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馬車停在一片杏林之外。

且蘭打量此處地界,發現不遠處有酒家在望,臨近城鎮,路上行人多做窄袖長衣,華帶束腰,足踏鹿皮長靴,竟是已入昔國境內。

子昊躬身下車,墨烆上前請示行程,飛花中隻聽他淡淡吩咐,“去前麵坐一坐,讓蘇陵來見我,我們不進城,直接去洗馬穀。”

聽他提到“洗馬穀”,且蘭方知此行的目的,念及族人安危,不由向他看去。子昊似能看透她的心思,道:“放心,如今昔國是九域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會冒開罪蘇陵的危險對九夷族不利。”

且蘭抿嘴不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幾人選了一家酒肆臨窗的位置,剛剛點下酒菜,便聽外麵傳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循聲望去,隻見一群白衣武士縱馬揚塵飛馳而至,待到酒肆之前,當先兩人突然一提韁繩,身後諸人隨即勒馬,十幾匹快馬齊刷刷說停便停,單是這份騎術已然不凡,再看他們皆著一色軟甲緊身武士服,人人腰懸長劍,顯然同屬某一頗具聲勢的江湖門派。

一眾人等下馬,亦往這家酒肆中來,尋桌落座,高聲招呼上酒上菜。掌櫃的見這些人看起來不好惹,任他們頤指氣使,小心伺候,店中一時人聲馬嘶,喧嘩不已。

這邊離司隔了垂簾看了一會兒,輕聲道:“主上,是赫連武館的人。”

子昊輕輕點了點頭,看向那麵,“赫連聞人嗎?”

離司道:“前麵那男子是他們宗主赫連羿人的兒子赫連齊,他既喊那灰衣人叔父,想必便是江湖上人稱‘急雷驚電’的赫連聞人了。”

這時聽外麵有人道:“大師兄,這次三師兄他們到底遇上了什麽人,怎麽竟連性命都搭上了?”

那赫連齊一副世家公子模樣,生得一表人才,在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鑲銀邊武士服襯托之下顯得身形高挺,頗具英姿,隻是態度異常傲慢,有些目中無人,聞言冷哼道:“一群沒用的廢物,這麽多人對一個都會失手,還要咱們千裏迢迢趕回去收拾爛攤子,赫連武館的臉都讓他們丟盡了!”

旁邊人道:“難道對方真是冥衣樓的人?聽說有幾個師弟是死在巫族絕技‘冽冰’之下,當真蹊蹺得很。”

赫連齊道:“冥衣樓算什麽東西,父親既與穆國有約,我們隻管取那人性命便是,管他……”

話未說完,那赫連聞人低咳一聲,“齊兒!”

赫連齊自知失言,舉酒笑道:“多謝叔父提醒,侄兒省得了。”

聽他們這番話,離司皺眉道:“聽說這赫連齊為人甚是輕浮,仗著自己武功過人,父親又是楚國上卿,到處胡作非為,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不知今天這麽急著趕路,又要做什麽勾當。”

子昊卻已根據子嬈來信猜出大概,知道赫連武館這一行人定是急著趕去灃水渡,沉思片刻,“據我所知,赫連家與少原君府似乎並不和睦。”

說話時卻是看向且蘭,且蘭因著皇非的緣故,對楚國之事頗為熟悉,解釋道:“赫連侯府與少原君府分庭抗禮,兩家宿怨已久,前些日子這赫連齊還曾誇下海口欲奪楚國第一劍手之位,人人都知他是針對皇非而去。隻不過皇非軍功赫赫,在楚國朝野極具影響,武功又高,豈是一般人能比?赫連羿人雖然位高權重,卻始終受其壓製,能在楚國一呼百應的,唯皇非一人。”

“哦?”子昊淡淡抬眸,“那楚王又如何?”

且蘭想了想,道:“楚王對二人皆是十分倚重。”說到這裏突然一頓,看向外麵,“咦?”

