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以死相逼
琉璃默然歎了口氣,撇開頭去。
她哪裏不知道她們並不是看不起這一百兩?事實上百兩銀子都可以讓她們各自不做不動過上好幾年的了,憑每個月拿二兩月錢的她們怎麽會不動心?隻是在這麽些日子與她同甘共苦積累下的情分麵前,這些錢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他們說的是對的,隻要祈允灝贏了,那她們的將來絕對會風光榮耀,得到的也絕對會比這一百兩多的多,可也要她們狠得下這個心去賭,琉璃這一刻,是真正體會到攏絡人心的真諦了——多年前為了一個蕊兒,她氣恨心傷的時候,蘇姨娘就毫不留情地告訴她,她輸就輸在沒辦法給予身邊人想要的東西,當她沒能力給予,他們自然就沒有盡忠的動力,所以她們的忠心也就有限。
如今她把禦人之術運用得嫻熟,再也不需要靠手段去迫使身邊人忠於她,從她身上,從她給予蕊兒與月桂的器重之上,她們也能看到她們自己未來的影子。蕊兒月桂就是她們盡忠的典範,也是驅使她們越發堅定的力量源泉。
所以,即使她拿出這些錢給他們是出自真心誠意,也是真心地替他們安排後路,可是他們仍然願意陪她堅守到底。
琉璃因她們而感到心疼,也感到欣慰,將銀票遞到月桂手裏:“你們既然都不走,那我感謝你們。不過你們如果改變了主意,也可以向月桂拿錢走的。”
鈴蘭等人默默退下,誰也沒有接她的話。
琉璃偏頭跟月桂道:“你去幫小嘟嚕收拾東西,多帶些衣服,乳娘也要一同走。”月桂下去後,她又看著海棠:“李行是軍人,他是不能撤離的,月桂自然也會跟著他一起。你呢?真的不走嗎?”
海棠搖頭,“奶奶,你怎麽糊塗了?我們都是您的奴才。哪裏有主子有難,奴才先走的?如果真有這樣的人,我肯定衝上去把她揍扁!”
琉璃定定看著她,忽而盈開一絲笑,“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海棠一怔,然後忽然臉紅了。“奶奶——”
琉璃笑道:“我看見你早些日子縫的那件衣裳,這兩日穿在葉同身上。”
海棠的臉越發紅得似血了。
琉璃垂眼沉吟了一下,又說道:“雖然葉同跟李行一樣,都是侍衛隊裏的。可是李行是祈家的家將。是家奴出身。月桂和他兩人都可以一輩子留在王府,可是葉同是軍籍,他們這些人雖是將軍一手選拔栽培的,將來到了一定年歲卻要退役。他又沒有別的特長。不能為官,到時隻能回鄉。葉同的老家在滇南,距此十分遙遠,你願意去嗎?”
海棠怔住,臉色又變得蒼白了。她真沒想過葉同將來的去向,這確實是個很現實的問題。沒想到琉璃心細如發,竟然不聲不響已替她考慮得這麽周到。
“好了。”琉璃看她這麽惶然,不忍心再為難她,遂說道:“等將軍大勝。這些事我會替你安排好。”
“奶奶!”
海棠熱淚盈眶,當即垂頭撚起了衣角。
琉璃笑了下,拍了拍她手背。“你們三個都是跟著我吃過苦的,我一個也不會虧待你們。但是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現在幫我去送封信到裕親王府給小戚妃。然後我床頭有個小包袱,裏麵是部分地契房產還有銀票,你都幫我拿過去給她。”
她原本想過給陸沐陽,可是聶玨早就公然與陸詔祈允灝廝混在一起,這次指不定還有他的任務,如果陸詔兵敗,陳國公府肯定免不了麵臨危機,那時候陸沐陽雖為皇親可以免罪,與聶玨感情深厚的她隻怕也抽不出身為她奔走。
裕親王是朝中輩份最大的皇親,而且是聖上的嫡親弟弟,一直在太子與陸詔之間左右周旋,兩方也沒得罪,所以奪嫡的風波肯定影響不到他們身上。小戚妃甚有義氣,這件事委托給她,再穩當不過。
送走了海棠,黃嬤嬤她們也都收拾好了。虞嬤嬤把小嘟嚕抱過來給她看,小家夥看見母親便笑得兩眼眯成了縫,渾然不知即將要與母親分別。
琉璃親了他小臉蛋好幾遍,又親親他的手心,抹去臉上淚水,讓虞嬤嬤抱著他下去,自己掀簾進了房。
一直到蕊兒抱著小嘟嚕含淚在簾外叩拜她也沒出來。
沒有做過母親不知骨肉相連的親近與分離的痛苦,小嘟嚕是這個世上與她血脈最近的那個人,是她十月懷胎經曆過撕心裂肺的陣痛後生下的她的孩子,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與她如此緊密相連,母子間的感情,是丈夫也給不了妻子的愛和痛。
琉璃在房裏獨處到深夜,然後隨便吃了幾口飯,屋裏沒有小嘟嚕的聲音,祈允灝又沒回來,愈發顯得冷清。
