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明爭暗鬥
隨著藥物進入體內,史長發感到身體逐漸恢複了知覺,但仍全身無力。停了片刻,腰椎和背部肌肉撕裂般的痛突然衝向大腦,史長發頓時昏厥過去。再醒來時他們正穿過會客廳,不遠的前方就是出口了,自然的昏暗光線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yīn沉沉,像一隻眼睛正在向內偷窺,讓人感到恐怖和渺小。 壹?書?庫
劇痛讓史長發倒抽一口冷氣,他緊皺眉頭,咬緊牙關又睜開了雙眼。門的方向有人影晃動,史長發困惑不解,為什麽聽不到聲音,這時他突然發覺不止聽不到那裏的聲音,就連自己的呼吸和背著他的保安的腳步聲也聽不到了。這個發現讓史長發驚慌失措,他努力張嘴,舌頭卻大的像堵滿整張嘴,他又活動手腳,分明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卻絲毫使不上一丁點的力氣。
‘怎麽回事?是他們注shè的藥物反應嗎?還是……‘
史長發剛想到這,保安停住了腳步,史長發努力抬起頭,發現蘇繡旗和其他人也都停下了,而對麵,剛才門口晃動的雜亂人影已經到了麵前三四米處,竟然是一夥氣勢洶洶蒙麵人。這是一夥成分複雜的人,從外貌上分辨他們並不是一起的,至少是兩三夥人偶爾相遇而且目標相同。有拾荒人,他們衣服上汙跡斑斑;有預謀已久的,他們左臂上都綁著一條白手絹;有民工模樣的外地人,他們頭發亂糟糟,皮鞋也都裂開了口子;還有些人顯然是跟著想撈點好處的,與其他人不遠不近的站著。
史長發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雨災過後,鎮西市還是發生打砸搶的暴力犯罪了。
早在暴雨剛開始下時,史長發就預見到這種情況,鎮西的工業國企開始大量裁員,而個體企業不可能吸納如此多的勞動力,加之貧富差距拉大,種種隱患在安定時期還能掩飾,但在天災**時便會暴發。為此史長發曾建議jǐng力重新分配,重點保護國家機關和居民區及避難場所,企業則讓其自發組織保安人員,他的建議得到局長同意並實施。本以為基本能扼殺這種非理xìng非團夥xìng的暴力犯罪行為,但沒想到還是發生了。
蘇繡旗背著吳樂一動不動,而她對麵兩個顯然是為首的暴徒正揮舞著手中的槍支,居然是jǐng用槍支,看來已經有jǐng察為阻止犯罪而付出了生命。其他人則提著棍棒或砍刀一類的凶器,聚上來,步步緊逼。史長發甚至看清蒙麵用的布上沾的血跡,因為雨水而散開均勻的一圈圈淡淡的紅。蘇繡旗仍定定的站著不動,背影仿佛一座山,從門外湧進來的風輕撫她耳邊的鬢發,漸漸清晰的腳步聲雜亂卻又讓人能感覺出不懷好意的緊張味道。
‘這些瘋狂的人啊!‘
史長發的心懸到嗓子眼,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能聽到聲音了,但身體仍然無力,他正想再試著說話,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命令。
‘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是朝奉的聲音,但他的說全都殺了是什麽意思?史長發的這個疑惑幾乎在刹那得到了解釋,廳內的燈突然熄滅了,緊接著槍聲大作,無數銀sè或紅sè的火舌從三麵shè向那夥暴徒,慘叫聲頓時蓋過一切。保安退了一步,史長發感到臉上濺到了血,冰冷無情。
會客廳的燈重新亮起,在眾人麵前是幾十具屍體。血流到蘇繡旗腳邊,她有所觸動的後退避開,隨即邁步向前繞開血泊走向門外。
史長發驚呆了,直到被送到大德當行門外才從恍惚中醒來。雨水將空氣洗刷的十分幹淨,沒了血腥氣使人呼吸暢快。保安放下史長發剛想要走,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史長發試圖讓自己保持平靜的問,雙唇間發出的聲音卻嘶啞顫抖。
‘為什麽?他們隻是些不太冷靜的……普通人,為什麽要全殺了?你沒有兄弟嗎?沒有姐妹嗎?或是同學?親威?!為什麽要全殺啦?當兵不是為了保家衛國嗎?為什麽要這樣做?!‘