此時店外又有幾匹快馬馳來,四個身著騎裝的女子飛身下馬,其中一人竟是且蘭隨身副將青冥。

四名女子挽發佩劍,皆是英姿颯爽,並騎而來,頗為引人注目,尚未走進酒肆,赫連齊等便已注意到她們,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頗不懷好意。待她們路過旁邊時,赫連齊忽然將足尖向外一挑,青冥一不留神便被絆了一下。但她反應極快,輕身一轉,堪堪避開腳下阻攔,不料赫連齊存心戲弄,肘彎不落痕跡地一伸,恰好讓她撞個正著,滿滿一盞酒便灑了大半在身上。

旁邊赫連武館的人立刻跟著起哄,赫連齊邪邪笑道:“這位姑娘走路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

青冥愣了愣,隨即看出赫連齊是故意生事,她們外出探聽消息,此時急著趕回洗馬穀,不願招惹是非,便施了一禮,道:“沒留意弄髒了公子的衣服,無心之過,還請公子見諒。”

赫連齊站起來故作瀟灑地彈了彈衣襟,語意輕佻,“衣服髒了就髒了,本公子不計較這些,你過來陪我幾位師弟喝杯酒,這事便作罷。”

青冥微微蹙眉,“公子請自重。”

赫連齊笑道:“生得這麽漂亮,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害什麽羞呢?”說著伸手去挽青冥肩頭。

青冥側身一讓,出掌擊他手臂,赫連齊忽然變抱為抓,倏地扣向她手腕。他武功高出青冥許多,原想必定手到擒來,不料青冥忽然反手彈指,一道勁氣鋒利,射向他的掌心,竟逼得他不得不放手後退。

青冥逼退赫連齊,迅速向後避去,隨行幾個女子都已不著痕跡地按上劍柄。赫連齊眯了眼睛打量她們幾人,“哈哈”笑道:“我說昔國哪來這麽清秀的美人,原來是九夷族的人。你們女王和襄帝弄得不明不白,差點兒被人滅了族,如今聽說公主又被東帝擄去,這會兒說不定連夫人都封了。既被本公子看上了,還裝什麽三貞九烈?”

青冥等齊聲怒叱,“你胡說什麽!”

此刻且蘭再也忍耐不住,方要發作,子昊放下茶盞,淡聲道:“離司,你過去問一下,看往終始山的路該怎麽走。”

且蘭詫異地轉頭,唯見他眼中一片清靜如水,不變的高深莫測。

這邊赫連齊正故意和青冥纏扯,忽聽身後有個溫柔的聲音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知道從這兒如何去終始山嗎?”

杏花影裏,隻見一個身著碧衫女子含笑俏立,眉也盈盈,眼也盈盈,人也盈盈,笑也盈盈,清秀嬌美,姿色可人,相比之下青冥等女子竟都成了俗物。赫連齊不由眼中一亮,“姑娘要去終始山嗎?終始山離這裏不遠,不如我……”話說了一半,猛地臉色一變,抬手握住喉嚨,張了張嘴,竟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咦?”離司笑吟吟道,“原來公子不想告訴我,那我問別人好了。”說著轉身對赫連武館的人道,“請問這幾位大哥知不知道去終始山的路呢?”

青冥聽她提到終始山,留心注意,卻見她轉身時手指輕輕一彈,似有一層透明的東西飛上桌案,瞬間落入幾個酒盞。旁邊有人正取盞欲飲,猛聽赫連聞人一聲斷喝:“小心有毒!”說話時彈劍出鞘,一道輕光擦過幾人掌心,三盞酒隨之淩空飛起,襲向離司臉麵,去勢之快,勁道之狠,竟是不惜取她性命。

“哎呀!這麽多酒,我可喝不了!”離司笑著向後退去,衣衫飄飄左右轉過,兩盞酒被她雙手抄住,眼見第三盞酒落下,她又突然向前一飄,那盞酒便穩穩當當落在頭頂,“怎麽這酒裏有毒嗎?我看倒未必,不信,我喝給你們看。”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一晃,頭頂的酒盞倏地落下,被她咬在齒間一飲而盡,再一仰首,酒盞落到肩頭,“看吧,哪裏有毒?我隻是問一問路,這位先生你怎地這麽凶?”

