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範
那賬房道:“光前年去年兩年歲供,就有兩萬五千兩與兩萬二千兩之多,而方才那賬上隻記了兩萬一千兩並一萬八千兩,光此項虧空共已相八千兩,還有各項支出,譬如各府裏喜喪隨禮之數,各有短缺,最近的是裕王妃壽日那項,總庫賬簿上記的是金銀各五百兩,珍珠十斛,而此賬上卻記著隻出了金銀各三百兩,珍珠十斛。各項小賬簿要總結起來,數目恐怕不在小數。”
一番話畢,滿座盡皆嘩然!光歲供上虧的銀就有八千兩,八千兩銀就是堆在這裏就能成坐山,這餘氏究竟有多大的胃口,竟敢貪汙這麽大這一筆款子?!這還不算每項納進支出,怪不得她一門心思要奪下大廚房的掌管之權,這大廚房每日裏要花費多少菜錢?這要是進了她手中,她長房還不得變成座金銀寶庫!
老太爺聽完,在堂中呆怔了半日,直到一口氣憋得實在夠久了,才仰首舒一口氣道:“好!好!我的好兒子兒媳!你們都是很好的!”話完說完,這口氣堵在胸口,竟嗆得他忘命咳嗽起來!
何樸鬆何修原連忙上前替其撫背順氣,何蓯立撲通一聲跪下:“父親息怒!這賤人做下這等事兒子委實不知,兒子這就把屋子裏銀子全都找出來補上,再把她休了送回餘府去!”
餘氏麵如死灰,聽得休妻這句竟不由嗬嗬笑起來,指著何蓯立道:“好個何大老爺!你可記得當初你們是如何死皮賴臉地跑到餘府來求我父親要結親?如今你翅膀硬了,倒要休我了! 很好!這銀子是我貪了,可你不想想我為什麽要貪?我是為誰而貪?!成千上萬的銀子,我一個人要怎麽花?!我還不是為你,為了咱們的兒女!毓兒選秀要銀子,挑女婿要銀子,玉兒芳兒進衙門升官級也都要銀子,你不給銀子誰給你辦!你大老爺做過什麽?除了一門心思往上攀附,在外拈花惹草,還為我們娘幾個做過什麽?!”
何蓯立咬牙避開,不與她碰麵。
蘇姨娘這時站出來,說道:“這世上隻聽得夫為妻綱,從未聽過妻為夫綱,大老爺為官從政一向勤勉,一步步走到今日,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幾時他如今這風光,竟是靠著在丞相麵前低三下四得來的了?姐姐這麽說,豈不是挖坑自己跳了,又埋汰了自己父親?若不是大老爺,大夫人又何曾得的這三品誥命的頭銜?”
餘氏雙目狠戾地射過來,咬牙道:“蘇眉音,你素日與我姐姐長姐姐短,今日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麽?!我知道你貪戀這正室夫人的位子許久了,可是你別做夢了,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還有兒女在呢!你孤家寡人地,何府也決不會扶正你坐上這大夫人的位子!”
蘇姨娘聽畢,半日才戚然笑道:“我孤家寡人,眾人都道我孤家寡人,你如何也說我孤家寡人?我前後懷過三個孩子,可是如今怎麽會落得這樣孤家寡人的下場,還養個不知來曆的閨女以為是親骨肉,你不是最清楚麽?!”
餘氏瞪大眼,捂著胸口退開兩步。
何蓯立猛然回頭,盯著蘇姨娘道:“你什麽意思?什麽叫不知來曆的閨女?!”
蘇姨娘慘笑一聲,看著他道:“你以為閔兒是我們的親生女兒麽?不,十七年前,我的親兒子還沒來得及見爹娘,就被你娶回來的夫人扔到了深井裏!正是你這位夫人,她趁我昏迷之時,從外頭弄進來一個同日出生的女嬰慌稱是我生的,從此成了府裏的二姑娘!”
何蓯立呆立當場,半日無法動彈。老太爺大步過來,“你說的是真的?!”
蘇姨娘黯然咬牙道:“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說謊?如今閔兒的生父母就在五裏外的印子胡同裏住著,我身上也有著他們親手為閔兒打的生庚釵子!當初燕丫頭為什麽追打九丫頭,汙她偷她的東西,就是因為九丫頭從燕丫頭手中得到了這根釵子,藏著這秘密不敢說!這十幾年來,我每天晚上都能聽到翠玉苑水井內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我無數次地夢見他在裏頭淒厲地喊著爹娘,餘氏,你聽得到嗎?”
她走到餘氏跟前,語聲輕輕地,話意卻有如千斤之重,“你該記得,在你進門之前,我就已然有孕,那時我多麽天真,以為不管你多麽討厭我,隻要往後退退,你就不會對我如何,我成天地姐姐長姐姐短,把我的一切讓給你,丈夫,正室之位,連同尊嚴全部都給你,可是你連我的孩子都不放過!隻因為他若出來,便是長房裏的庶長子或庶長女!你說絕不能讓你的兒女稱呼一個庶出的賤種為兄姐,這是你親口說的,我在你門外親耳聽到的,你記得吧!”
