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鐵騎

三樓的確與前兩層不同,與其說是不同,倒不如說是有著天地之差別。

三樓的窗戶是衝著陽麵的,你大可看見天邊的一大塊火燒雲已經逐漸吞噬掉了烈日當頭的晌午,如今已經已是暮色黃昏。

不過,相比起一二樓來說的話,那如今的外麵可以說是相當通透的。

可司空漸離在前兩層所耽擱的時間有些久,所以一到了三樓很不適應。這陽光刺在司空漸離的眼睛上都有些睜不開了。

曼陀羅看到了這一幕,便將兩扇窗戶的窗簾都拉上了,她平淡乏味的語氣之中稍許伴有些關懷“好些了吧。”

司空漸離揉了揉眼睛“謝謝,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說是小樓,其實也不小。

差不多長約五丈,寬約三丈左右。跟平常人家的屋子相比,這倒是十分寬敞。

屋子的擺放很有講究,桌子鏡台靠南,屏風和床靠北,西側擺的是衣櫃,而東側則是空空****的,隻擺放著一個架起來五尺高的小鳥籠子。籠子裏的那隻鳥還正就是那隻紅金絲雀‘小聰’。

“嘖嘖..”司空漸離用手開始挑逗起這個小家夥,笑著道“我們又見麵啦!”

‘小聰’也一蹦一蹦的向司空漸離而來,然後用它的小嘴輕輕地叨了司空漸離兩下。

司空漸離跟這隻小鳥玩的簡直忘我。他好像記得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這,可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因為如今的他實在是太投入了。

他從來沒有如此陶醉過,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玩的這麽盡興,居然陪他玩的竟不是人,而是隻鳥。

直到曼陀羅‘咳’了兩聲,他才從這嬉笑之間抽離出來。他想起來了,他來到這是為了一件事,就是玉道冠。

“哎,我這隨性的性格還真得改改!瞧,我都忘了該辦正事兒了!”他這話說的好像就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不過聽起來又像是在自誇。

司空漸離變得有些正經了起來,他特意的咳了兩聲,一副莊重的模樣,道:“老同學,你得原諒我剛才的無禮,因為我不是故意要摸你的腰的。”原來正事忘記了的他,竟沒有忘了方才這一茬。

“那你覺得你是無意的。”

他知道曼陀羅如今就是這個脾氣,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句話在曼陀羅的嘴裏說的還是一樣的平淡,平淡到讓人不可思議。

司空漸離憨笑著:“哈哈,也不是。我方才看你家具的擺設都很有講究,恰巧我也是一個好講究的人。所以我想,在你的身上應該有許多相似之處吧!”

“看來相似之處還要摸腰。”她依然淡淡的說道,但依稀從這句話的聲調中到可聽得出來她這是在質疑司空漸離。

司空漸離倒是不慌不忙的,他笑了笑,然後卸下了腰間的那玫上品琥珀玉墜。他拿著這枚玉墜,有意的在曼陀羅的眼前晃了那麽幾下。

他原以為曼陀羅會懂他的意思,可沒成想到當他掏出玉墜的那一刻,曼陀羅瞧見玉墜上麵用狂草刻有的‘司空’二字,竟淡淡道:“沒想到司空老兄還是個大戶人家。”

她的這句‘司空老兄’,倒是把司空漸離給弄笑了。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是無言以對了。

他沉默了好久,因為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很陌生。即便是遇到一個陌生人,兩個人在一起起碼也會互相問候,有說有笑的。可他跟曼陀羅在一塊,陌生到還不如跟一個陌生人聊天來的親切。

“你在想什麽。”曼陀羅見他埋頭深思,淡淡的問道。

司空漸離連忙搖了搖手“沒什麽,沒什麽。”他也不再自討沒趣。

曼陀羅道:“哦,那我先去換一件衣服。”

司空漸離點了點頭,道:“去吧。”

見她從櫃子裏拿出了幾件衣裳,躲在了屏風後麵更衣。

然後他就又逗起了‘小聰’。

因為在這一刻,他已經深深的發現,除了這隻小鳥能令他如此愉悅,也就再無其他東西了。

過了一會兒,曼陀羅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她換了一件紫色的琉璃裙,頭上也多了一支紫羅藍色瑪瑙而做成發釵,左手食指上也多了一塊瑪瑙而製成的扳指。