赫連聞人以劍擊盞,其中分別含了三道不同的內家真氣,原本極難應付,不料竟被離司輕輕鬆鬆地接下來,頓起警惕之心。但他自恃身份,不願再對一個年輕女子輕易出手,冷道:“哪裏來的小丫頭?竟敢和我赫連武館作對,不快交出解藥,休怪我劍下無情!”

離司俏聲笑說:“酒中分明沒有毒,我又去哪裏找解藥?這位公子看起來可有些不妙,不如好好給兩位姑娘道個歉,說不定就沒事了。”

赫連齊喉嚨中似有一片蟲蟻密密爬噬,奇癢難耐。他雖不能言語,神誌卻清醒,知道定是離司方才做了手腳,強提真氣將手一揮。赫連武館眾弟子囂張慣了,立時拔劍出鞘,不分青紅皂白便向離司撲去。

青冥見狀急呼:“姑娘小心!”

離司揮手將身上酒盞送出,真氣透處,瓊漿四濺,眾人畏懼毒酒,向後閃避。她卻轉頭對青冥笑道:“借妹妹佩劍一用!”取劍在手,足尖一點閃入劍光之中。

赫連聞人心忖眾人對付一個嬌弱女子綽綽有餘,獨自在旁袖手觀戰,但不過片刻,突然微微色變。

場中白衣之間碧影飛閃,一道劍光似乎比所有長劍都要快上幾分,離司禦劍如風,手中流光疾馳,星芒迸射,用的赫然便是赫連武館的千字徹心劍。

但見她在劍陣圍攻之下聲東擊西,進退自如,同時不忘笑說:“你這一招‘千秋萬代’使得不對,少了後麵幾式變化,應該改成‘千瘡百孔’才是!”

“你這是‘千嬌百媚’嗎?看起來倒像‘千奇百怪’,這麽難看,可真是難為你了!”

“‘千軍萬馬’不是這樣的,看我教你!”一劍飛出,姿態之妙,招式之精,竟遠在赫連武館眾弟子之上。小小酒肆中一時劍光飛舞,令人眼花繚亂。赫連聞人越看越是心驚,離司用的雖是千字徹心劍,但變招進退匪夷所思,這劍法中原有的破綻竟在她手中消於無形,從而威力驟增,令得眾弟子從無應付。

“住手!”片刻後,隨著他一聲喝令,赫連武館的人紛紛停手。離司並不追擊,在眾人包圍下執劍而立,笑意如舊。

赫連聞人將她打量一番,沉聲道:“你非是我赫連武館之人,從哪裏偷學到這套劍法?”

離司抿嘴笑了笑,“這劍法有什麽稀罕的,還值得去偷學?我家主人說了,這種劍法也就是練著玩,千字萬字,其實一字可破,我們家中諸多劍譜,這實在算不上什麽。”

“好大的口氣!”赫連聞人道,“你家主人難不成看盡天下所有劍譜,敢說這樣的大話!”

“是啊!”離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們家藏書萬卷,天下有的書,我家主人都有,天下沒的書,我家主人也有,秘籍劍譜什麽的,不過是主人無事消遣的閑書罷了。至於這千字徹心劍,我家主人最近沒書看了,才讓我找出來翻一翻的,看完了覺得沒什麽意思,好像隨手燒掉了。”

赫連聞人聽她如此詆毀宗門劍法,不由怒火中燒,“好大膽!如此我倒想領教一番,看你怎麽一字破我千字!”他向前邁出一步,身旁弟子立刻收劍退下,場中頓時變得落針可聞。

離司見他原本滿麵怒意,但手觸劍柄時卻已變得平心靜氣,身形氣勢無懈可擊,便知不易應付,輕輕錯步,心中留意提防。

赫連聞人既被稱作“急雷驚電”,一手劍法快如閃電,急似驚雷,自然是迅捷無比。振劍而起時,離司刹那間便像落入層疊爆現的雷電之中,隻覺眼前一劍快似一劍,四麵八方盡是劍影,雖知道每一劍都是千字徹心劍的招式,但不等應對,已被劍勢逼住,縱然看到破綻,卻也來不及還擊。她當下不敢輕敵,施展身法以快對快,動若輕風,片影難見,赫連聞人長劍傷她不得,但她也隻能飄忽閃避,卻無還手之力。

此時簾後忽然有人朗聲道:“一塵不染!”

