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毒

見那溫潤如墨玉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已經認出是她,更是心虛,窘然扯了扯嘴角,笑的僵硬,端的更是尷尬萬分。

好在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一轉便移開了,拱手一禮,李明允抽出手還了一禮。兩下默默無聲,華文柏微微側身示意他們先走,李明允微微頷首,虛扶著林蘭與他錯身而過。

走出十來步放聽得身後仆人輕道:“華大夫這邊走。”

華文柏收回目光,轉身踏著積雪往前走,他對這位李家二少奶奶慕名已久,當日與林風一席談話,隻覺林風學識豐富,反應靈敏,想著李家二少奶奶身邊的人尚且如此厲害,那李家二少奶奶的藝術肯定更甚一籌,竟沒想到林風就是李家二少奶奶。驚訝過後,回想二少奶奶那尷尬的神情,心裏竟是有些後悔,若是適才不去看那一眼,也許以後還是會有促膝長談的機會,如今,兩廂明白,以後怕是再難得見了。

林蘭用餘光去瞧明允,他亦正望著她,隻那幽暗眸光是虛的,帶著一種淡漠的疏離,林蘭不由得心中一緊,忽的想起,那日與華文柏座談一下午的事竟忘了與他說,而他關心她的事,必定會去問文山......

“沒想到父親請了名醫來給劉姨娘看病,可見父親對劉姨娘的寵愛之情。”林蘭略帶調侃的語氣說道。

“你認得他?”他淡淡的問,攬在林蘭腰間的手卻是收了回去,握拳負在了背後。

“認得啊!你還記得不?有一次你陪我去做鈴醫,然後差點撞見你的頂頭上司,你就死活不肯陪我了,自己坐在茶樓喝茶,我一個人去行醫的時候見到他也在行醫,算是有過一麵之緣,那日約了供貨商商談,他也來了,因我那日是男子裝扮,他還認得我,以為我是替李家辦事的,就約我喝茶,我聽說他是德仁堂少東家就起了心思想打探他家的阿膠,然後就去茶樓坐了坐。今天怕是被他認出來了,怪不好意思的。”林蘭把兩人相識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希望李明允不要誤會什麽才好。

他默然良久,寂靜的箱巷子裏,隻有棉靴踏著積雪的聲音,咯吱咯吱......越發顯得巷子幽深,雪夜冷寂。

林蘭久久聽不到他說話,心中不安,又是擔心又有些生氣,她都解釋的很清楚了,難道他還不信?他和白蕙的事,他從未跟她解釋過,每回都隻說她要怎樣就怎樣,聽起來好像他跟白蕙根本沒什麽,可她心裏就是不舒服,這筆賬她還沒跟他算呢!

忽然,他頓住腳步,扭頭看她,神色複雜難辨,說:“以後不要再扮男裝了。”

雖然他知道林蘭和這華文柏沒什麽,但是華文柏剛剛看林蘭的眼神,他很不喜歡,身為男子,他很清楚那種眼神中傳達的信息是什麽,有驚訝也有遺憾,華文柏在遺憾什麽?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華文柏對林蘭肯定有些別樣的心思。

林蘭怔了怔,正要回應,隻見前麵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林蘭驀然喝道:“是誰在那裏鬼鬼祟祟?”

李明允轉身望去時,已經不見了人影,複又扭頭看林蘭:“你沒看錯。”

林蘭上前幾步,在剛才看到黑影的地方停下,指著雪地上一串腳印:“你看,這串腳印,這人進了內堂。”

李明允看了看地上,對林蘭說:“肯定是有人對劉姨娘不放心,且不管她,父親還等著你呢!”

兩人心知肚明,肯定是老巫婆的人前來打探消息的。

進了西跨院,守在偏門的阿晉就迎了出來,給兩人作揖行禮:“老爺在裏麵等著二少奶奶。”

李明允問:“剛才可見有誰來過?”

阿晉目光閃爍了一下,回道:“除了華大夫,小的沒見其他人來過。”

李明允點點頭,攬了林蘭往裏去。

未進門就聽到劉姨娘嚶嚶哭泣,哭聲很是壓抑:“沒想到,她這麽狠,若再遲些,奴婢性命也沒了......”