曼陀羅本來就是一個超凡脫俗的姑娘,稍許打扮後更是錦上添花。

司空漸離看著她,微笑道:“這個顏色很適合你,媚而不妖。”

“謝謝。”就算曼陀羅聽到了對她的讚賞,也仍舊是一副消極的模樣。

雖然她的眼睛很美,但並無神韻。

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向下看去,好像心事重重。

司空漸離有些擔心,出自同學之情便好心問道:“曼陀羅,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她這次沒有說話,而是似是而非的搖了搖頭。

司空漸離歎了口氣,因為他看曼陀羅好像並不願意談起這個話題,於是他就索性換了一個。

“聽說後來你離開了四海鎮。這麽多年,你去哪了?”

曼陀羅皺了一些眉頭,神情變得更加失落,依舊什麽也沒說。

司空漸離明白了,看來這個問題也不該問。

他歎了口氣,又道:“好吧,我再換一個話題。你怎麽會在九秀山莊呢?”

曼陀羅依舊沉默不語,臉上的肌肉已經變得僵硬,不能再作出任何表情。顯然,她一定是想起一些不愉

快的事情了。

“那我問問你為什麽想要玉道冠總可以了吧?”

不過就在這一刻,司空漸離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多了。

隻見曼陀羅慢慢的轉過身去,緩緩而低聲地說道:“我很累,我想休息了。”

司空漸離道:“那好吧,我告辭了,你注意休息。”說罷,他就轉身下樓而去。

他也很平淡,因為他生平不喜歡強人所難。

他看得出來,曼陀羅變得很徹底,他已經不想要再去麵對了。就算剛剛曼陀羅沒有說她很累的話,他也不打算再在這裏停留半刻了。

這時離初禾正在樓下,悠閑的搖著他那把心愛的春秋折扇,踱著優雅的步伐,低吟著不知道是誰創作出來的佳句,等待著司空漸離。

司空漸離一下樓,就看見離初禾這麽瀟灑,自如,風度翩翩的樣子,不禁開口讚道:“我說你真是好雅致啊,這又是從哪得來的妙句?說來給我聽聽!”

離初禾拱拱手道:“司空兄謬讚了!不知此行可滿意否?”

司空漸離忍不住道:“離老兄,我能問你幾個問題麽?”

離初禾微微一笑,道:“請講!”

“你熟悉樓上的這個主人麽?”

離初禾含笑道:“我當然熟悉,她叫曼陀羅,是個很文靜的女孩。”

司空漸離覺得離初禾這個詞用得十分不貼切,他在苦笑,如今的他也隻能苦笑。

過了一會兒,司空漸離道:“那你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吧?”

離初禾思索了一會兒,答道:“不太久,不太久!”

“不太久是多久?”

麵對司空漸離的窮追猛打,離初禾思索了好久,最後卻是支支吾吾道:“我真想不起來了,具體的時間我好像真的記不住了。”

他明白,他心裏很明白。離初禾這根本不是思索,這分明是想要圓個幌子來蒙自己。

但差就差在他所了解的離初禾是一個根本不會撒謊的人,看他那支支吾吾的樣子就全明白了。

司空漸離搖了搖頭,似笑非笑道:“哈哈,你如今的這個樣子跟小樓之中的那姑娘簡直是一個模樣啊!”他這話的意思很顯然,是在指責身為自己的摯友,居然跟久別重逢的曼陀羅一樣,對自己連唬帶騙的,實屬不該。

離初禾一副不知所雲的樣子,茫然道:“司空兄,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就算嘍!反正我該幫的都幫完了。現在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正好我要去四海鎮找一個老朋友喝酒去!” 說罷,司空漸離向離初禾擺了擺手,便要辭別。

“等一下!”

忽然,離初禾叫住了他。

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看離初禾,道:“還有什麽事?”他表麵上很嚴肅,但心裏卻在暗笑著,他在笑離初禾又要玩吃了吐。

可沒成想到離初禾竟支支吾吾道:“那關於玉道冠送回的事兒.”