史長發還是憤怒了,從陳王劉和小孫到張家德的死便壓抑的悲憤終於暴發出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恢複活動能力,沒有發覺蘇繡旗輕放下吳樂後扶著牆倒下的身影,她右上臂的衣服裏透出殷紅的血,史長發甚至沒有注意到遠處連成一片的jǐng笛正向大德當行駛來,他胸膛裏塞滿悲傷和憤怒,而又充滿困惑,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種種無端的殺戮,是這個世界瘋啦?還是這才是世界的本來麵目?保安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沒有回答他,一臉剛毅,眼睛明朗而又清澈見底,隻是那樣看著史長發,然後轉身走進大德當行那扇被shè的彈痕累累的大門。
‘小史,你沒事吧?‘
王局長一下車便冒雨跑到史長發麵前關切的問。史長發搖搖頭,他已經恢複冷靜,明白自己剛才太過衝動了。大德當行的秘密,其實已經是國家機密,如果讓暴徒闖入肆意劫掠,又或者別有用心的人乘機竊取大德當行的研究資料,其後果不堪設想。而在那種情況下能當機立斷做出決定的人,絕對不是簡單人物,隻有久經沙場的軍人才會有這樣果斷的決心。史長發歎了口氣,腦海裏仍舊是槍火中那些扭動的身影。
這時羅偉下車跑向蘇繡旗,史長發轉頭望去,看見蘇繡旗身上的血,忙和王局長一同過去。救護人員開始檢查蘇繡旗的傷勢,並詢問是怎麽傷的,原來蘇繡旗從秘道出來時便已經受傷了,鬼三在秘道裏不止裝了炸彈,還設下幾處隱蔽的機關。
‘我沒事。隻是,我沒想到楊文雲會這麽狠毒……‘
蘇繡旗想要坐起,身體卻無力的倒在羅偉懷裏,微微抽搐著。救護人員立即剪開她的衣服,切開發黑的傷口,從裏麵挖出一枚兩厘米左右的附骨釘,救護人員眉頭緊皺。
‘有毒?快,立即把這個送去檢驗類型!‘
聽救護人員這樣說,王局長有些慌張,立即派人送蘇繡旗去醫院搶救。
史長發兩眼眯成一條縫,轉過頭去盯著雨中的大德當行,心裏卻在思索王局長對蘇繡旗受傷的反應,已經超過領導對下屬的關心,會有什麽內幕呢?蘇繡旗被移上擔架抬走,王局長又讓焦慮的羅偉跟車。現在羅偉終於有時間守在蘇繡旗身邊了,史長發這樣想時眼睛從救護車上移開掃視周圍情況,特jǐng們已經把大德當行重重包圍。
大德當行外,史長發簡單把情況講了一下,王局長眉頭緊皺,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帶領下屬走向大門。保安攔住他們,這時朝奉走出來,他已經換了身裝扮,是軍裝,少校軍銜,他不緊不慢的走到王局長麵前,敬了個禮,然後宣布這裏為軍事禁地,擅入者格殺勿論,並詢問特jǐng隸屬哪部分的,他有軍區司令的特別指令,可以直接接管。特jǐng沒有回答少校的問題,王局長冷笑一聲,解釋說這支部隊是1989年由武jǐng總部轉隸公安廳的特別行動支隊,並不隸屬部隊,他無權指揮。少校對王局長的話並無異議,可見他早知道是這樣。王局長以有jǐng務人員傷亡為由要求進入檢查,大德當行其他幾名保安也都換裝出現在門口,組chéng rén牆,但加上之前的守衛也隻有十幾人,特jǐng們一擁而上便把人牆衝的不成形,雙方在門口相持不下。
因為正門一直沒有打開,所以側門也就成了雙方爭奪的焦點。大德當行的守衛們看得出都是特種兵裏的jīng英,雖然人少但仍能守住側門,至少使特jǐng們無法進入大德當行。雙方都沉默不語,用身體和力量說話。
史長發和王局長站在房簷下避雨,順便談了下案情,史長發在醫院經曆鄭望龍的變節,而王局長在局裏同樣不好過,林家的女婿們聯合到一起,聘請鎮西最出sè的律師起訴公安局在辦案過程中有越權行為,宣稱他們與穆氏銀櫃案毫無關係,因為林家人從不許不姓林的人過問家族事務,並要求歸還屬於他們的產業。本來案件破獲前法院不應該受理,更何況鎮西正經曆百年不遇的雨災,但在胡市長的大力支持下,法院居然立案了。
史長發心想胡市長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為什麽什麽事他都要插一腳呢?正思索這個問題時,史長發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忙問王局長。
‘於進是不是先到的?‘
‘他應該比我們早到,接到電話時他正好在這附近。‘
史長發回身望向雨中的大德當行,雖然還沒有證據,但於進很可能就是鬼三,此刻他還在這座大樓內吧!
‘這個小於,整天神出鬼沒的。對了,怎麽沒看到陳王劉和小孫,他們怎麽樣了?‘
王局長焦慮的問,雙肩有些縮,並轉身張望門口的狀況。
‘小陳和小孫大概都犧牲了……‘
王局長一愣,雖然他早有預感,但真的證實後仍感到震驚,這兩個人的死遲早會掀起驚天大浪。
“局長,我懷疑剛才行凶的人是鬼三,而這個鬼三就於進!”
