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這名字來說,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她本名叫什麽,我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假設,也許龍姐就是龍姐,她根本就沒有什麽真實的名字,或者其他的代號之類的東西,而知道她到底叫什麽,其實也一點都不重要,就像她的身世一樣,似乎永遠蒙著一層看不見的麵紗,讓人捉摸不透。

我認識龍姐的時候大概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其實細想起來,她當時也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似乎歲月從不會對她的容貌帶來多大的侵蝕。為什麽叫她龍姐,也就是因為那時候她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和一個懵懵懂懂年少無知的我相比,一眼就看得出是那種成熟女性,見過大場麵,而如今她看起來仍舊是那副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甚至看上去比我還要年輕一些,可我還是改不掉去叫她龍姐。

記得第一次見到龍姐是在爺爺的一位老朋友家中,他的那位老朋友,大家都習慣的稱他為耿老,是個做學問的老爺子,人很和善,喜歡收藏古玩字畫,家裏條件相當闊綽,和我家那種平頭老百姓過的日子是天上地下之分的,雖說如此,可耿老對於爺爺的尊敬程度,那可以說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簡直就像個小書生看先生那種姿態,總是恭恭敬敬的。

我十五歲的那年夏天,一個比較涼爽的下午,爺爺帶著我到耿老家做客,我坐在窗台沿兒上看著外麵街上熙熙攘攘的車流,不時的從旁邊的小瓷碗裏捏一顆冰凍葡萄放進嘴裏,而爺爺則和耿老兩個人在背後聊起來沒完。

其實每次來到這裏,除了能吃到平時家裏沒有的好東西之外,也就沒什麽能勾起我興趣的了,而這次卻不同,聊罷多時,耿老突然說介紹她一個遠房的外孫女給我們認識,起初我並沒有在意,仍舊自顧自的欣賞著街景,可爺爺突然從後麵叫著我,讓我過來喊人。

這時,是我第一次見到龍姐的樣子,和現在的穿著略有不同,下身是牛仔褲配著帆布球鞋,上身穿著一件短袖襯衫,長長的頭發編著一條很粗的麻花辮兒甩在背後,同樣的,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色。

龍姐很瘦,個子也很高,和他的黑發比起來,她的皮膚卻是相當的白皙,隻是從那時開始,我印象中的她,永遠是皺著眉頭,一臉的凝重,並且那雙眼睛,總是帶著一些淩厲的殺氣,如果她去看你的話,就會死死的盯著你,會讓你從骨頭縫裏都覺得不自在。

耿老坐在太師椅上,用手裏的折扇一指站在麵前的這個大姑娘,對爺爺說到:“先生,這位是我遠房表妹家的孫女,叫阿龍,今年二十八了,這次她到天津來,是特意過來這邊學學做生意的,她家住在比較偏僻的南方,不太會說話,您老可別見怪啊。來,阿龍,叫郭老。”

龍姐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筆直的站在原地,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爺爺的眼睛,耿老爺子見有些尷尬,便又接著說到:“阿龍,別這麽看人家,不禮貌,先生啊,您別見怪,這孩子就是不愛說話,不過人好得很,這才來了幾天,家裏的活幫著我太太做了不少,而且這丫頭做飯也好吃的很,今晚你們爺兒倆就留下,嚐嚐阿龍的手藝。”

爺爺搖著手中的扇子笑著說到:“不妨事,不妨事,那我們爺兒倆算是有口福了,今天就多有叨擾了,錦源,過來,這是你耿爺爺的遠方外孫,你叫姐姐就是了。”

我興衝衝的走到爺爺旁邊, 可當我抬起頭看著這個比我還高一些的女人時,卻被她那雙冰冷如水晶一般的眼睛震懾住了,幹脆嚇得連句話都沒有說出來,還是爺爺用手一拍我屁股說到:“你看看,現在這些孩子啊,都不太講這些禮數了,算了,叫不叫人的也無妨,以後你這外孫女有用得著我老頭子的地方,盡管開口。”

我聽著爺爺和耿老之間的交談,可兩隻眼睛卻始終不能從龍姐的那雙眼前移開,刹那間,我覺得自己已經開始縮小,不停的縮小,而龍姐的身影,似乎變得高大如同群山一般,正矗立在我的麵前,用一種無比巨大切深沉的精神力量在注視著我,而她的那雙眼睛,似乎看穿了我的一生,也見證了我的生與死。

自那天之後,我和爺爺又去過幾次耿老的家,雖說我對龍姐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懼,可打心裏,總是想見到她,即使我們從沒有說過話,而龍姐每次在見麵的時候,仍舊用那種無法言表的眼神望著我。

因為龍姐的一手好廚藝,沒多久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再後來就自己開起了館子,多年之後,便接手了現在的這家西餐廳,我和爺爺沒少到她那裏消費,也算支持她的生意,而我和龍姐之間,也從陌生,慢慢變成了熟識,隻不過在她眼裏,我始終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兒,而她對我的說教,也總是半句為止,從不多嘮叨一個字。

如今算來,一晃就是十六七年過去了,龍姐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隻是身上多了些紋身,大多都是龍和龍形的圖騰等等,除了容貌沒有變之外,她對我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也依舊沒變分毫,我也是像從前一樣,對她保持起碼的尊重。

爺爺去世前的那段時間,我曾經對他問起過龍姐是個怎麽樣的人,而爺爺隻是搖搖頭,讓我不要多問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並且告訴我,如果以後自己不在了,可以把龍姐當做親人依靠,但是切記要尊敬這個人,千萬不可以過多去打聽關於她的事,除非有一天緣分到了,她願意跟你講,不然的話,不可多問。

沒想到,半年之後,爺爺便離開了,而在葬禮上,我見到龍姐孤獨的站在人群的遠處,一身黑色的大衣,舉著黑色的雨傘默默的注視著送葬的人群,依舊那副冷漠的神態,但我還是遠遠的看到她掉了眼淚,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龍姐露出傷心的麵容。

想到這裏,我又注視著坐在幾排座位之外的龍姐,也許她那雙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和所有人都不同吧,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夜裏十一點左右,火車終於到了沈陽北站,我們三個人前後出了車站,出站口一個小販叫賣著新出鍋的玉米,我拍了拍老吳的肩膀對他說:“你看那個人,有沒有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