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實甫

自別後遙山隱隱,更那堪遠水粼粼[2]。見楊柳飛綿滾滾,對桃花醉臉醺醺[3]。透內閣香風陣陣[4],掩重門暮雨紛紛[5]。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6]!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今春,香肌瘦幾分,摟帶寬三寸[7]。

[注釋]

[1]這是一首帶過曲,屬於小令的變體,由兩支小令組成,即《十二月》與《堯民歌》。

[2]粼粼:水波清澈的樣子。

[3]飛綿:指飄飛的楊花柳絮。醉臉醺醺:指桃花紅如酒醉的臉色。醺醺,形容醉態很濃。

[4]內閣:深閨,內室,閨房。

[5]重門:庭院深處的門。

[6]銷魂:神思茫然仿佛魂消魄散的樣子。

[7]摟帶:疑當作縷帶,用絲紡織的衣帶。即腰帶。《西廂記》四本一折〔上馬嬌〕:“把縷帶兒解”。

[賞析]

王實甫,生卒年不詳,名德信,大都(今北京市)人。元代雜劇作家。現存《西廂記》《麗春堂》《破窯記》三種。王實甫有少量散曲流傳。

自從和你分別後,望不盡遠山層疊隱約迷蒙,更難忍受清粼粼的江水奔流不回,看見柳絮紛飛綿濤滾滾,對著璀璨桃花癡醉得臉生紅暈。閨房裏透出香風一陣陣,重門深掩到黃昏,聽雨聲點點滴滴敲打房門。怕黃昏到來黃昏偏偏匆匆來臨,不想失魂落魄又叫人怎能不失魂傷心,舊的淚痕沒幹又添了新的淚痕,斷腸人常記掛著斷腸人。要知道今年春天,我的身體瘦了多少,看衣帶都寬出了三寸。

這首散曲用典麗清雅的語言,剪輯一個黃昏思人的場麵,表達了女子的相思之苦。散曲前半部分,用工整的對偶句,描繪渲染出令人感傷的環境。先寫與別情有關的遙山、遠水、楊柳、桃花等外界景物,再透過風、雨,寫內閣、重門,暗寫閨中之人。所描寫的景物由遠及近,由大及小,把讀者的視線導入到內閣重門的女子身上。遙山、遠水,使人聯想到遠離的情人;楊柳、桃花,使人聯想到易逝的青春;暮雨、黃昏,使人聯想到離別的淒苦。是謂“一切景語皆情語”也。作者在每句前麵加三個襯字,大大加強了音韻美。尤其是疊字,運用得十分出色。“隱隱、粼粼、滾滾、醺醺、陣陣、紛紛”,這些疊字的運用,大大增強了女子的傷感情緒和悱惻幽怨的情懷。散曲的後半部分,用重複和排比的句式寫情,將筆觸直接深入女子的內心世界,具體刻畫黃昏時節女主人公的悵惘心境。“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承上啟下,一個“怕”字,寫其孤獨苦悶和相思之深。一個“又”字,拓展生活的廣度和深度,如此捱度時光,又何止一日?“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二句,既照應這一“又”字,又與篇首“自別後”三字遙相呼應,深得人情事理之妙!最後,“香肌瘦幾分,裙帶寬三寸”以誇張的口吻,更增強了表現相思之情的力量,使人仿佛看到這位消瘦女子的倩影。全篇詞采婉麗,語言清新,充滿濃鬱的抒情氣氛;在表現手法上,層次分明,步步深入,十分感人,體現出王實甫創作兼有妍麗與本色的藝術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