離司聞言不假思索,手中長劍斜飛前掠,劍如月華,銀芒急灑,恰巧迎上赫連聞人襲來的劍風。

“叮”的一聲清響,赫連聞人的長劍被她劈個正著,後麵一招“千裏無煙”便使不出來。

隻聽那聲音再道:“一顧傾城!”

離司回身出劍,嫣然一笑,佳人妙舞,風姿翩然,一點寒芒如星飛射,破入赫連聞人劍氣之中。

赫連聞人身形一窒,竟被她逼退半步。

“一葉知秋、一了百了。”簾後那人不斷出聲指點,緊接著“一波三折”“一揮而就”“一寸丹心”“一擲千金”“一飛衝天”“一點靈犀”……諸般招數來自武林各派劍法之中,皆以“一”字開頭,他信手拈來隨意道出,離司竟也劍劍契合,分毫不亂。赫連聞人劍勢雖快,那人卻似知他心思一般,每招說出,總能令離司搶占先機,攻其必救。

一招受製,處處受製,赫連聞人手中長劍被離司行雲流水的攻勢迫得左支右絀,惱怒之餘,心中殺意漸起。

再擋離司一劍,他忽然目光暴漲,身形凝立,震喝聲中,一招“千山萬水”淩空劈下!

三尺長劍,滔滔勢急,如千丈垂瀑,飛流狂落,挾一股威猛的真氣以快不可擋之勢向離司當頭罩來。

離司飛劍迎上,當的一聲刺耳錚鳴,雙劍相交,離司手臂一麻,長劍竟險些被震得脫手飛出,情急之下翻身後退,半空中連轉數周,以化解對方怒浪般的勁氣。

赫連聞人猱身逼上,袖風微振,真氣貫劍而出!

離司雖然劍招精妙,但內力卻與赫連聞人相差甚遠,此時勉強抵擋一劍已覺吃力,當下抽身疾退,不敢再掠其鋒,不覺已退至垂簾近旁。

赫連聞人知她弱處,立意要以渾厚的內力將她震傷在劍下,擒住搜索解藥,當下冷笑一聲,竟運起十分功力,長劍再次劈下。

簾內有人一聲輕喝:“離司退下!”

離司身影一閃,輕煙般沒入簾中。赫連聞人劍勢不歇,仍舊直劈下去。

席前垂簾忽然揚起。

一隻蒼白瘦削的手,分花拂柳般向外輕輕一揮,複又落入簾後。

赫連聞人尚未看清那手的動作,長劍便被一股極柔的真氣掃中。寒意沿劍陡起,他心知不妙,當即飛身疾退,不料尚未站定,劍身上倏然傳來一陣森寒的力道,令人渾身劇震,奇經八脈便似被冰潮猛地漲滿,竟把持不住騰騰騰連退三步。

勉強立定,赫連聞人麵上隱有紅潮一閃而沒,連續數次,方才恢複正常,驚疑不定地打量那道垂簾,“敢問簾後何人?有此手段,何不賜麵一見!”

簾後之人輕輕咳了一聲,又一聲,然後靜了靜,似待氣息平複,才淡淡道:“要見我,你還不配,就算赫連羿人來了,我也未必肯見。”

赫連聞人心下生怒,冷聲道:“明人不做暗事,閣下究竟何人,得罪赫連武館,可要三思!”

