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鴻門宴

大漢將托盤遞到馬武麵前,馬五淡然一笑,這也是江湖中上的規矩,為的是探明對方的來意,捎帶著試試來人的膽色。馬五是天津衛正了名的人物,自然懂得這些,別看他外表清秀斯文,行事做派卻極為豪爽,當下也不多說,舉起酒碗,連飲三大碗,可並沒有喝幹,每碗都剩了一點兒,這叫留有餘地,見麵之前彼此留點麵子,不能把事兒做絕。喝完酒,馬五抄起匕首,在方肉中間稍偏一點兒的位置割了巴掌大一片,眉頭不皺吞了下去,這也有講究,相當於自表身份,一般幫眾隻能比劃比劃,不敢真吃,要是幫裏的重要人物,那就要在方肉的四角割下四小塊兒肉來,表明自己是幫裏的台柱子,也就是所謂的四梁八柱。馬五是馬四爺的弟弟,又是有名的混混,自然要在方肉中間稍偏的地方取肉,表明自己的身份非同一般,不是一幫之主也差不多。馬五吞下肉片,將匕首一轉,刀尖對著自己,二話不說便在左臂上刺了一刀,傷口極深,血流如注,這也是告訴對方,自己是馬四爺的左膀右臂,在幫裏地位極高,差不離的混混也就是在手指上割一條口子,意思意思而已。三位大漢也是老江湖,見此情景也不多說,轉身捧著托盤進屋,給李福送信。這邊兒剛一走,就上來一個半大孩子,手裏拿著上好刀傷藥,伸手就要卷起馬五的袖口,給他上藥。

別看馬五剛才不含糊,喝酒吃肉外帶自殘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此時臉卻一紅,抬右手推開來人,自己拿過藥粉,在傷口上隨意灑了一些了事。牛二柱和三耗子在佩服馬五“豪橫”之餘,心裏也不免有些納悶兒,人家也是好意,上點兒藥又怕什麽的?兩人正在胡猜,忽聽屋內鼓響如雷,房門大開,八名大漢魚貫而出,左右排開,手裏明晃晃的鬼頭刀高舉過頭,刀尖互對,擺了一個刀山的架勢,屋裏一聲大喊:“幫主有請!”

牛二柱三人不由得怒形於色,要按馬五的身份地位,李福就得大吹大擂,親自出來迎接,如今弄這麽個陣勢,不但有瞧不起的意思,而且還暗含著給三人一個下馬威!馬五冷哼一聲,抬腿就走,臉上是毫無懼色,牛二柱怒火攻心,也顧不得害怕,隻有三耗子畏首畏尾,哆裏哆嗦緊跟其後。

屋內陳設簡單,但極其寬敞,各色人等足站了三十多號,中間坐著倆人,一個粗壯彪悍,光溜溜一顆大腦袋,目露凶光,正是山東幫的總瓢把子李福。下垂首是個老頭兒,這老頭可是真老,臉上皺紋堆壘,一頭白發早就掉光了,也是個禿瓢兒,這人不但老,而且極瘦,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精神萎靡,看意思過不了個把鍾頭就得吹燈拔蠟!別人還好說,牛二柱仔細看了看老頭,心裏就一哆嗦,別看老頭兒半死不活,可臉上慘綠慘綠的,半睜半閉的眼睛裏透出一股邪光,看著就他娘的滲人。

馬五可沒牛二柱那股閑心,他麵帶怒色,衝李福一抱拳:“李老當家的,按理說山東是出聖人的地方,貴幫應該更懂禮數才對,可今天卻有點讓馬五看不透了,迎來送往本是小事兒,我也不想多說,可你李幫主連奪我家好幾個碼頭,傷了上百號弟兄,連聲招呼也不打,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您可得掂量好嘍,上次武鬥可沒分出輸贏,貴幫這麽做可違背了道兒上的規矩!”

李福聞言怪眼一翻,上下打量著馬五,良久忽然一聲冷笑:“馬五爺倒是伶牙俐齒,俺山東幫行事可不用你青幫指手畫腳,天津城的碼頭倒是你們馬家的?憑什麽我們不能奪他一兩個,在道兒上混憑的是真本事,有本事站得住碼頭,就得有本事守得住,你們自己不爭氣,管我們山東幫什麽事兒?江湖上的繁文縟節俺老李不懂,我就知道弱肉強食才是混江湖最大的規矩,不服就把那幾個碼頭奪回去,俺老李嘴裏絕對沒有一個不字兒!”

