再投入200萬,他有80%的把握取得治汙關鍵技術的突破。姚總不相信範教授,也不願再掏這筆錢,言語就不太客氣,甚至說出了‘感覺自己上當受騙’之類的話,範教授臉都氣白了……我過去後,分頭作了些勸解,也征求了兩人的意見,姚總說可以讓範教授繼續進行治汙攻關,但他不會再拿一分錢,範教授表示願意作最後一搏,但必須有200萬經費作支撐,而且成功的把握也隻有80%。我看您還是親自過去一趟,跟他們協商一個可行的解決辦法。”

田曉堂緊鎖眉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隻要有80%的成功率,我覺得還可以再冒一次險。這樣吧,本周我們抽空去一次。”頓了頓,又道:“說到姚總,我想起一件事來,跟你通個氣。我準備把姚總的司機挖過來給我開車。”

淡漢同笑道:“這個司機本來就是您介紹給姚總的嘛。司機就得用這種知根知底的人。”

田曉堂說:“為我服務的秘書,我覺得馬喬俊很不錯,就定下了他。”

淡漢同隻愣了一秒鍾,馬上說:“小馬筆頭子硬,點子也多,是合適的人選。”

田曉堂挪了挪屁股,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臉上的笑容就更加親切了,徐徐道:“說到這裏,我想到了政府辦的自身建設問題。你是常務副縣長,政府辦是你分管的,對政府辦的一些實際困難,你可得多操點心啊。”

淡漢同眉毛一挑,問:“王岩東向您訴過苦吧?”

田曉堂微微點頭,說:“我聽說政府辦每年經費缺口就有20萬,這個問題我們不能回避呀。”

淡漢同說:“縣裏財政困難,各個部門的預算標準一樣低,都不夠用,不光政府辦一家缺口大。”

田曉堂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政府辦和其他縣直部門還是不太一樣。政府辦是個首腦機關、中樞機構,是為政府領導服務的,直接關係到政府的形象。政府辦也不像很多縣直部門,有收費項目,有解決經費的門路。讓政府辦自己想辦法彌補20萬的缺口,難度非常大,王岩東說他每年最犯愁的就是這件事。再說,讓政府辦四處討錢要錢,也實在不成體統。我覺得,對政府辦還是要厚愛一層,不能讓這些身邊的同誌流了汗還要流淚。縣裏財政確實困難,但保障政府辦運轉應該是沒問題的。我的意思是,政府辦年初和其他部門按同一個標準預算經費,年底有多少資金缺口,再據實追加。漢同你說呢?”

淡漢同無聲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曖昧,卻並不答話,田曉堂知道他思想上一時可能轉不過彎來,便耐心地等待他慢慢想明白。

過了幾分鍾,淡漢同才說道:“我知道政府辦每年自籌20萬很不容易,有一年王岩東提出追加8萬元經費,我沒答應,他還和我吵了一架。您關心政府辦,想解決他們的經費保障問題,我作為分管政府辦的縣領導,當然求之不得。隻是這樣一來,縣委辦、人大辦、政協辦隻怕都會攀比,其他縣直部門也會感到不滿。”

田曉堂聽出來了,淡漢同不大讚同他的意見,而且對王岩東也心存芥蒂。他想這個事自己主意已定,是由不得淡漢同輕易改變的。他這麽想著,態度反而越發客氣,輕言細語道:“我考慮過了,縣委辦、人大辦、政協辦和政府辦一視同仁,都據實追加吧。至於其他部門,等財政狀況好轉了,再逐步提高預算標準。所以說,要最終解決這個問題,還得靠發展啊。”

田曉堂這麽說,等於是拍了板,淡漢同心裏再不樂意,也不好反對了。田曉堂看出淡漢同有些悶悶不樂,就笑道:“我這可是幫你解難題呀。解除了政府辦的後顧之憂,他們受了鼓舞,會把服務工作做得更好,政府運轉會更加高效,你這個分管領導不僅臉上有光,而且壓力也會減輕許多。”

淡漢同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忙擺正位置說:“田縣長這麽關心政府辦,是政府辦全體幹部的福氣啊。”

田曉堂臉上的笑容就更厚了一層,心裏卻在想,要不要一並提出政府辦用車的問題。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說了:“今天既然談到政府辦的困難,我幹脆把話說完。你也知道,政府辦隻有兩輛破舊的小車,不利於工作……我的想法是,給王岩東購一輛新車,再從別的單位給政府辦調劑一輛半新的舊車。”

淡漢同不加掩飾地流露出驚訝之色,沉默半晌,說:“政府辦的小車都是老爺車,三天兩頭在維修。這是我的責任,要向您作檢討。調劑一輛舊車很有必要,但給王岩東購一輛新車,這隻怕不合適吧?”

