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洞白骨(一)

午時,岑家大院。

岑竟乾一進到廳堂,就見一漢子正背著雙手在欣賞著壁上的字畫,忙忙迎上前去抱拳笑道:“稀客啊稀客,迎接來遲,還望陽先生恕罪則可。”

當下兩人分主客坐下,岑竟乾笑問道:“不知陽先生此來寒舍有何指教?”

陽有儀擺手道:“指教談不上,我就一粗人,今天來隻是想來問岑老板一件事,還望岑老板不吝實情相告之。”

岑竟乾笑道:“哪裏哪裏,陽先生盡管問就是,鄙人必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陽有儀點頭道:“那就甚好,此事對此鎮民生關係重大,希望岑老板是真的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岑竟乾見陽有儀說得鄭重,也正色道:“陽先生盡管放心便是,隻要是鄙人知道的一定是全盤托出,毫不隱瞞。”稍停了停又小心問道:“隻是不知陽先生所問何事?”

陽有儀右手摸了摸麵上的胡須,道:“我也不繞彎子了,開門見山,就是想問問那個和岑老板想借千兩黃金的人。”

岑竟乾心裏一驚,麵上卻不露半點聲色,笑道:“哦?原來陽先生問的是他啊?鄙人還道是什麽大事?怎麽?他惹著陽先生你了?”

陽有儀擺手笑道:“倒也沒有,隻是對此人有些好奇,得地來向岑老板打聽一下此人的來龍去脈而已,再說了,岑老板就不想把棺材這事查個明明白白的?”

岑竟乾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啊?那是自然的,那還要勞煩陽先生多多費心了。”沉吟半響道:“其實鄙人與他也不很熟稔,隻是以前一些生意往來上的朋友罷了,至於他的來曆鄙人還當真一無所知.”

陽有儀淡淡的哦了一聲,道:“那還望岑老板將如何與他相識的過程說與我聽聽。”

岑竟乾右手輕輕撫摸著左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緩緩道:“那是十餘年前的事了,當時鄙人尚未成家,也是窮得叮當響,仗著還有一身氣力,就到沿海一帶替海邊人家跑船,掙些辛苦錢糊口.說來也巧,在一次出海打魚中在海裏救起了兩人對主仆.他們說是江浙一帶的鹽商,這次出海是要運送一批官鹽到廣州,結果在海裏遇到了大批的海盜,船上押運的官兵和眾夥計寡不敵眾悉數被殺或被俘。這主仆二人仗著有些水性就趁著海盜不備跳海逃生了,在海裏漂浮了兩天兩夜,正感絕望之時,卻遇上了我等把他們給救了。我們把他們送上岸後,又給了他們些幹糧讓他們去尋當地的官府,臨別時,他們對我們自是千恩萬謝一番了也就離去了。”

岑竟乾捧起茶盞飲了一口,繼道:“送走他們後,我們也沒當一回事,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誰還顧著了誰,還是按照往常的習慣繼續著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不料三個月後,那鹽商的仆從又返回來找到我們,說有個財的路子,問我們願不願意隨他一起去做?他說話很不不利索,就似常年不和人說話的人一般,隻是我們倒也聽得明白個大概。大家都想,有財的路子誰不願意去?當下就問他是什麽路子,他說眼下官府與亂黨分子鬥得正凶,無力再管地麵上平頭百姓的事,他有一批私鹽,想從江浙運到南疆偏僻之處倒手出去。他已經和那邊的官家說好了,出貨沒有問題,就是缺少這一路水上的好把式,所以就想到了我們.若是我們願意幹,事成之後每人給一百兩銀子的酬金。我們當時一聽,販賣私鹽啊,那可是殺頭的重罪,隻怕拿了銀子也沒命花,當下就有好多人搖著頭走了.鄙人也正要走,那人急了,就把酬金提到了三百兩。鄙人左右一思量,三百兩銀子,夠鄙人跑上一輩子船也未必掙那麽多,與其累死餓死還不如拿命搏一搏,若是僥幸不死,三百兩就到手了。於是咬了咬牙,便答應他了。本來當時尋思著做了這一次若是還有命拿了三百兩銀子,就立馬回家娶個媳婦安安生生的過日子.那曾想這一去竟然就做上癮了,一次又一次,一幹就是三年有餘.直到攢夠了些銀子,加之覺得這種殺頭的買賣不能長幹,提心吊膽提著腦袋過日子的生活的確不是滋味,就和那人提出了辭行,想不到那人也不勉強,很爽快的就答應了,臨別時還給了鄙人一大筆盤纏.回來後就開了這家米店,也從此就和那人斷了音信,這一晃也就十年過去了。”

陽有儀接道:“想不到那人幾日前又來找到你,而且還帶來了一口棺材,向你討要一千兩黃金。”

岑竟乾輕輕吹拂著茶盞裏漂浮於水麵的茶絲,卻不答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陽有儀道:“照岑老板你所說的事來看,你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啊.在一起相處那麽久,就不知道他的身世來曆麽?”