一席話氣的三人直哆嗦,這就叫耍混呐,江湖上弱肉強食不錯,可那時候也不能做的太漏骨,處處都得講義理二字,你山東幫不過是一時得勢,居然敢如此大放厥詞?馬五一時氣急,沒有言語,牛二柱知道這裏還沒輪到自己說話,也是怒視不語,可壞事兒就壞在三耗子身上,這小子純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剛才被嚇得三孫子似的,到屋裏卻有了底氣,也不知是不是又中了邪,這家夥見李福半點兒禮數都不講,心裏突然一股邪火兒湧上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蹦高兒跳了出來,指著李福鼻子就罵:“李禿子,你是個什嘛玩意,老子們混幫會的時候,你還在大街上要飯呢,今天倒教訓起老子來了,實話告訴你,你要老實點兒,哥兒幾個還能饒你幾天小命,你要敢耍混,我們馬四爺早聯合了全天津衛的把頭大哥,幾萬人一走一過,就能拆了你的兔子窩!”

牛二柱差點兒氣背過氣去,他連掐死三耗子的心都有,你小子逞什麽能?今天可是來山東幫打探消息的,你倒好,話沒說幾句,先把自己的底兒泄露給人家了,你到底是哪頭兒的?大少氣急敗壞,上去給他一個脖溜兒,嘴裏罵道:“眯會兒,誰讓你胡說八道了?”三耗子被牛二柱一巴掌打得多少有點兒清醒,知道這話說的實在沒意思,趕緊一縮脖子,不吱聲了。

再說李福,這孫子被三耗子一罵,當場就翻了,把仨人千刀萬剮的心都有,可他一聽後半句,當時整個人就涼了。要說李禿子橫是橫,可也分跟誰,山東幫雖有邪法撐腰,可充氣量也就二百來號人,單挑某個堂口還湊活,要和全天津的幫派作對,那就是找死!他也知道三耗子的話有水分,幾萬人那純屬嚇唬人,可一萬來人還真就能湊出來,自己一旦惹了眾怒,別說手裏那幾具活屍,就是再多幾個也架不住這些亡命徒!想到此處,這家夥臉色一變,立即換了一副笑臉,這家夥混到今天,也不是單靠耍壞,他那一肚子彎彎繞,比誰都多,心裏稍微一活動,忽然哈哈大笑:“早就聽說馬五爺膽識過人,青幫裏的弟兄個個兒義薄雲天,俺老李今天就想試試各位的膽色,誰知道剛才那位兄弟還當真了,罪過,罪過,俺老李不對了,這就給幾位置酒壓驚!”

李福說到做到,立即吩咐幫眾置辦桌椅酒席,仨人哪有心思喝酒,也知道李福這臉變得太快,肯定不懷好意,可也不能走,這一走啥也沒探聽著,可就白來了,回去沒法交代,再加上李福殷勤相勸,雙方正劍拔弩張,真要駁了他的麵子,可就一點兒餘地都沒有了。三人一交換眼色,全都加了十二萬分小心,暗中觀察李福打得什麽鬼主意。

不多時,酒菜擺下,李福跟換了個人似的,殷勤勸酒,不斷給三人夾菜,比三孫子還要謹慎。這仨人哪敢吃菜,一個勁兒推辭,生怕李福在酒菜裏做了手腳。李福也猜出三人有所顧忌,為表誠意,酒連喝幾杯,菜也吃了幾口。三人見他沒事,不免放鬆了警惕,江湖人酒中的買賣,多是蒙汗藥,這蒙汗藥雖然無色無味,但細心人還是看得出來的,比如酒裏加了藥,這酒就比一般的酒渾濁,而且即使你不碰酒杯,這酒也自己在杯子裏打轉兒,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來。三人看這酒沒有異常,就怕飯菜不對,可人家李福每盤菜都吃了幾口,這就不能再推辭了,兩家雖然鬧得凶,還沒到徹底撕破臉的時候,不能不給人家點兒麵子。首先是三耗子繃不住了,流著哈喇子吃了幾口,也沒見有事兒,牛二柱和馬五萬般無奈,跟著吃了幾口,原打算在酒席之間探探李福的口風,可這小子似乎另有打算,隻知道勸酒夾菜,幫的事兒一概不提。

話說三人之中,牛二柱吃的最少,他總覺得李福沒安什麽好心,菜都暗中吐了出去,酒也沒喝,嘴裏客套著,兩隻眼睛可沒離李福那張臉。這一看可就真看出事兒來了,他發現李禿子皮笑肉不笑,殷勤中幾分奸詐,心裏可就化了魂兒了。正要提醒三耗子和馬五,此地凶險,不可久留,事到如今,也沒必要探什麽虛實,還是借故早走為妙。想到此處,正要借故走人,忽見旁邊三耗子嘴一歪,含含糊糊說了句:“二哥,我先睡會兒!”話音未落,身子一軟,居然昏睡過去,牛二柱大吃一驚,回頭一看,馬五不知何時早已醉倒。牛二柱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正要指著李福鼻子大罵,忽然頭暈眼花,眼前一黑,竟然不省人事!

《鬼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