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焰舞

圓桌旁,煙霧繚繞,兩個人靜坐吸煙,默默無言。

這樣的場景發生了多少次,我已經數不清了,隻知道,很多很多,每次胖子跟我送來食物,都會發生這麽一幕。

跟他在一起,我雖然依然無法理解他的話,一樣無話可說,但是我卻不會如對其他人一般,感到無可抑製的厭惡。對此,我感到很是慶幸。

“濤子,Hellen要走了!”什麽時候,胖子的渾厚的聲音也變得如此沙啞。

“嗯!”

“她要回香港了。”

“嗯”

“她說,再也不會回來了。”胖子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嗯”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我說Hellen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聽到了沒有!”胖子忽然暴怒了起來,捉著我的肩膀說,兩眼直欲噴出火來。

“Hellen,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我艱難地組織著詞句,終於把這句話完整地吐了出來,同時,多日來,我第一次明白了別人話裏的含義。

瞬間,我心中一痛,好像有什麽我珍視的東西碎裂了。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我纏著爺爺,要來了一對漂亮的核桃,就是老北京人喜歡拿在手上把玩的那種。我對它們愛不釋手,直到有一天,它們被我失手掉落,裂成了兩半。那次,我哭了好久。

現在,又有一個“核桃”,在我眼睜睜的注視下,正緩緩地跌落,我卻束手無策,甚至連傷感的權利都被剝奪,這又是怎樣的悲哀!

“我的兄弟張濤,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從來都是他告訴我,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這次,讓我來告訴你,如果你再不醒醒,這輩子都會後悔!”

話音剛落,胖子放開我的肩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摔門而出。

我知道我現在應該怎麽做,我應該走出門去,來到Hellen的麵前,然後跟她說,留下來,別走了。

這個簡單的場景在我腦海裏演繹了無數遍,我卻沒能挪動哪怕一根腳趾頭。我隻是,一遍遍地幻想著,同時整個人縮在**,瑟瑟地發抖著。

直道……

事情過去很久後,我常常回想,如果沒有那個電話,沒有陳教授不遠千裏的趕來;如果沒有胖子Hellen的陪伴,沒有他們溫暖的安慰;如果沒有胡八一王凱旋的及時援手,沒有他們的不辭辛勞,也許,我一輩子都要縮在床底之間,直到腐爛、發黴。

時間對我,早已失去了概念,不知道過了多久,裏屋的房門被推開,刺目的陽光隨之照射進來。慢慢地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亮,我才發現,胖子跟Hellen正在站我麵前,溫柔地注視著我。

即使此時的我,再怎樣的遲鈍,他們眼中的那絲憐憫,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忽視的。憐憫,我在心中冷笑,我張濤居然淪落到要人憐憫的程度了?

我好像應該憤怒,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憤怒是一種什麽感覺,最終隻是木然地看著二人。若說我有如死水一般的心靈裏有什麽漣漪的話,那便是,我看到Hellen依然站在我麵前,並沒有棄我而去,再不回頭。

“濤子,我剛剛接到陳教授的電話。”胖子點了根煙放到我嘴邊,放慢了語速緩緩地說。

“陳教授?”我吸了口煙,感受著絲絲溫暖與刺激循著喉管湧入了我肺部,喃喃地重複道。

“嗯,他說你這邊的電話一直沒人聽,所以才打到我那裏去。”

電話?好像是響過吧,誰知道呢!

“陳教授說,韓誌死了。”

韓誌?哦,想起來,是那個公安,他死了嗎?那又怎麽樣?刺激的煙草一樣無法使我清醒,我還是無法理解別人話中的含義。

“韓誌他在梅園事必後的半個月,忽然在辦公室公然強暴了一個女同事,然後開槍拒捕,打死了三個公安,最後飲彈自盡了。”

“據陳教授說,韓誌死前的半個月一直神誌恍惚,舉止失常。死前更是高呼‘琥珀’二字”胖子幾乎是以咬牙切齒的態度吐出琥珀二字的。

說完他豁地把目光投向立在牆邊的琥珀少女,鋒銳如有實質。

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擋在琥珀少女的麵前,遮住了胖子的目光。

“你還護著它!你知道不知道,你中的是一種古巫法,叫什麽神傳。這個鬼琥珀就是傳播的媒介,讓開,讓我燒了它,看你能不能好起來。”

胖子狂怒地一把將我推開,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瓶子和火機,朝琥珀少女走了過去。

瓶子被打開,裏麵的**散發著刺鼻的氣味灑到了琥珀上。

汽油,是汽油。“不要啊!”我掙紮著站起來,口中嘶吼就想衝上去阻止他。

就在這時候,一雙胳膊,溫柔但又堅決地將我環住,仍我怎麽掙紮,也脫不出她的懷抱——原來,我已經虛弱到了這種地步。

火焰,歡快地跳著舞蹈,將琥珀連著其中美麗無方的少女,一齊化作了灰燼。

我緩緩地軟倒,癱坐到了地上。沒了,就這麽沒了,如此美麗的存在,在絢麗的焰舞,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將在琥珀燃盡的瞬間,我心中兀然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牽掛、依靠、眷戀,就這麽隨之消失得了無痕跡了。

刺鼻的煙火味,胖子因憤怒而顯得粗重的喘息聲,耳側Hellen纖細香甜的呼吸,還有緊緊倚靠在我身後的那片溫軟……,這一切的一切的,忽然具體、銳化了起來,此時此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它們的存在。

這份感覺,倏忽而來,轉眼間,又隨風消散了。巨大的沉重憑空壓來,瞬間填補了我心中的空白,一個月來,長伴我身的朦朧與茫然又重新襲來,所有情緒立時被壓抑,深深地重新沉入我心中最深的某個地方。

“怎麽樣?好點了嗎?”胖子關切的聲音出現在耳旁。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焚燒區區媒介,又怎能斷盡病根?冥冥中有著某種東西,依舊牽製著我的心神,細細體味,更似有一種深層的呼喚,慢慢地轉為一種衝動,在我身上流淌。

思緒紛繁時,手中忽然一片溫暖。一隻纖白的小手,正緊緊地與我的手掌交握在一起,不停地傳遞著溫暖。

抬頭一看,Hellen光潔的臉龐,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奪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