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監獄風雲(一)
52_52488監獄在黑話裏叫號子,以前牛二柱也進來過,而且不是一回兩回,所以這裏邊兒的事兒大部分倒也知道,別看清朝已經垮台許多年,可天津衛的監獄大多還是前清留下來的,最簡陋的是用小‘腿’粗的鬆木棍子把犯人們彼此隔開,棍子上刷滿桐油,輕易也‘弄’不開,這種監獄關的是犯罪最輕的囚犯,不是小偷小‘摸’,就是打架鬥毆,不過那時候治安鬆弛,抓進來的大部分都是‘交’不起租的農民,或者小商小販,隻要給足了錢,上午進來,下午就能出去,連牢飯都不用吃。
罪過大一點兒的,就不能住那種監獄了,得住號房,所謂號房管理可就嚴格多了,一間二十平米不到的小破屋兒,除了窗戶,就沒有見光的地方,‘門’是鐵的,鎖的當當響,你就是會鷹爪力的功夫也擰不開,獄卒每隔十來分鍾巡視一回,你在裏頭哼哼兩聲兒都不行,真正是困龍鎖虎的地方,多大的英雄好漢,隻要到了這地方,也得乖得像一隻貓。
號房裏的人雖然受罪,不過有一個好處,不用受刑,關在這裏的一般都是慣犯,不用問都知道犯的是啥事兒,該多少年就多少年,也沒人搭理他們,除非是仇人買通獄卒,每天拉出去打幾棍子,偷偷‘弄’死的也有,不過這種人一般都是有‘門’有派的,獄卒雖然凶狠,輕易也不敢動手,隻能使點兒‘陰’招兒,或者尋找孤雁下手。
最厲害的一種就是死號了,所謂死號,顧名思義,就是關押死刑犯的牢房,能進這裏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長時間,獄卒不敢招惹,也招惹不起,跟一個快死的人慪氣,多少有點兒沒意思。監獄裏的罪犯見了也畢恭畢敬,人家可是犯大事兒的人,算起來也是你的前輩,再無賴的人也不敢跟他們返貧,怕到是另一回事兒,主要是怕沾了晦氣,死號裏的人吃住都比一般凡人優越些。住的是單間兒,有的還有‘床’鋪。一天三頓大米飯,臨死的時候,還有一頓豐盛的斷頭飯。
牛二柱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這三種牢房的區別,一般的號房,四周都是鬆木棍子,而且棍子上刷的是綠漆,因為這種牢房裏的人都呆不長,‘弄’個綠‘色’顯得輕鬆些。[?超多好看]沒那麽沉悶。慣犯們的牢房四處不透風,鐵窗有兩人多高,個子再高的人也夠不著。死號和慣犯的牢飯差不多,不過裏外一水兒鮮紅‘色’,因為裏邊兒住都是快死的人,難免邪氣、怨氣重了些,用紅‘色’正好可以壓製裏麵的肅殺之氣。
正因為牛二柱‘門’兒清。所以一進來就覺得十分納悶兒,這牢房有點兒不倫不類,後邊兒和左右兩邊兒都是嶄新的牆壁,鐵窗高高在上,看著都眼暈,正麵兒麵對走廊的那一麵兒卻是一溜的棍子。用手一‘摸’,冰涼梆硬,竟都是鐵的,屋裏橫躺豎臥,躺著三個人,外邊兒站著倆士兵,荷槍實彈。幾分鍾溜達一次,眼神中滿是殺氣,看意思牛二柱要是‘亂’動,立刻就會有一梭子子彈打過來。
大少頓時如同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這是啥地方?不倫不類,簡直就是個四不像,天津衛所有的監獄牛二柱都溜達過,就沒有認不出來的,可今兒這地方就如同雲山霧穀,一點兒也看不出‘門’道兒。牛二柱衝那兩個士兵點了點頭,嬉皮笑臉的湊上去,想打探打探消息,可人家臉‘色’鐵青著,一聲不吱,大少‘弄’了一個灰頭土臉,沒滋沒味兒的縮了回來,看著地上三個人發呆。
這仨人都有點兒眼熟,不過牢房裏光線昏暗,難以分辨。大少走過去一一翻過來細看,離自己最近那位臉‘色’蒼白如紙,牙關緊咬,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眼看快不行了,左手手腕已經斷了,絲絲滴滴的鮮血還在不緊不慢的往外流,正是那地道裏和牛二柱同時被捕的‘混’‘混’。中間一個五大三粗,一臉凶相,同樣昏‘迷’不醒,卻是那洪幫的朱把頭。
最後一個人叫大少驚喜不已,五短身材,瘦小枯幹,正是卜發財!三耗子臉‘色’比那倆人好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紅撲撲的,還帶著笑意,牛二柱探了探鼻息,呼吸沉穩,看來是沒什麽大事兒,不過同樣昏‘迷’不醒,似乎也受了點兒傷,大少扒拉了幾次,都毫無反應,正想挽袖子給他來一個狠的,就聽見走廊裏腳步踢踏,鐵鏈子滴裏當啷‘亂’響,似乎是來了人了,牛二柱心裏一動,趕緊縮回牢房內測,眯著眼睛觀察動靜兒。
不大一會兒,牢‘門’哐當一響,似乎是被打開了,大少眯著眼睛,借著窗口的微光一看,牢房裏進來了三個人,兩個當兵的,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這人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看意思傷的不輕,這人穿得還算講究,繭綢的上衣,外邊兒是狗皮坎肩兒,下身的‘褲’子綠了吧唧,似乎是製服,不過穿的再講究這時候也看不出來了,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塊整齊的地方,都讓鞭子給‘抽’飛了,汙血都把碎衣服沾到了一塊兒,要多慘有多慘!
