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多吃點,看你這小身板瘦的。”老太太挑著夢語愛吃的菜,都往夢語碗裏夾,夢語看著眼前這小山一樣的飯碗,又是幸福又是無奈:“祖母,夢語碗裏已經有很多了,快吃成大胖子了。”老太太笑著眯成了一條縫,說道:“吃不成大胖子,最多也就是個小胖子。”夢語不依:“祖母……”

“好好好,我們家三丫頭要做才女,不能做小胖子。”老太太終於停下了手裏不斷往夢語碗裏夾菜的筷子。又開始回頭跟林老爺說起了今天花宴上的事:“亦東啊,你是不知道,咱們林府出了個才女呢。今兒個洛親王妃請咱們家去參加花宴,各府小姐作詩比試,竟然被夢語這丫頭拔了頭籌。”又對著太太問道:“那詩是怎麽念的?說出來給老爺聽聽。”

太太又將比試時的事複述了一遍,更將夢語所作的那首完整地念了出來。夢語很想感歎一聲,為什麽這個世界的人記憶裏會如此之好。林老爺越聽,望著夢語的眼神越是深邃,不禁說道:“隻怕我也作不出這樣的詩來。很好,這樣也就不會誤了當年你母親的名聲了。”夢語注意到,父親說這句話的時候,母親臉上的表情僵了僵,原本的笑意都淡了下來。

林老爺又開口道:“等下晚膳過後,去我書房一趟,我看看你最近都學了點什麽。”然後開始沉默著吃飯。

之後的晚膳,除了老太太囑咐夢語多吃點,和筷子之間的碰觸聲,再也聽不到其它的聲音了。吃完飯後,老太太怕睡覺前積食,讓太太陪著她去散散步,夢語則跟著林老爺去了書房。

前麵有兩個小丫鬟打著燈籠,老太太扶著太太的手,慢悠悠地走著,心裏正在盤算著要如何開解眼前這個媳婦。

“媳婦啊,你嫁進林府有多少年了。”

“回母親的話,快七年了。”

“都快七年了,這日子過的好快啊。”老太太感歎了一聲:“我對你可算還好?”

“母親對媳婦,自然是好的。”

“你七年未於林家生得一子,我可否有怪過你?”

“都是媳婦的錯,媳婦未能擔起傳承香火之事,是媳婦無能。”

老太太拍了拍太太的手,說道:“好孩子,你的苦,我都知道的。”老太太臉上一副緬懷過去的神情:“自從婉君為了生下三丫頭,難產死後,亦東這孩子就鑽進了死胡同。婉君雖出身商賈之家,卻有大家閨秀之風範,每每宴會,總是出彩而歸,引得京都名流才子都上門提親。有一日,亦東與老太爺兩人在書房呆了很久,後來我才知道,亦東想要去蔡府提親,求娶婉君。老太爺對於婉君的才名早已聞名於耳,聽聞亦東有如此念想,甚喜,第二日就拿了名帖上門。婉君雖有才華,卻從來不恃才而嬌。他們也算有緣,幾次意外碰麵,談詩論詞,倒讓兩人心心相惜起來。亦東寫下“一生一代一雙人”,此句送於婉君,又給了屋裏兩位姨娘足夠她們後半生無憂的銀錢,打發了她們出府。過後,蔡府就同意了結親之事。”

老太太看太太聽地入神,又繼續道:“婉君嫁入林府之後,循規蹈矩,處處淑良賢惠,更是沒多久,就傳出了喜訊。”老太太突然又一臉懊悔的表情:“那時都是老婆子想不開,擔心婉君有了身子之後,亦東無人服侍。就將身邊的綠竹,也就是現在的三姨娘做主送到亦東身邊作通房丫頭,等她生了再提姨娘。卻不知,當晚兩人就大吵一架,以至於亦東在書房喝了好些酒。綠竹跟我來說這事的時候,我又是心疼亦東,又是責怪婉君不知婦德,就吩咐綠竹送醒酒茶到書房去。結果,那一夜綠竹與亦東在書房圓了房,一大清早婉君得知此事,更是動了胎氣,差點母子一起去了。幸虧當時蔣大夫來府拜訪,婉君曾救其一命,所以他就留在了京都為婉君調養。書房那一夜,卻讓綠竹有了身孕,所以大少爺出生沒多久,二小姐也就落地了。隻是亦東與婉君兩人,卻漸行漸遠,直至婉君有了三丫頭,兩人才恢複到了新婚時的關係。”

“我憐綠竹無丈夫疼愛,所以對二小姐也多有照顧。到了婉君懷胎十月生子之時,卻遇到難產。蔣大夫說婉君是因為生大少爺時,鬱結於心,身子已經承受不住了,所以母女隻能取其一。當時我後悔極了,婉君卻懇求蔣大夫保住她懷中的骨肉,更是在臨終前,拉住我的手說這麽多年她一直當我是她的親生母親,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都從來沒有怨恨過我。她求我,好好對待對待她剛生下的女娃,她這一生就無怨無悔了。”

老太太看著自己顫抖著的手,想起當時夢語生母臨終前拉著她的一幕,眼淚直下。

“所以,這麽多年了,三丫頭身體一直都不好,隻能將養著。終於幾月前有了起色,我也算對得起她母親了。隻是自從婉君去世以後,亦東這孩子卻對三丫頭不聞不問,怕是心裏怨著婉君就這樣舍下他而去,也怕見到酷似婉君的三丫頭,觸景傷情。”

“自從七年前,老太爺做主讓你進了府,我知道,新婚那日你們雖圓房,可亦東卻再也沒有讓你或者綠竹有過一子。孩子啊,委屈你了。”老太太看著一直都默聲不語的太太,安慰道。

“媳婦都知道,老爺對姐姐的情,是媳婦怎麽也比不上的。媳婦隻是想做自己該做的,其它的,都隨緣吧。”太太畢竟也是人心肉長的,她也會疼。她知道林老爺心裏一直對前妻念念不忘,當年就是因為他的這份專情,她才願意將自己嫁過來。她以為她來到他的身邊,就能住進他的心裏,卻不知這一輩子,這一場賭,她輸得那樣徹底。

“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這麽多年了,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亦東都是看在眼裏的。好孩子,以後會好的。”

真的可以好嗎?她都已經不抱希望這麽多年了。老爺表麵上雖對三姨娘疼愛有加,卻每次住那之後,總會讓他身邊的小廝送一碗去子湯過去。三姨娘就是因為很順從的這樣做了,所以老爺才會跟她相敬如賓。至於她自己呢,新婚後的第一天,麵對著這一碗湯藥,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新婚的丈夫送來的。他怎麽可以這樣做,他是在斷絕她所有的希望。她不願入宮,舍盡一切才如願嫁入林府,他怎麽可以這樣殘忍地對她。她當場摔掉了那碗湯藥,隻是從此,他也從未再與她同房過。她在僥幸,希望那夜能讓她懷上他的孩子,也許這樣,他就可以對待那位蔡氏婉君一樣對她疼愛有加。但是,畢竟隻是僥幸,老天爺並沒有在那時眷顧她。之後,她百般討好,卻也不過是冷漠回應。這麽多年了,她還能不切實際地去奢望嗎?不,不能了,那樣隻會更加遍體鱗傷。他心裏的蔡氏婉君,不是她可以替代的了的。即使是他們兩人的女兒,他都不肯多看一眼,她難道還能爭得過她嗎?果然,死去,才能給人最深的記憶。隻是即使她死了,恐怕他也不會有多少感覺吧。放棄吧,她隻有安靜地活著,才是她這輩子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