又聽得李渣爹說:“你先莫急,我已讓人傳林蘭來,再讓她給你瞧瞧,若她的診斷也是這樣,本老爺一定會替你做主......”

門外的剪秋見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來了,連忙通傳,掀了簾子請二人入內。

“父親......”兩人給李渣爹行了禮。

李渣爹神情凝重:“林蘭,你給劉姨娘看看,她到底是何故不適?”

李明允很自覺地避到了外間。

林蘭知道華文柏醫術精湛,他的診斷多半無誤,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替劉姨娘診脈。

劉姨娘一雙媚眼哭得通紅,麵上全是斑斑淚痕,淒淒楚楚地望著林蘭。

林蘭請了脈,心下一沉,附在劉姨娘耳邊輕輕問了一句。隻見劉姨娘先是一怔,複而點點頭,神色已是一片遑然:“二少奶奶,還能治嗎?”

林蘭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起身去寫方子,須臾寫畢,交給李渣爹,笑著說道:“劉姨娘隻是有些宮寒之症,導致小腹隱痛,不礙事的,我給她開兩劑藥調理調理便好。”

李渣爹看著手中的方子,已是麵若覆霜,目含慍色,然林蘭開頭寫的那一句心有耳報神,迫得他硬生生的壓住火氣。

劉姨娘沒看那方子,聽林蘭說得輕巧,不信道:“可是華大夫說......”

林蘭菀爾一笑打斷她的話:“我對我自己的醫術還是有幾分自信的,當初靖伯侯夫人的病,連太醫都說無可奈何了,還不是讓我給治好了?”

“可是......”劉姨娘一頭霧水,剛才二少奶奶還問她下身是否有細微紅斑,那華大夫說了,水銀中毒之症就是下身有紅斑,還有腹痛,惡心等症狀,二少奶奶由此一問,可見她是知道了,為何又說是宮寒?

李敬賢出聲道:“林蘭的醫術,我是信得過的,即使不要緊的病便好。”

林蘭又去寫了兩張方子,一張是解水銀之毒的藥方,並有日常飲食注意事項,一張是調理宮寒之症的藥方,一並交給李渣爹。

“父親隻需按這房子抓藥,讓劉姨娘調理休養幾個月就沒事了,不過,宮寒之症未愈之前,最好還是莫要有孕。”林蘭說道,聲音低了下去:“好在姨娘此時病發,若是僥幸有了身孕,怕是情形會更糟,孩子不是胎死腹中也會是個畸形。這招數,實在是太陰狠歹毒了些,有損陰德......隻是眼下就要過年了,父親就算再生氣,也等過了這個年再作計較,再說父親也需要證據......媳婦剛才來時看到有人從這院子出去,一閃就不見了,明允問阿晉,阿晉卻說什麽人也沒看見。”

李敬賢臉色發白,已然是怒不可遏,該死的老虔婆,手段如此陰險毒辣,還敢在他眼前布眼線。李敬賢把解毒的藥方塞進了袖袋,和聲對林蘭說:“為父知道了,辛苦你冒著風雪來一趟。”旋即大聲喚阿晉。

阿晉應聲進來,垂首聽命。

李敬賢把那張假方子遞給阿晉,吩咐道:“你速速去藥鋪把藥抓來。”

阿晉忙接了藥方出去。

林蘭屈膝一禮:“那媳婦就先告退了。”

李敬賢歎了口氣:“你先回吧!在外,你知道該怎麽說。”

林蘭菀爾:“媳婦一切都聽父親的意思。”

李敬賢滿意的點了點頭,揮揮手讓林蘭先回。

李明允見她出來了,問道;";劉姨娘的病......";

林蘭輕聲短促道:“回去再說。”

落霞齋的房中,銀柳回來換玉容去當值。晚上當值,一半是銀柳和如意一組,玉容和白蕙一組。

“玉容,如意和二少奶奶出去了,估計待會兒就回來了,床鋪我已經鋪好,湯婆子也捂上了,熱水還在爐火上溫著,還有宵夜,那酒釀丸子熱過就不好吃了桂嫂另做了胡桃蛋花羹,還燉著呢.......”