司空漸離原以為離初禾是想要把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從頭到尾的解釋一番,可沒成想到竟然是為了玉道冠送回的事情而發愁。

他變得有些惱怒,不過仍然笑了笑,道:“冠在誰手,誰就去還嘍?你隻是讓我去奪冠,又沒說讓我還冠!”

“可是.”

司空漸離從懷裏拿出了一張卷起的圖紙,那時他托四海鎮的一個丹青畫友萬千流而畫的通往禎烏國的路線圖。

“按照上麵所指,你就能找到了。”

他根本沒有親手送過去,而是邊走著邊隨手往後那麽一拋。管他離初禾能不能接住?反正司空漸離就是這麽做的。

不過就在這一刻,司空漸離停住了腳。

他依稀的聽到了陣陣的馬蹄聲之中夾雜著十分罕見的鈴鐺聲,他猜到了,他們來了。

“離初禾,我又不想走了,我打算幫你們。”

看來他才是真正的吃了吐,不過是因為他怕禎烏的鐵騎衛會傷及到離初禾與曼陀羅的性命而已。

司空漸離雖然心裏並不想再幫那個已是冰冷的女人,可是這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想要保護她。因為小的時候也隻有她在保護著自己。

馬蹄聲頻頻入耳,鈴鐺聲摻在其中,離初禾不是聾子,他也聽見了。他也知道追討的人已經來了,他也知道司空漸離為什麽現在又變卦了。

“多謝司空兄了。”

他這六個大字此刻讓司空漸離無比溫暖,這總算是能證明這些天司空漸離做的事情並不是在白忙活,他笑了。

也就在這時,頻頻的馬蹄聲之中交錯著十分罕見的鈴鐺聲音陣陣傳入耳內。他們兩個都不是聾子,都聽見了。

隻見離初禾突然折扇一收,帶著一些恐懼與驚訝輕輕地說道“他們來了。”

疾馳的飛駒駿馬停在了小樓外,腳下塵沙飛揚。由馬蹄印記而引出的路從大北頭一直跟到了這裏。

馬上的人迎著暮色,照在他們堅壁的盔甲上。他們的氣勢就仿佛兩軍對壘的強者迎著黃昏落幕乘勝追擊落荒而逃敵寇一般,就連身邊的一草一木都感受感到了來自鐵騎衛一行人的陣陣的壓迫感。

麵對著這帶頭首領的白鬢老將軍,離初禾的心沉了一下,他沒想到這群人來的真麽快,更沒有想到這群人的聲勢居然這麽浩大。

馬上的帶頭大哥廖無一,輕輕地捋了捋他的美髯,雙眼一眯,凝視著麵

前的這兩個年輕人。緊接著有雙眼一瞪,一副氣吞山河之相在這個老人的臉上已經展現出了三分。

不過司空漸離並沒有恐懼,就像是一開始就知道了結果一樣。他認得這個麵前的白發老人,因為康城的破空一派府邸有著這個白發老人的畫像,雖然是年輕時的,不過如今的這股氣勢到是跟年輕時沒有什麽兩樣。他叫廖無一,是破空一派張威遠掌門的義弟,破空一派的老祖宗,三十年前聞名一時的的頂級劍客。

廖無一身後所跟隨的那六名鐵騎衛,跟他的年紀相仿。同樣威風,硬朗,氣勢十足。

一陣清風拂過,卷起地上的塵沙,但塵沙之中的人卻十分安靜,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接下來的這一刻誰也不會多說一句廢話,都會很幹脆。

廖無一更是鎮定,他倒想看看眼前的這兩個年輕人,尤其是如今中原武林上首屈一指的那一身青衣‘風邪’司空漸離,到底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什麽花樣!

果然,還是司空漸離先開的口。

隻見司空漸離走到了他的身前,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廖前輩,你好。”

這是廖無一沒有想到的。

“你認識我?”

廖無一雙眼一眯,他那傲然的語調就像臘月的厲風伴著些許迎天飄絮的雪花狠狠地刮在了司空漸離的臉上一般,冰冷而又蒼涼。

這也許就是站在巔峰的武者應有的特質吧!