史長發有些痛苦的說,他實在不願做出這樣的判斷,但身為jǐng察的責任感提醒他,不能放過任何線索。
“啊?他果然是鬼三?你有什麽證據嗎?”
王局長顯然大吃一驚,但同樣又暴露出他早就在懷疑於進就是鬼三。史長發心中疑雲一閃而過,隨即釋然,王局長既然在林家滅門案前就對於進有所懷疑,那自然也是經過了大量調查,隻是還不知王局長當初為何要調查他,但那似乎不是史長發的職權範圍內的事情。
“嗯,剛才張家德不經意透露出來的,鬼三就是於進,又名楊文雲。”
“那麽說於進還在樓裏?”
“也許,我一直有種感覺,他在尋找什麽東西,而這樣東西被張家德隱藏起來了。不過現在,我認為他應該已經離開,畢竟現在我們已經把這裏包圍,他就是再膽大包天也得考慮一下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那你認為於進是在尋找什麽呢?”
史長發眉頭緊鎖,他眼前閃過周經泰亢奮的眼神和胡市長yīn森的目光,還有FBI觀察員漢娜似笑非笑的表情,還有鄭望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貪yù,最後停留在史長發腦海中的是於進那真誠的眼睛,但那真誠的目光下卻隱藏著險惡的用心,人心叵測!
“從案發時我就在奇怪,就算骨翠這東西確有其物,就算價值幾千萬美元,但為了這個真就能讓人們瘋狂到連續做案的地步嗎?會讓周經泰那樣一個老江湖輕身犯險?會讓胡市長事事都插手?會讓美國人也蠢蠢yù動?不,他們想要的並不止是骨翠,還有穆家的四部奇書,‘體魂jīng仙’,恐怕這個才是他們真正想要得到的!”
“四部奇書啊!還會在這裏嗎?”
王局長說著回身仰望大德當行,這座結構複雜的大樓內究竟都隱藏著些什麽樣的秘密呢?史長發和王局長都沉默不語,不管那秘密是什麽,都會是驚人的。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軍車開道的笛聲,地方駐軍終於出動了。王局長猶豫片刻,立即下達了原地待命的命令,所有特jǐng不再試圖衝進大德當行,退出來守在門口。這時軍車駛入眼前,果然是裝甲運兵車,而且有幾十輛,一字排開,把整條街都占滿了。從第一輛車上下來一位年輕的少將,王局長立即迎上去。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長王東。案發後到現在為止,我們jǐng方已經控製並保護好現場,希望你們軍方也能通融一下,至少讓我們檢查一下現場。‘
那位少將一愣,沒想到王局長會來以退為進這麽一招。
‘王東王局長?早就聽說您的大名,如雷貫耳啊!部隊首長聚到一起時,還會說起您在自衛反擊戰中指揮過的戰役……‘
‘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談眼下的事,希望你們能通融一下。‘
‘好吧,隻許三個人進去。‘
王局長立即返身安排,手下jīng兵強將隻剩半數,已經無人可派,考慮片刻,王局長做出了決定。
‘史長發,你熟悉裏麵情況,帶王舒利和鄒建民進去,一定要仔細的查,不能遺漏任何線索。重要證物一定要帶出來,我想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麽。‘
‘是!‘
史長發答應著,但一轉身心底卻開始顫栗,又要回到剛剛逃出來的地方,去麵對橫七豎八的屍體,那裏麵有自己的同事和抗rì英雄,還有無力拯救他們的深深的挫折感。真的要進去嗎?膽怯的念頭隻是一閃,便被史長發壓製下去。
‘沒問題吧?我是指你的身體……‘
王局長察覺到史長發臉sè不好,忽然意識到這對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史長發有些殘酷。
‘沒問題,是我帶小陳和小孫進去的,現在我要帶他們出來……我得給他們的家屬也是給自己一個交待,不然這輩子都別想睡覺了。‘
史長發的眼圈又紅了,他轉過身去,望向雨中的鎮西老城區市。
雨聲遠遠近近的響著,天空更加yīn霾了,密密麻麻的無數雨滴跌落地麵,洗滌著街道和連成片的磚瓦結構的名人故居,霧氣一樣的細微水珠飄在空中,偶爾會有飛鳥掠過,鳴叫著劃出一道拋物線,不知落在哪裏了。
特jǐng和軍人們全都站在雨中,對峙般沉默無聲。
史長發深深的望去,似乎要把這一切都印進心底,然後轉身,走向側門泄出的光裏,進入到光明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