岑竟乾搖搖頭道:“和我們在一起時從未聽他講過他的家事,他不說,我們也沒敢過問.隻知道他以前是個鹽商的夥計,至於為什麽出來單幹就未可知了。”停了一停道:“而且鄙人覺得他這個人很神秘。”

陽有儀奇道:“神秘?”

岑竟乾恩了聲,道:“他極少和我們呆在一起,總是一人獨來獨往,就算出貨的時候他也總把自己鎖在船艙裏,吃飯的時候才露麵,而且話很少。有時候鄙人經過他所住宿的艙間,隱隱能聽到裏邊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這些聲音就好象似……”說到這裏他極力想用什麽更合適的語言來描述這種聲音,卻又想不起該用什麽更為恰當的聲音來做比喻。

岑竟乾歉疚道:“實在抱歉得很,鄙人無法形容那種聲音,總之是鄙人從沒聽到過的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陽有儀點了點頭道:“哦!原來如此,隻是還有一點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岑竟乾笑道:“陽先生客氣了,但問無妨.”

陽有儀問道:“既然你倆的關係雖說隻是主雇關係,但從你臨別時他還送你一大筆盤纏上來看,他對你還是極有情誼的,為何他落難了第一次來找你借錢時你不答應他?”

岑竟乾麵露難色道:“倒不是不借,隻是他開口的數額實在太大了,而且說是三日裏必須湊齊,鄙人一時半夥哪來的那麽多金子?殺了鄙人也湊不出來啊!後來抬著棺材來威逼,鄙人當時也是氣糊塗了不能借了。”

陽有儀知道這也是情理之中,換是誰都不可能答應的,心想再問下去也沒有什麽多大價值的東西了。當下站起身抱拳道:“今日登門來訪,實在是冒味之至,還望恕罪,在下還有點要事要處理,就不打擾岑老板你了,告辭!”

岑竟乾忙忙起身道:“哪裏那裏!陽先生這就要走?在寒舍吃過便飯再走如何?”

陽有儀笑道:“岑老板客氣了,今日打擾在下心裏已是萬分難安了, 如何還能再行麻煩之事?”說話間便行了出去,岑竟乾忙忙將陽有儀送到院門外,自然又是一番客套話不表.

陽有儀回到義莊之中,見那老劉頭正坐在義莊門口手持水竹煙筒在吞雲吐霧,在水竹煙筒的咕嚕咕嚕聲中,這老頭神情甚是愜意之極。

陽有儀笑道:“前輩好雅興啊!”

老劉頭吐出一大團煙霧後咧著嘴笑答道:“說到雅興談不上,老漢我平生兩大愛好,一是酒,二就是此物,俗話說得好,飯後一口煙,賽過活神仙,若是沒了煙抽,神仙都不想做了。”言罷嗬嗬笑了起來。

陽有儀走到老劉頭的身旁坐了下來,老劉頭遞過水竹煙道:“你也來一口?”

陽有儀搖頭謝絕道:“不會。”

老劉頭嘿嘿一笑,收回手來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在煙霧繚繞中迷著眼問道:“見了岑竟乾了?問出什麽來沒有?”

陽有儀點了點頭望著遠方的群山道:“見是見著了,也問了不少事了,隻是晚輩覺得有些地方實難理解。”

老劉頭道:“他欺騙你了?”

陽有儀搖頭道:“騙倒沒騙,隻是我感覺他在有意隱瞞著一些最重要的事沒說,老前輩,你覺得有人會無緣無故突然伸手向您要一筆您根本就拿不出的財物嗎?而且還是一個曾經的合作夥伴,除非是……”

老劉頭接道:“除非是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陽有儀哈哈大笑,轉頭看了眼莊院內,問道:“那小兔崽子沒回來?”

老劉頭卻不回答,站起身來往裏走,邊走邊道:“這天要變了,估摸著要下雨了,要不你來陪老漢再喝兩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