司空漸離客客氣氣的又向廖無一點了點頭,笑了笑,道:“破空一派的祖師爺廖無一廖前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司空漸離,你不用給我扣這麽高的大螺帽。”廖無一駕在馬上,冰冷而又蒼涼的聲音再次傳來,“東西是你拿走的吧?”

司空漸離沒有反駁,“是。”

“那我找你要,沒錯吧?”廖無一的聲音變得高亢,一副傲氣淩人的樣子油然而生。

司空漸離點了點頭,道:“一點也沒錯。”

二人誰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而是相互對視著對方,就這麽對視著。

忽然,小樓之內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打破了如今的死寂。

“還,但不是現在!” 那聲音幹脆,果斷,同樣是厲聲的。

廖無一雙眼一眯看向小樓處,傲然道:“樓內的姑娘,請出來說話!”

迎麵走來一個漂亮而又充滿憂傷的姑娘,手裏拿著一個鐵匣子。

縱使這姑娘長得再國色天香,相比之下,廖無一他們還是更為注重她手裏的那個鐵匣子。

曼陀羅看著這群精裝盔甲的鐵騎衛,沒有一絲膽懼,反倒是很從容,很平淡,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姑娘,你們盜冠本來就理虧,如今還要跟我們大哥談條件,這樣恐怕有些違背江湖道義吧?”鐵騎衛之中的老六有些憤憤不平,便上前一步坦言道。

廖無一聽了以後也閉著眼睛點了點頭,趾高氣昂道:“老六說的沒錯!”

離初禾發覺,他們這群鐵騎衛的每匹馬的脖頸處都有一個顏色不同的繩栓而綁的小鈴鐺。叫老六的那位,馬頸上的繩是藍色的,而大哥廖無一的是赤色的。原來這七名鐵騎衛的順序是依照彩虹顏色而進行排列的。離初禾心想,這樣就容易分辨了。

他也上前了一步,恭敬地對老六道:“這位六官爺,咱們有話可以好好說。”

老六振振有詞道:“玉道冠乃是我禎烏國至寶,如今卻在你們的手裏。隻要你們乖乖的把它交出來,我們定然不會為難你。” 這是柯烏方與廖無一都交代過的事情,不傷及他人性命。

“不給。”曼陀羅仍舊淡淡的說道,隻是表情變得比之前稍許了些猙獰,話語之間比之前多了一絲憤恨。

司空漸離並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執著,廖無一已經給她那麽多台階,可她就是不下。不過鐵騎衛之中的老六已經下了馬,已經緩緩地向她走來。

老六沒有拔劍,是因為覺得對付一個小姑娘還不需要拔劍。他隻是很平淡的走到了曼陀羅的身前,俯身去拿曼陀羅手上的那個鐵匣子。

沒有人去製止,因為這本來就沒有辦法去製止。

司空漸離低下了頭,歎了口氣,他連看都沒有看曼陀羅一眼,總之就是那麽一動不動的杵在那裏,離初禾也是如此。

就在老六俯下身子的一刹那,曼陀羅忽然飛起一腳踢向老六的胸口窩。老六連忙後退幾步,一個猛子紮倒在地。

“老六!”廖無一大喝道

曼陀羅的表情仍舊很是平淡。

眾人大驚。

廖無一那傲然地眼神轉瞬之間變得驚訝,且帶有絲絲憤恨。

看著老六躺在地上捂著胸口一動不動,已無力再戰。這一腳踢得的確是很重。

而最吃驚的人還是司空漸離自己,他萬萬也沒有想到曼陀羅竟然能把三十年前聞名一時的劍客踢到重傷。

如今,他已經對曼陀羅展開了好奇之心。

“你這姑娘簡直是!”廖無一看著重傷不起的老六,心中波瀾起伏,憤恨聲一陣陣。

曼陀羅還是那麽平淡,平淡的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廖無一再也按耐不住他的性子。隻見他縱身一躍,空中翻了幾個來回,傲然地矗立在司空漸離三人麵前。

他的手一直在握著劍柄,他想拔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