田曉堂笑道:“漢同啊,據我了解,政府辦從未買過新車,都是用縣長們淘汰下來的舊車。我覺得這種做法並不太好。再說,王岩東作為政府辦主任,按慣例也應該配部專車,我看雲赭其它縣市的政府辦主任基本上都是有專車的。更何況王岩東做了多年政府辦主任,資格已經很老了,要不是受壓製和排擠,哪還會待在這個位子上?給人家買輛新車,我覺得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縣政府的運轉,在很大程度上還得依賴王岩東這個大管家,要想調動他的積極性,我們就得給人家一點甜頭啊!”

淡漢同還是不大爽快:“田縣長,我總覺得,給王岩東買新車,這事會捅馬蜂窩的!”

田曉堂怔了怔,意識到淡漢同擔心什麽,便直言道:“你是怕某些人會很不高興吧。如果我們做事情都要看某些人的臉色,怕這怕那的,那就幹脆什麽也別幹了。”他說的“某些人”,自然是指庹毅。

淡漢同換了一下坐姿,表情鬆弛了些。田曉堂心想,他把這層意思挑明了,淡漢同的態度應該會有所改變的。畢竟借這事刺激一下庹毅,也是淡漢同樂意看到的。可淡漢同卻說:“我本打算過些天就給您買輛新車的,如果又要給王岩東買新車,一下子買兩輛,好像……”

田曉堂忙打斷道:“我不用買新車,就給王岩東買吧。我現在用的這部車已經很好了。當然,買車還得按規矩來,費用和排量都不能超標!”

淡漢同遲疑了片刻,才說:“那……好吧。”

淡漢同走後,田曉堂暗暗反思,他今天跟淡漢同談這些,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談話的策略和方式隻怕也簡單了些吧?如果為了王岩東而致使淡漢同對他有了新的成見,那就得不償失了。他意識到,淡漢同和王岩東都算是“自己人”了,這兩位“自己人”要是不能團結起來,那對他是很不利的。他隻怕還得想些辦法,盡快消除兩人之間的小裂痕。

王岩東領著王小磊,來到田曉堂的辦公室。王小磊一進門就一臉激動道:“田叔叔,我向您報到來了。”

王岩東在一旁糾正道:“應該叫田縣長。”

王小磊顯得有些窘迫,忙改口道:“田——縣——長。”叫得別別扭扭的。

田曉堂笑道:“好,好。要注意哪些事項,王主任都跟你說過了吧?”

王小磊答道:“王主任跟我交代過了,我都記在心裏了。”

田曉堂態度突然嚴肅起來:“小磊呀,領導司機是個非常特殊的崗位,所以要求是很嚴格的,而且這個差事也相當辛苦,你要作好思想準備。我強調八個字吧:眼明、腦靈、腿勤、嘴緊……特別是嘴緊這一條,一定要切記。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要爛在肚子裏,不能對外吐露半個字,這也是個原則問題。”

王小磊頓時一臉緊張,額上都沁出了汗,結結巴巴道:“我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一定……”

田曉堂這才意識到自己過於嚴肅了,便緩和口氣道:“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謹慎一些就是了。”

王岩東匯報說:“小磊已和小嚴作了交接。從現在開始,小磊就進入工作狀態了。”

田曉堂叮囑道:“你要跟小嚴做好工作,免得他有什麽思想包袱。”

王岩東說:“您放心吧,小嚴能夠正確對待這件事,不用我做什麽工作。”

田曉堂微微一怔。他感覺王岩東說這話的口氣,似乎帶著點情緒。看來,他對小嚴棄而不用,盡管也作出了妥善安置,王岩東心裏的疙瘩一時半會兒還是難以完全消散。

田曉堂轉過頭,向王小磊問起周傳芬:“你媽還在娜美寧的辦事處做保潔員?”

王小磊說:“還在做。我已告訴她,我就要過來為您開車了,她非常高興,讓我一定要聽您的話,好好為您服務,絕不能耽誤您的事兒!”

田曉堂說:“你為我開車,早出晚歸,沒日沒夜的,家裏根本照應不上,你媽也會跟著受累的!”

王小磊笑道:“這沒什麽。我媽說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有這個機會為您效勞,她是再高興不過,受點累怕什麽!”

到了下班時間,見晚上難得地沒有應酬,田曉堂頓覺渾身輕鬆。他決定回宿舍陪父親田世柏和兒子田童吃頓飯,便對來辦公室接他的王小磊說:“今天沒什麽事了,你早點回去陪陪你媽吧。”

王小磊問:“您晚上不出去?”

田曉堂說:“不出去了。今後像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幾乎每天晚上我都有陪客任務,不是上級來了領導,就是外地來了客商。我不去,就顯得縣政府不熱情,對客人不尊重。為了盡到禮數,我有時一頓飯要跑好幾個場子,敬好多酒。老百姓隻會罵當官的大吃大喝,他們哪裏知道我們的苦衷啊!”田曉堂倒了番苦水,又覺得自己失言了。跟王小磊說這些有什麽用?可這種話,他又沒法跟別人說。

王小磊一副很理解的樣子,說:“我在娜美寧幹了幾個月,早已明白,做領導的和當老板的,那一日三餐已不是簡單的吃飯,而是很重要的工作。”

田曉堂笑道:“所以才有人說,革命工作不是請客吃飯,請客吃飯卻又是革命工作!”