玉容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這便過去了,白蕙,咱們走吧!”

之前白蕙坐在自己的褥子上繡花,聽見玉容叫她,她緩緩抬頭,卻是冷冷地瞪著銀柳,陰陽怪氣道:“還是銀柳辛苦些,繼續當值吧!”

玉容不知先前銀柳和白蕙的過節,玩笑道:“莫不是今兒個想偷懶?”

白蕙冷笑一聲:“我哪敢啊!隻是有些人這麽不放心旁人的伺候,那就隻好她自己辛苦些了。”

邊上的錦繡捅了捅白蕙,小聲道:“白蕙姐,你這是怎麽了?跟誰生氣呢?”

白蕙不做聲,低下頭去繼續做繡活。

銀柳早就對白蕙不耐煩了,不為別的,就為她趕著往二少爺身上貼,她看到就討厭。便冷笑道:“你去不去當值,這事可不是我說了算你自己去問周媽或是二少奶奶,二少爺那你是不用去問了,問了也白問。”

白蕙臉色一白,把手中的花繃子一撂:“銀柳,你今日便把話說清楚,我做錯什麽了?竟要看你的臉色。”

銀柳笑道:“白蕙姐說笑了,誰不知道你是打小伺候二少爺的,比別人都要尊貴些,說不定哪天就抬了姨娘,誰敢給你臉色看啊。”

錦繡聽著兩人言語之間火藥味甚濃,忙勸道:“大家都是姐妹,有什麽話好好說。”

玉容是有幾分明白了,白蕙的心思,這裏有誰不知道,隻是她和銀柳是跟著二少奶奶過來的,自是心裏頭向著二少奶奶,會為二少奶奶著想,而其他人,到底是跟白蕙相處多年,交情匪淺,隻怕是還巴不得白蕙能坐上姨娘的位置。

白蕙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惱羞道:“誰要抬姨娘了?咱們做奴婢的一心隻想怎樣才能伺候好主子,隻是盡自己的心罷了,難道我為二少爺做身棉襖,也要被你嗤笑嗎?”

銀柳譏諷道:“對,白蕙姐最細心,最體貼,想的比二少奶奶還周到,比二少奶奶還要關心二少爺。”

白蕙氣紅了眼:“你別胡扯瞎扯的,這裏的人哪一個不是盡心盡力伺候主子的?何苦來排揎我一個?”

玉容怕兩人吵起來,看不慣歸看不慣,但若是因此吵架,被周媽或是二少奶奶知道了,那是要吃排頭的,二少奶奶一再強調,大家要和睦相處,白蕙的心思二少奶奶心裏通透著呢!自然會有安排,何須她們強出頭跟白蕙鬧。便拉了銀柳道:“你少說幾句,讓周媽知道了,小心受罰。”

銀柳本想再諷刺挖苦幾句,好叫白蕙醒醒頭腦,可玉容眼色淩厲地止住了她,隻好生生咽下這口氣,冷哼一聲,坐回了自己的床位上。

錦繡看白蕙都哭了,不免對銀柳有些生氣:“大家都是姐妹,平素都好好的,這又是何苦。”又遞帕子給白蕙擦眼淚:“快別哭了待會叫人看見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你若是心情不好,今晚我替你去當值吧。”

銀柳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叫錦繡勾了起來,嘲諷道:“錦繡,你就別自作多情了,搶了人家的好差事,當心人家心裏惱了你。”

白蕙哭道:“我知道你們是二少奶奶跟前得意的,就了不起了·巴不得我們這些人都滾遠遠的,隻你們兩去伺候主子,好·我這便請辭去,讓二少奶奶打發了我,好遂你們的心。”說著就下炕要往外去,錦繡連忙拉住她:“白蕙姐,你莫要糊塗了,咱們都是簽了死契的人,哪有請辭這回事,再說,你又沒做錯什麽,何苦為旁人一句閑話就不管不顧,豈不是寒了主子的心?”

