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的家鄉在比較偏遠的山區,約三百戶人家的村子,一條小河從村邊流過,在不遠處注入一條大河,不知何時起有人在此定居並命名為溪口村。

我家在村子邊緣,後門有一溜魚塘,魚塘對麵是一個土丘,土丘上有一個小廟,周圍種了許多大樹,有幾棵大樟樹幾個成年人都合抱不過來,可見其曆史之悠久。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是那樣熟悉,熟悉之中卻又有些陌生,從上大學開始,回家的時間就少了,許多地方已經發生了改變,一切變得像是夢中的情景不真實。

宋玉瓷不是第一次來,但心情卻比第一次來時更緊張和慌亂,因為她不知該怎麽麵對我父母。她不能告訴他們我的死訊,也很難以媳婦的身份上門做些什麽,我死後已經過了一年,也許我父母心裏的傷痛已經開始愈合,她的到來又會撕裂傷口。

近鄉情更怯,我從來沒有如此過想要回家卻又害怕回家。

走到我家門口,大門開著,裏麵靜悄悄的,屋簷下掛著蜘蛛網,地麵肮髒淩亂,家具上蒙著灰塵,就像是一個廢棄的空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我媽是一個很勤快愛幹淨的人,如果不是出事了,絕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玉瓷也覺得有些不妙,停下腳步叫了一聲:“有人嗎?”

很快房間裏麵有人探頭出來,頭發淩亂胡須邋遢,我幾乎認不出來是我爸了。才一年左右,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他看到是玉瓷愣了一下,接著眼睛閃現異樣的光芒,興奮地跳出來:“你,你……是不是阿誌回來了?”

玉瓷的眼圈立即紅了,強忍著沒有流出眼淚:“不,隻有我自己來。”

老人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像是被抽掉了骨髓整個人失去了精神,但還是強裝出笑臉:“快進來吧,你怎麽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

房間裏麵傳來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誰,誰來了?”

“是阿誌的女朋友,你不要動。”我爸說著急忙又衝進了房間。

宋玉瓷走到房間門口往裏麵看,隻見我媽躺在**奄奄一息,形銷骨立,憔悴到了讓人不敢直視的程度,房間裏充斥著濃重的中藥氣息。

我立即感覺心碎成了無數片,我還沒來得及回報一點點她的恩情,幾乎就沒有孝敬過她,她已經變成這個模樣,可能沒多少時間了。開始工作之後,我一直以為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孝敬父母的機會,把工作和愛情排在前麵,給自己找各種理由不回家,誰能想到我就這麽死了,並且給他們帶來了無法估量的傷害,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事,母親絕對不會病成這樣!

不,這是劉一鳴害的,他不僅是害死了我,還毀了玉瓷和我父母的幸福,傷害和影響了我許多親人朋友。我心裏的怨恨有如海嘯爆發,淹蓋了一切,我要報仇,我要去殺了劉一鳴!

就在我即將失控之際,聽到了玉瓷的話:“媽,我向你們保證,銘誌一定會回來的!”

我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開始冷靜下來,仇是一定要報的,但是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安慰我父母,治好我母親的病。

“你……你叫我媽?”我媽突然有了精神,費力地抬起了枯瘦的、顫抖的手。

玉瓷握住了她的手,連連點頭,很肯定地說:“我和銘誌已經領了結婚證,我就是趙家的人,不論他發生了什麽事,您都是我媽!我不知道您生病了,沒有來看望你們,對不起。”

我爸媽既驚喜又感動,同時也有些傷感,他們很樸素,不擅長言詞和表達感情,一時之間都不知該怎麽說了。玉瓷問我媽生了什麽病,為什麽沒去醫院,我爸說去過不少醫院看過了,有的醫生說是高血壓,有的醫生說是心力衰竭,有的醫生說了一大堆問題我爸根本不知道是在說什麽,總之錢花了不少一直沒見效果。家裏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他們也不想治療了,現在隻在家裏吃些中藥調養。

我知道我媽得的是心病,失去了我她傷心絕望沒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他們發泄悲傷的方式就是拚命勞動,長期勞累加上絕望,身體不垮掉才怪了。我相信如果我回到她身邊,再好好調養,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可是我不可能出現在她麵前了。

我悄悄離開了玄武墨玉牌,以我的眼光來看我媽,這一看又把我嚇得不輕。她的命光和運光都很弱,弱到了幾乎看不到的程度,隻有將死之人才會這樣,難道她真的已經命不長久了?不,不,我要救她,不論有多困難,付出多大代價也要救她!