時間越接近約定的時刻越發難熬,到了翌日晌午,範雲前來回話,吳忠也來就祈允靖下過決策的兩回事來問了問,好歹轉移了注意力,捱到黃昏,祈允灝終於風塵仆仆回來了。
這一夜一日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事,整個銀甲上布滿了厚厚的塵土,就連眉毛也沾了黃土而變成棕黃色。琉璃趕忙讓鈴蘭備熱水讓他沐浴,自己拿著衣裳在旁親自侍侯,知道他時間緊急,便一麵把小嘟嚕送走的事說了。
祈允灝握住她的手,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這種骨肉分離的痛楚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讓小嘟嚕離開王府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他對他的感情不亞於琉璃對他,隻是他怕琉璃接受不了這樣的安排所以一直忍著沒說,眼下她這麽做了,除了心疼她的堅韌,便是對她的愧疚。
“放心,我就是拚死也要讓你們母子團聚!”他在她手背上吻了口。
琉璃抽身打他的肩:“胡說什麽?你怎麽會死?”說著箍緊他的脖子:“就是死也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以後,我咬不動了,聽不見了,看不清了,而那時候小嘟嚕和他許多弟妹都成年了,又都各自開枝散葉,使咱們兒孫滿堂了,那時候才準你死。”
“嗯。”
祈允灝點點頭,閉上眼來。
陸詔讓他亥時前帶藥進宮,眼下還有兩個多時辰的時間可以養精蓄銳。琉璃等他沐浴完,便讓扶桑端了肉湯和米飯,還有幾樣營養又開胃的菜過來,等他吃下,便讓他在房裏歇著,自己退到書房,找了本書在手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定北王乃是令胡虜聞風喪膽的戰神,祈允灝也是智勇雙全的幹將,陸詔也是胸有韜略的領袖,有他們三個精心布署,再加上身邊那麽多謀臣擁護,看起來這件事萬無一失,可也許是她這輩子並沒有遇見過什麽完美無缺的計劃,似乎最後總會在哪裏冒出些漏洞,所以她心底裏卻隱約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卻又想出來症結會是在哪裏。
這一天一夜她已經把前後大小事情都細細捋過好幾遍,還是想不出來哪裏不對,最後隻得把忐忑的原因歸結於自己,一定是她太緊張了,畢竟這件事如此重要。
書翻了兩頁便再沒動過,倒是門被叩響了,祈允灝走進來,“時間差不多了,把藥給我,我進宮去。”
琉璃將早準備在袖中的曼陀羅取出來,“不是亥時嗎?怎麽這麽快就走?睡了會兒沒?”到了這一刻,她忽然又有些害怕它來臨,成敗在此一舉,她多想暫且留住這一刻。
祈允灝點頭,將藥瓶放進懷裏,撫她的臉道:“睡了會兒。已經快亥時了,再不走就要誤事了。”偏頭看了眼門外,他俯身親吻她,片刻後將她放開,說道:“我讓李行他們留下來陪你,他們不讓你出府,你千萬不能出府。”
“那你呢?”琉璃急道,“都留給我嗎?”
他道:“如今九道宮門已經有三處是我們的人,老爺子的人也暗中護住了外宮城,陸詔也已經派了人手進去,還有聶玨杜睿蔣澈他們都帶著人在宮裏,不會有事的。你聽話,千萬不要出門。”
他這樣叮囑,然後深深看了眼她,最後吻了吻她的額角,轉身出了門去。
“允灝!”
琉璃追出門口,衝他背影大叫。
祈允灝回轉身,安撫地笑了笑,然後提刀出了院門。
琉璃呆望了片刻,驀地衝夜空裏呼道:“李行!”
“小的在!”李行瞬時從旁邊閃出來。
琉璃走上前,一把拔出他腰上刀來,直直對準他心窩。
李行怔住:“奶奶!”
“你帶兩個人去暗中跟著將軍!”
“不!”李行果斷搖頭:“將軍已經吩咐小的,必須誓死護衛奶奶周全!小的隻聽將軍命令!”
“你不去,我就殺了你!”琉璃咬緊牙關,將刀往前伸了伸。祈允灝臨走前的眼神裏,她看出來他心裏的猶豫,他一定是知道今夜的事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所以才命令所有人全部留下保護她!可是他太小看她了,她怎麽會明知道他孤身涉險,還心安理得地呆在深宅享受著侍衛們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