簾後那人似笑了笑,“千裏幽冥地,日月不沾衣,這句話你想必聽過。”

赫連聞人等麵色皆是一變,“冥衣樓!”

江湖中人聽到這三個字,心中無不要有一驚。無論是什麽人,隻要招惹了冥衣樓,便是一隻腳踏入了修羅殿,無論誰與冥衣樓作對,天下之大,便再難有容身之地。非但是江湖武林,就連宣王這般人物也曾要倚仗冥衣樓,就算權傾楚國的少原君也不願輕易與其衝突——這也便是當初在驚雲山,皇非如此顧忌子嬈,最終答應退兵息川的原因之一。

冥衣樓之神秘,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首領是誰,冥衣樓的力量,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大,它便如一股洶湧的暗流,貫穿於整個九域甚至帝都,卻沒有人知道源頭到底在何方。

但是,赫連武館的勢力亦非同小可,橫行江湖,豈有束手挨打的道理?今天若善罷甘休,那日後赫連家也不必在江湖上立足了。

“冥衣樓與我赫連武館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前些天在楚國壞我們一樁大事,今日又無故傷人,這未免太說不過去。”

赫連聞人言語還算客氣,簾後那人卻輕聲道:“沒什麽說不過去,我看你們不太順眼,回去告訴赫連羿人,他生子不教,我便替他了斷了,免得日後禍連九族。至於你們這些人,過去給九夷族幾位姑娘磕頭賠罪,今天便饒你們一命。”

如此不客氣的言辭,隻聽得赫連聞人勃然大怒,大聲喝道:“冥衣樓未免欺人太甚!”手上劍芒暴漲,“結千字劍陣!”

這厲聲一喝,赫連武館十餘名弟子飛身挺劍,催動真氣,隨著眾弟子腳步移動,層層衣影交錯飛閃,四周卷起整片淩厲的劍氣,酒肆中頓時充滿森然劍光,一刻不停,雪浪般撲向垂簾。

垂簾被疾風掀動,一**揚起,那隻手再次出現。

雪白的手,修長的手指,五指一揮,如撫輕弦,一片白色漫天飛出。

是杏花,白若雪,輕如絮。點點飛花撲麵而至,刹那間幻作千枝魅影,冰雪壓不住春色,冷芒盡散,纏綿微香之中紛紛花落如雨,嚴密劍陣竟在瞬間冰消瓦解。

四周花飛、旋舞,軟柔飄落劍鋒,一片暖光如玉,清潔不沾半絲殺氣,赫連武館眾弟子卻已痛呼出聲,紛紛掩麵跌出陣外。

這時眾人都未注意,酒肆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男子,一著黑衣,一著藍衫,一人身形筆挺,神色冰冷,一人緩帶輕衫,麵若春風。此時赫連聞人怒喝一聲,再次攻向垂簾。那黑衣人肩頭一動,卻聽藍衫人道:“既在昔國,便交給我吧。”說話時,人已飄出,手上突然多了一柄細長的薄劍,“哧”的一聲輕響,清澈的劍光乍現即逝,斂回鞘內,他人已落在眾人之前。

赫連武館眾人眼前電掣般的劍光閃過,手上猛地一痛,掌心已被刺中,十餘柄長劍叮當落地,唯有赫連聞人長劍未曾離手,卻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劍光現時,藍衫人瞬間已出了一十二劍,十二聲極速的劍響連成一氣,聽起來隻像是一劍刺出,一劍傷敵。赫連聞人號稱“急雷驚電”,卻發現若非對方手下留情,他的劍此刻也早已躺在地上。

眾人身旁似仍有未逝的劍光點點,隱隱散入滿地飛花之中,一柄銀鞘長劍閑掛腰畔,那藍衫人淡笑回身,對垂簾一禮,溫文說道:“蘇陵來遲,請公子恕罪。”

他正是劍術與皇非齊名,仁義與楚王比肩的昔國儲君蘇陵。

簾內之人微微一笑,“既然你來了,這裏的事便交給你吧。”