回到宿舍,田世柏得知他要在家裏吃飯,大為高興,打趣道:“我做的菜味道可不怎麽樣。你這縣長在外麵盡吃大肉大魚,還吃得慣家裏的粗菜淡飯?”

田曉堂覺得老父親真是越來越幽默了。他笑著說:“隻要不喝酒,我覺得什麽飯菜都好吃。”

田世柏去廚房做飯了,田曉堂來到陽台上,對趴在小桌子上寫字的田童說:“你在做家庭作業呀?”

田童頭都懶得抬,隻是用鼻子嗯了一聲。

田曉堂的心情突然又壞起來。田童的沉默寡言,都是因周雨瑩的離去造成的。他感到擔憂,卻又很無奈。

吃飯時,田世柏突然沉下臉說:“的士司機被害的那個案子,我今天聽到了一種新的說法。”

田曉堂忙放下筷子,問:“什麽說法?”

田世柏說:“我聽到有人說,槍殺那個司機的,不是別人,就是縣公安局長的小舅子。”

“什麽?”田曉堂大吃一驚,追問道:“您從哪兒聽來的?這說法可靠嗎?”

田世柏說:“我當然隻是道聽途說,也不知道可不可信。”

田曉堂說:“您說具體些吧。是在什麽地方,聽到什麽人說的這個話?原話是怎麽講的?”

田世柏說:“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在集貿市場旁的一家早餐店吃早餐時,鄰桌坐著三個流裏流氣的小年輕,他們點了好些鹵菜和蒸菜,一人倒了滿滿一大杯酒,正在有滋有味地喝早酒。聽他們講的那些話,就猜得出他們不是幹正經事的人。後來,他們中間的一個光頭突然壓低嗓子說,你們知道的士司機被害的事為什麽查不出來嗎?我告訴你們一個絕密的消息,那個案子其實就是縣公安局長的小舅子犯下的。另外兩個人根本不相信,光頭說,我也是很偶然地聽來的,但我覺得這個消息多半是真的。”

田曉堂輕輕哦了一聲,問:“這事您怎麽看?”

田世柏說:“我們老家有句俗話,叫無風不起浪。”

田曉堂微微點頭,心想這個傳言隻怕不是空穴來風。如果此案果真像傳言說的那樣,莫仲乾的問題可就大了。也不知此傳言散布的範圍有多廣,如果已傳得沸沸揚揚,那縣委、縣政府就太被動了。看來,此案一天也不能再拖,該當機立斷了。

田曉堂立即給王岩東打電話:“岩東嗎?你過來一下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幾分鍾後,田曉堂剛跨進辦公室,王岩東就趕到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問:“田縣長,您有什麽事?”

王岩東召之即來,田曉堂感到很滿意,他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說:“坐吧。坐下再說。”

聽田曉堂講了情況,王岩東也很驚詫,說:“我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我都沒聽說過這事,看來這個傳言還隻是剛散布出來。”

田曉堂問:“你知道老莫的小舅子是幹什麽的嗎?他有沒有可能犯這事?”

王岩東說:“莫仲乾的小舅子叫孫強,本身也是一名警察。”

田曉堂吃驚道:“他也是警察?你的意思是說,他根本不可能做下這個案子?”

王岩東搖搖頭:“不。他是警察,能拿到槍,具備開槍殺人的條件。而且,憑他的品行,也有可能幹這種蠢事。”

田曉堂驚愕不已:“我越聽越糊塗了。既然是警察,品行怎麽會這麽差,竟然行凶殺人?”

王岩東苦笑道:“這個孫強,可不是一般的警察啊。他原本是個遊手好閑的小混混,被他姐夫安排到派出所做了協警。幾年後,就變為合同製警察。前些年,進而又轉成了正式警察。可這家夥實在不爭氣,沒個警察的樣兒,不是參與聚眾賭博,就是在歌舞廳鬼混。去年,他賭博輸了個淨光,就擅自跑到一家地下賭場去抓賭,想沒收幾個錢自己花花,結果他寡不敵眾,被賭場的人逮住了,打得皮開肉綻。莫仲乾聞訊怒不可遏,將那幾個打了孫強的家夥抓來,也是一頓好打,其中一個人的腿都被打折了。此人至今都還拖著瘸腿在告狀。孫強就是這麽個爛人,幹了不少爛事。不過要說他殺人,我還是將信將疑。”

田曉堂心情沉重,說:“戊兆的公安隊伍,實在需要大力整頓了。哪怕這個案子不是孫強幹的,孫強這種不像警察的警察,也應該清除出去;莫仲乾這個不稱職的公安局長,也應該下課。”

王岩東說:“他們有人罩著護著,想拿掉,難啊。”

田曉堂卻不以為然:“隻要選準時機,出其不遇,迅速出手,有人就是想保護他們,也來不及了!”

王岩東試探著問:“您有什麽打算?”

田曉堂說:“不能再等了。我想借這個案子,向莫仲乾開刀。在進一步行動之前,我想還是先請示一下庹書記。該走的程序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