玉容凜了銀柳一眼,叫你忍耐忍耐,你偏這麽多話。不過白蕙開口閉口你們我們的,明擺著是在挑撥是非,叫人聽不下去,便道:“白蕙姐,我和銀柳是跟著二少奶奶過來的,可二少奶奶從未因此就偏袒著我和銀柳,二少奶奶對大家都是一視同仁,你這樣說,二少奶奶聽見了,那可真要寒心了。”

白蕙自知失言,自己的前程命運都在二少奶奶手上捏著,在這檔口上若是得罪了二少奶奶,豈非壞事。唏噓道:“我哪敢對二少奶奶不敬,實在是銀柳的話太氣人了。”

外頭雲英道:“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回來了。”

玉容急道:“錦繡,你先跟我過去伺候,白蕙,你趕緊用熱帕子敷了眼睛再來。”

林蘭和李明允回到房裏,見沒人來伺候,林蘭便問如意:“今日玉容和白蕙當值吧?”

如意把風燈熄了,放置妥當,邊回道:“是的,奴婢這便過去瞧瞧,許是她們以為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沒這麽快回來,忙別的事去了吧!”

須臾玉容和錦繡過來,玉容去伺候二少爺更衣,錦繡伺候二少奶奶卸妝,林蘭看錦繡神色不定,淡淡道:“今日怎是你過來了?白蕙呢?”

錦繡支吾道:“白蕙剛才肚子痛,奴婢先替她一陣。

林蘭默默,不以為意。

李明允換了身衣裳,洗漱後出來,玉容道:“桂嫂燉了胡桃蛋花羹,要不要奴婢去端來?”

正說著,白蕙掀了簾子進來,手中捧了一托盤,柔聲道:“這是剛燉好的胡桃蛋花羹,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林蘭看了眼白蕙,見她雙眼微紅,像是哭過了,再看玉容,聖容低了眼。林蘭莞爾道:“放著吧!”

李明允卻淡淡道:“已經洗漱過了,不吃這些甜食了,玉容,去沏杯熱茶來。”

玉容應聲去沏茶。

白蕙不由的神色微戚。

林蘭暗歎一氣:“你們先下去吧!這裏不用伺候了。”

錦繡福身告退,見白蕙還怔在那裏,便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白蕙這才屈膝行禮,跟錦繡一道退下。

玉容沏了熱茶來,放在二少爺麵前。林蘭道:“玉容,伺候我更衣。”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淨房。

“白蕙怎麽了?”林蘭問。

玉容訕訕道:“沒什麽?”

林蘭大眼一凜:“你還瞞我?”

玉容忙道:“奴婢不敢,也不知銀柳先前什麽事惹了白蕙,兩人口角了幾句······”

林蘭了然,定是銀柳之前諷刺白蕙給明允做棉衣之事,白蕙不高興了,便吩咐道:“你讓銀柳別多事,大過年的,別招不痛快,白蕙的事,我自由安排。”

玉容低低道:“奴婢知道了。”

等林蘭出來,李明允已經上床看書。玉容在火盆裏加了些炭火,撥旺了,方才退下。

林蘭要上床,李明允道:“你睡裏邊吧!我在外頭好看會兒書。”

“不要,你睡過的地方暖和。”林蘭把他往裏推。

李明允隻得往裏讓。

林蘭拉了他一隻手枕著,依偎在他懷裏。

李明允合上書,放到一邊,將她抱緊了些:“你的手總是這麽冷。”

“男屬陽,女屬陰,女人本來就怕冷些。”林蘭把手塞進他的衣服裏取暖,引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劉姨娘的病……”他默然片刻後問道。

林蘭鬱鬱道:“老巫婆給她下了毒,應該是水銀,用量很少,導致慢性中毒,如是再遲些發現,隻怕劉姨娘以後再難生育,若是她劑量控製不好,出人命也是可能的。”

他的呼吸一窒,隔著衣衫握著林蘭的手不由的緊了緊。“這人太狠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