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生命為何物?
等到歐陽洵結束今天的詢問,小萱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主樓時,紅日西斜、黑雲壓城,陰風陣陣狂卷著地上的梧桐葉子,肆虐地漫天飛舞,像一個個四處遊**的孤魂野鬼,不知道要飄向哪裏。
小萱特意繞到主樓後麵白天楊傑墜落的地方,那根刺穿楊傑身體的鋼釺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彷佛一根嗜血的魔槍,妄想終結一切生命。又是一陣刺骨寒風,吹得小萱瑟瑟發抖。天氣怎麽這麽冷了?她裹緊外套,又轉回了主樓前側,踏著滿地的落葉,快步向學校後門口走去。
這時已經過了學生食堂開飯的時間,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在路上,有說有笑,都在討論著自己關心的事情,一點也沒有留意身旁走過的這個行色匆匆的陌生人。
小萱看著一張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臉,心裏麵思緒起伏。
昨天的這個時候,楊傑一定也和這些人一樣,走在校園的路上,亦或是和朋友,亦或是獨自一人。而僅僅一天的時間,曾經鮮活的生命就已經魂飛魄散,學生們的議論也僅僅隻會持續幾天,之後,大家會漸漸淡忘這件事,楊傑這個名字,隻會成為留在大家心裏的一個模糊的印象,再次談到時,多數人都隻會從腦海裏某個角落搜索出這個胖胖的男生,然後漠然地說一句:“哦,就是那個跳樓的男生啊……”
小萱感歎著,心情莫名地一下子跌落到了穀底。
幾天的時間,她見到了太多的死亡,從不可一世的許強、端莊秀麗的花靈鳶、混跡江湖的陳氏兄弟、老實巴交的園丁,到現在的楊傑。個體生命的脆弱,就好像這不斷飄落的梧桐樹葉,混雜在周圍無數個大同小異的個體中,等到油盡燈枯、葉落歸根之時,僅僅是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歎息一般的沙沙聲,便化作塵埃,永遠地融入了樹下的泥土,再也不見了蹤影,又有幾人能夠記起那些曾經為自己遮過陽擋過雨的樹葉呢?
夜色似乎又加深了一些,小萱覺得心底泛起一陣涼意。就在這時,她看到前麵那座標誌性的雕塑,猛然停住了腳步。
那是一頭低著頭,正抬起前腿奮力向前衝的牛。這雕塑是老一輩的校友送給學校的禮物,被安置在幾條主要道路的交叉口。牛本是踏實勤奮的象征,而這抬腿做奔跑之勢的牛卻詮釋了另外一種拚搏奮進的精神。此時,就在這牛前,一小撮學生正圍成一個圈,低頭默默地站著。
在那些學生中間,十多支白色的蠟燭也同樣圍成一個圈,跳動的火光中,可以看到楊傑的照片正擺放在蠟燭中間。照片上的他笑容滿麵,人卻已不在。看到這樣的場景,小萱覺得心裏的陰影又更深了,她慢慢走了過去,站在那些學生旁邊,默默地低下頭,心裏為這個逝去的生命輕輕禱告著。
正當她轉身準備離開時,突然角落裏一雙眼睛吸引了她的注意。和其他人淡淡的憂傷不同,那雙眼睛淡漠而絕望,還透著一絲驚恐。小萱循著那眼神望去,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映入眼簾。
蒼白的臉色,狹長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頭發卻淩亂不堪,長長的睫毛下略帶黃色的眼睛此刻正無神地耷拉著。許小勇!小萱腦海裏閃過這個名字。他也在這個學校上學,居然是自己的師弟?
這個呆呆站著的人,正是許小勇,或者說,是一個頹喪版的許小勇。他呆呆地看著地上楊傑的照片,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冷笑。看了一會,他抬起頭來看著天,雙手插在口袋裏,竟當著眾人的麵吹起了口哨,引來一聲聲埋怨。
許小勇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對,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可小萱分明從他的表情上讀到了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他吹了一會口哨之後,低下頭,眼光掃到夾在那些學生中的小萱,稍微一愣,隨即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對小萱點點頭,轉身慢悠悠地掏出電話,一步三晃地走開了。
“喂?兄弟,幹什麽呢,遊戲有什麽好玩的?我爸還給我留了些錢,帶你一塊瀟灑去……”許小勇狂妄的聲音漸行漸遠。
看著他的身影慢慢走遠,小萱心裏一陣難受。這可憐的孩子,父輩犯下的錯誤不應該由他來買單,許強死了一了百了,留下許小勇一個人,他心裏的那份痛苦,恐怕沒有人能理解的了吧?
雖然許強是自作自受,但她看到許小勇的樣子,作為偵破那件案子的參與人之一,不自覺地把自己和許強的死聯係了起來……等過段時間,一定要過來找他聊聊。小萱心裏這樣想著,轉身離開了。
那些學生仍然低著頭,默默地禱告著,沒人注意到照片上楊傑的眼睛輕輕動了動,盯著剛剛離去的小萱,臉上閃過一絲獰笑,很快又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