“是。”蘇陵輕輕一低頭,轉身麵對赫連武館的人,微笑道,“赫連先生,沒想到剛分手不久,便又在這裏見麵。”

赫連聞人此次來昔國正是奉命前來購買戰馬。昔國戰馬天下聞名,在這戰爭頻繁的時代,戰馬的優劣及數量往往決定一個國家軍事力量的強弱。楚國兵力強盛,又與昔國比鄰,兩國每年都有大批的戰馬交易,赫連家與蘇陵常有接觸,因此頗為相熟。

赫連聞人抱拳道:“蘇公子,你我兩國一向交好,冥衣樓在昔國境內行凶傷人,不知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蘇陵看了一眼滿麵痛苦的赫連齊,道:“先生若肯看在下薄麵立刻離開,至少其他人的性命還可以保住,否則,便是讓在下為難了。”

赫連聞人目光一利,“公子要袒護冥衣樓!”

蘇陵溫言道:“赫連先生,冥衣樓是我昔國的貴客,與冥衣樓為敵,便是與蘇陵為敵,亦是與昔國為敵,還請先生三思。”

他說話始終優雅得體,赫連聞人卻著實吃了一驚,萬萬不曾想到,昔國竟為冥衣樓不惜開罪楚國。簾內那人究竟是誰,能讓整個昔國都為之所用?與此相比,赫連武館劍法的外傳倒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冷聲道:“如此說來,公子是決心與我楚國為敵了?”

蘇陵並不回答,隻側身看向簾內。簾內一片安靜,過了片刻,傳出方才那人疲倦的聲音,“區區赫連家怕是還代表不了楚國,昔國的戰馬,隻是不賣給赫連羿人。”

蘇陵便一笑,對赫連聞人拱手道:“我會立刻命人將赫連侯爺所付的定金送還,並依約賠償兩萬楚金,先前與先生約定的一萬匹戰馬,恕敝國無能為力了。”

赫連聞人此時怒到極處,反倒冷靜下來,眼下眾人身處昔國,若來硬的是決計討不了好去,何況戰馬一事關係重大,亦不能這樣翻臉不顧,冷冷看住蘇陵,“貴國今日之情,我楚國記下了,但願公子日後不要後悔。”

蘇陵卻笑道:“昔國的戰馬不賣給赫連家,並非不賣給楚國,先生不要誤會了。至於令侄……”他頓了頓,略一思索,對簾內道,“赫連齊雖然平素行為不端,但卻罪不至死,公子能否饒他一次性命?”

但見垂簾一動,離司閃身而出,笑說:“死不了的,我早說過那不是毒,清水裏麵泡三天,自然就沒事了。但要記住一個月內切勿妄動真氣,否則可就不好說了。”

垂簾揚起的刹那,赫連聞人一眼瞥去,竟看到了皇非的師妹,九夷族公主且蘭。垂簾轉瞬飄下,他這一愣,便未及看清且蘭身旁之人,但似忽然想到什麽,目光中隱隱掠過殺機,“我們走!蘇公子,咱們後會有期!”

一時間,赫連武館的人走得一幹二淨,蘇陵毫不在意地笑笑,並不因多了赫連家這樣強大的對手而見憂慮,轉身時已換了稱呼,建議道:“主上,連日路途勞頓,是否入城稍事歇息,明日再去洗馬穀。”

子昊長身而起,迎向且蘭略帶探尋的目光,輕輕笑了一笑,道:“不妨事,我們走吧。”

蘇陵遂不多言,欠身從命。

不知為何,麵對此時的東帝,且蘭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似乎有很多事等著去做,不願浪費任何一點時間,他的每一絲笑容,都像一張無形的麵具,他的每一句話,都將改變些什麽,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有著莫名的深意。這樣的他,這樣的東帝,這個叫子昊的男人,在與她一直以來的想象出現如此之大的反差後,如同一片深邃的海洋,吸引著她,亦困惑著她。直到多年以後,且蘭才知道,原來他與她,相識之前便已注定,生死愛恨從未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