她聲音嘶啞,雙眼因仇恨而紅起來,“兩年後我又有了第二個孩子,這個時候我仔細著小心著,可還是因為吃了你房裏一碗湯就小產了,那天我躺在**,你以為我睡著了,可是我沒有!我清楚看到你在我床前假惺惺地對著老爺哭,老爺走後你就跟下人說讓她們把房裏還存的墮胎藥處理幹淨!我前後三個孩子,全都是死在你手裏,你說你惡不惡毒,該不該下地獄!”
她指著餘氏鼻子逼近她,嘶聲衝她大吼,似乎要把隱藏在心底的這許多年的痛苦全都喊出來,每個人都被她的話驚呆了,謀殺子嗣,暗下墮胎藥,親手把丈夫的親骨肉給丟到井裏溺死,然後以狸貓換太子之計以女換男,這些事也許每個人都隻過,當中有些人也做過,可是被這麽**裸地說出口來,而且被指證得如此狠絕,或許誰也沒有見過。
這世上陰暗肮髒的念頭和行為實在太多了,可是人都有一張臉麵在,這是個禮儀至上的世界,即便為著私己利益不得不出手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也隻能在私底下,嫡庶暗戰禍及子嗣,那是身為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何蓯立的臉色已經鐵青到底了,何老太爺圓睜的雙目也已經發紅!聶氏心虛地往何修原看去,何修原握緊著雙拳,眉頭與何樸鬆一樣皺得死緊。
老太爺胸脯急劇起伏著,說道:“你說的固然可恨,可是空口無憑,可有證人?!”
琉璃也在替蘇姨娘著急,這事情都過去了多年,當年也許能找到證人,可是如今就未必了,餘氏身陷困境可是突如其來的事情,她可要怎麽辦才好?正擔憂著,卻聽蘇姨娘慘笑道:“我既然說的出來,自然有證人!蘅薇,你把程媽帶上來!”
程媽?甜兒的娘?琉璃挺直腰背,疑惑地看著門口。
餘氏這時臉上猶強撐著作冷漠狀,待聽得程媽二字,那目光倏地一驚,待見得蘅薇身後那人,瞬間便已呈死灰之狀。
程媽進得門來,見得滿屋子人臉上陰雲密布,兩條腿已然簌簌發抖跪下。蘇姨娘指著她道:“程媽,你跟在大夫人身邊二十餘來年,當年我懷那第二胎時,那墮胎藥便是你買來的可是?餘氏當初是如何指使你的,後來我生下來那個孩子又是如何被她丟到了井下,你都給我說出來!”
程媽抬頭看了眼餘氏,顫抖著聲音道:“那是二十三年前,我還是大夫人身邊的丫鬟,那天大夫人給了我二十兩銀子,讓我到外頭買一兩上好的紅花,我想再好的紅花也要不了二十兩銀子,就要退出來,大夫人說,買剩的錢就給我。我當時也不知她要紅花做什麽,就歡歡喜喜地去了。第二天夜裏大夫人就讓人熬了鍋雞湯,說要請懷了身子的蘇姨娘來喝。蘇姨娘當時喝了那湯後就回房了。回房時被廊下一隻野貓嚇了一跳,後來就小產了。當時我也沒往這上頭想,是後來蘇姨娘身子好轉後,忽然把我叫過去,問我把那些紅花丟哪兒了?這一說,我才想起來紅花乃是傷胎之物,深怕蘇姨娘怪罪,當即便把那丟了的紅花又撿了回來,才知道紅花裏竟然還摻著麝香等別的藥——”
“你胡說八道!這都是你這妖婆子與她串通好的!”餘氏歇斯底裏指著她罵道,“如果真有這回事,為什麽這麽多年我都沒聽你提起!”
程媽脖子一縮,說道:“這種要命的事,我怎敢與大夫人提起?再說蘇姨娘也答應我不會把這事說出來,還說要我好好待在夫人您身邊。夫人您自然也是提防我的,要不是這樣,大夫人您後來也不會把我差去做三少爺的奶娘,而把蘇姨娘生的孩子丟去井中這樣的事情交給別人去做了。蘇姨娘生孩子的那天夜裏,雪下的好大,兩個孩子一個在房裏哭,一個就一路哭著往後院井裏去!那小男孩子聲音好宏亮,大老爺您在外頭是聽不到,那麽冷的天,那孩子一絲不掛就被她們扔下冰冷的井水裏去了,那哭聲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才漸漸沒去,如今想起來,我都還覺得後怕——”
程媽這裏說著,旁邊已有心軟的人垂起淚來,就連梁氏齊氏,也不由得紅了眼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