兩個當兵的把這人扔到地上,鎖上牢‘門’,頭也不回就走了。那人躺在地上,渾身‘抽’搐,看樣子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氣兒而已,牛二柱心裏起疑,這老兄是誰?和地道裏那檔子事兒有關的就這麽幾位,他是幹嘛的?大少偷眼一看外邊兒的看守沒怎麽注意,立刻偷偷往前湊了湊,剛要看看這位是哪一路大神,誰知道出其不意之間,那人忽然一軲轆坐了起來,隻這外邊兒就破口大罵。
牛二柱嚇了一跳,咋回事兒?回光返照還是咋的?這人怎麽一驚一乍的?這人爬起來也不看牛二柱,嘴裏大罵不絕,罵的還‘挺’有條理,說什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啥的,緊接著就是晾傷疤,顯功勞,“老子打仗的時候負過傷”之類的,罵完了還加上一句:“別他媽那別人都當傻子,說我明火執仗?姥姥!那金子是沒主兒的,誰看見算誰的,你們一肚子‘花’‘花’兒腸子,別當我不知道,老子是‘玉’帥的人,小心他娘的老子到‘玉’帥那裏咬你一口!”
牛二柱心裏一動,他聽出這人話裏有話,別的倒還其次,話裏話外,這也不是個普通人,而且他嘴裏一口一個‘玉’帥的,底氣還‘挺’足。大少也知道,所謂‘玉’帥,其實指的是吳佩孚,吳佩孚字子‘玉’,時人以‘玉’帥稱之,那這事兒就奇怪了,自從直皖戰爭之後,直係已經大權在握,曹錕賄選總統已經箭在弦上,吳佩孚自成一派,手握實權,普天之下,除非南方的孫文,誰還敢動他的人?
那人罵的正起勁兒,‘門’口兒兩個看守實在聽不下去了,其中一個大概是個愣頭兒青,二話不說,舉起步槍,拉開槍栓,抬手就是一槍,這裏也不知有多少牢房,反正四周靜悄悄的,毫無動靜兒,這槍一響,不亞於在山穀裏扔了一顆炸彈,驚得眾人一片嚎叫,經久不絕。那人罵的過癮,槍一響,一肚子話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子彈擦著頭皮,在那人頭頂竄了過去,一瞬間怒目金剛變成了風中枯葉,這家夥體如篩糠,當時就老實了。
與此同時,一股子異味味兒撲鼻而來,熏得牛二柱直惡心,大少順著味道的來源一看,幾乎罵街!原來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爺被槍聲一嚇,竟然驚得屎‘尿’齊流,本來拉屎放屁誰也管不著,可現在大家吃住在一起,你招呼都不打就來了一發,多少有點兒地道吧?
牛二柱以前經常到號子裏轉圈兒,就是最普通的號子,最少也得賽個二十多號人,這麽多人一擠,咬牙放屁嘎巴嘴,那味兒就如同人間仙境一樣,趕上同一個牢房的人犯病,所有人都遭殃,因此大少雖然惡心,倒也忍得住,這人話雖然說的粗魯,不過聽來聽去,似乎他知道的比別人多了點兒,要想套實話,鼻子遭點兒罪也是在所難免的!
大少把惡心的感覺往下壓了壓,硬著頭皮湊了過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兄弟,別費勁了,在都進來了,哪就得學機靈點兒,好漢不眼前虧,跟他們說這些有啥用,我看還是留點兒力氣吧,說不定一會兒還得過堂,我看你已經挨了打了,這要是把他們惹急了,在來上一頓,哪有多不劃算?”
那人三魂已經丟了兩魂,被牛二柱這麽一拍,又嚇了一跳,嘴裏鬼叫了一聲,急忙回頭,屋裏雖然昏暗,不過倆人距離這麽近,一下子就看清了,牛二柱一愣,這人雖然滿臉傷痕,汙血橫流,不過大致的模樣卻還看得清,正是那在地道裏把自己捉住,然後又在將軍麵消失的那位連長!
大少一愣:“咋回事兒?您了不是連長麽?咋也被關起來了?我記得您一出去就沒回來,還以為是被罵回去了,你大小是個官兒,跟我們老百姓不一樣,他們也敢隨隨便便就抓、就打?”這話一說,那連長臉‘色’一青,似乎也來了脾氣,張嘴剛要罵,回頭看了看那兩個虎視眈眈的警衛,到底是沒敢,僅僅是低聲罵了一句:“他娘的來的,還能因為啥,倒黴唄,原以為能發財,誰知道那些金子是禁臠,都是有主兒的,老子隻不過‘弄’了有二十多塊,居然要搭上一條命,你說到那兒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