我回到玄武墨玉牌內,對玉瓷說:“我們必須盡一切可能救我媽!”

玉瓷以意念回應我:“那是當然,可是要怎麽救呢?”

“要三管齊下。第一,這段時間你要陪在她身邊,讓她高興,相信我還活著並且會回來,有了信心和希望她才能支持下去;第二,要找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進行有效的治療;第三,我來想辦法,以我的角度和方式來救她。”

“第一條和第二條都沒問題,我能做到,可是你能用什麽方式來救她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雖然我一點頭緒都沒有,但是我非常堅定,因為我必須做到。

玉瓷立即開始行動,陪著我媽聊天,說一些讓她高興的事,說我一定會回來的,也許隻是某種原因撞傷了頭部失去了記憶,恢複了之後就會回家的。玉瓷不擅長說謊,但這一次說得差點連我都相信了。實際上玉瓷的到來和不舍棄的堅決立場,已經讓兩個老人很高興,得到了莫大的鼓舞,所以她說的話也讓兩個老人產生了一些信心。

但是當玉瓷說要送我媽進大醫院時,我爸和我媽都不同意了,他們覺得大醫院也治不好,不想離開家鄉。玉瓷勸說了一會兒他們還是不肯,沒辦法隻好把所有病曆找出來,拍照發給一個朋友,叫這個朋友去找權威的醫生診斷一下。

天黑後我離開了玉瓷,到處亂逛,如果我能找到鬼教授,或者類似的博學的老鬼,也許會有辦法,卻不知這附近有沒有資深的老鬼。

很快我就逛遍了全村,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還早,居然一個鬼影都沒有看到。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去外地找時,無意中看到了後門池塘對麵的小廟。我心中一動,鬼的能力是很低的,再強的鬼也比不過一個小毛神,求鬼不如求神,如果這個廟裏麵有神仙,我去求求他們也許有辦法。

可是我是一個惡鬼、厲鬼,做過不少壞事,跑到廟裏去求神仙,那不是自投羅網嗎?假如真有神仙能救我媽,我願意不願意去“自首”以獲得救我媽的方法?

沒怎麽猶豫我就走進去了,因為我想到如果我和我媽對調一下位置,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進去,母親為了孩子可以不顧一切,那麽孩子就不該為了母親付出一切嗎?

廟裏麵有一個正殿兩個偏殿,供著七八尊神像,我隻記得以前來廟裏麵玩時,有人管叫正殿最大的那尊神像趙王爺,其他怎麽稱呼,是什麽身份我都不知道。正殿的香案上點了兩盞昏暗的長明燈,一盤線香還在燃燒,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神仙和鬼怪,這就是一個空廟。

我有些失望,但還是像一個祈誠的人走進廟宇,在大殿前跪了下來,合掌叩頭禱告:“各路神仙菩薩、趙王爺,我媽生病了,求求你們救救她!她生我養我,含辛茹苦,從來隻知道付出不計回報,也從來沒有享受過。我以前不懂事,總是覺得她囉嗦,還會頂撞她,現在才知道要感恩和孝敬她,又怕沒機會了。求求你們大發慈悲讓她好起來,她是好人,不該讓她受罪,不論有什麽罪過都由我來承擔,隻要她能好起來,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我也願意……”

“唉!”

後麵傳來歎息聲,嚇了我一跳,急忙回頭看,卻是一個古裝打扮的中年人,慈眉善目,蓄著半尺來長的短須,他的長相和服飾看起來有些眼熟。要說他是鬼吧,身上沒有鬼的陰氣,說他是神仙吧,又沒有神仙那種威嚴和神聖,一時之間我判斷不出他是什麽來路。

“你不該到這裏來。”中年人溫和地說。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很無奈地說。

中年人點了點頭:“我在此地值守數百年,有無數人來求過我,其中不泛孝子,但從未有過怨魂惡鬼來求我。臨死一念向善者,已入輪回,心懷執念滯留於人間者,心中往往隻剩

憎恨和惡念,罕有像你這樣怨念纏身還不忘盡孝之人,實為異數。”

我越看越覺得他眼熟,回頭一看,神台上的趙王爺衣服、帽子款式都跟他一樣,長相也有五六分相似,同樣蓄著短須。我猛然反應過來,他就是趙王爺!

我急忙向他跪下:“趙王爺,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母親,隻要能治好她,我願為你當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