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小小白花
事實證明,錦言是雞抱鴨蛋——白操心了。
燭影沉沉,熏風晚靜,芙蓉帳下,明甫和虞氏並坐在床邊,腳下,還趴著一隻細犬。
明甫說:“咱們給它起個名兒吧。”
虞氏低頭沉吟一陣,說:“你瞧他胸口哪簇白毛,像不像白色的胸花?”
明甫歪頭認真地看了看,點頭說:“就叫小白花吧。”
虞氏“嗯”了一聲,揉了揉小白花的腦袋:“我以為你也會怕它呢。言兒就怕它得很。”
明甫想起一段悠然往事,笑容淡淡的:“我以前,和子鈺養過一隻狼犬。”
虞氏沒講話,明甫自顧自地比劃著:“比小白花還有大一圈,但是腿很短,又愛睡覺,我們叫它連小困。”說著,從袖子裏找出一塊犬形的玉佩,遞給虞氏看。
虞氏拿過玉犬,也沒細看,隻用流蘇墜子逗弄著小白花,悶悶問:“你是因為連小困才喜歡小白花嗎?”
明甫微微一愣,忽然明白過虞氏的意思,默默伸出手,磨蹭了半天才覆在虞氏的手上,說:“初寧年的中秋,襄陽侯府晚宴上,大家製燈猜謎作樂,你挑了一盞蘭花燈,解下謎簽,隻念了一遍就道出了謎底,那隻蘭花燈正是出自我手。”
一抹訝異浮上虞氏的眉,抬頭看著明甫,本就不善言辭的她現在這個情形更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她以為,他第一次見她,便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
明甫想起年輕時那一次心動,微微一笑:“以前這裏叫影水居,那次晚宴回來,我就改成了漪蘭居,牌匾上的字兒是我那天夜裏寫的。可能從那夜,我心裏就種下念想,希望漪蘭居的女主人,是猜出我蘭花燈謎的女子。”
虞氏眼睛裏熱熱的,垂首不語,小白花適時叫了兩聲。
明甫與虞氏並排坐著,拘謹得像洞房花燭夜的新人,一腔子心事如流水般緩緩道出:“那時子鈺離開我已經兩年,我和子鈺都是心思重的人,爭執免不了,可誰知道,一次我以為平常的吵架竟讓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還因此病死。是我把她逼死了。”
虞氏小聲勸道:“誰家的公婆不吵架,不生悶氣,你別想太多了。”
明甫搖了搖頭:“正是因為是這樣尋常的事,竟然讓子鈺沒了性命,我才覺得心裏更堵。我一直不敢見言姐兒,我怕她問我,我為什麽沒好好照顧她娘。直到現在,我看見言姐兒這樣懂事,我才明白,是我自己太懦弱,既然沒照顧好她娘,該好好照顧她才是。我沒關心到她,她反倒來關操心起我,我真不稱職。”想起錦言勸他的話,明甫忍不住微笑。
虞氏也欣慰莞爾:“言兒是個好孩子。”
明甫的眼神停留在虞氏的麵龐上,目中皆是暖意:“後來,打聽到你是虞侍郎家的嫡女,來襄陽是探望家姐路過的,我就想我這番心思得一輩子埋在心裏了,若不是有景朔年那件案子,漪蘭居恐怕得空置了。”想到這兒,明甫真的有些慶幸。
虞氏卻不以為然,把弄著手上的玉犬墜子,挑眉道:“就會說嘴,平日裏總見你去鳴玉軒去梨花房去荷風院,也不常來漪蘭居的。”
明甫的臉紅到耳朵根子,半晌,才說:“我是看你對我淡淡的,每天也不甚開心,聽盈兒講,你是不想嫁給我的,我喜歡你,你卻討厭我,我沒來由的就在心裏跟你賭氣。”
虞氏的臉也變成個燙番茄,被明甫攥住的手也出了汗,於是輕輕抽手出了翻了個麵又放進明甫手裏,然後說:“別人說什麽你都信。”
明甫心惴惴真如半大的毛頭小子:“那你是討厭我嗎?”
虞氏好看的薄唇旋即抿起,手指在明甫的手心裏輕輕撓了一下,語氣軟得像棉花:“討厭死你了。”
明甫笑聲朗朗,攬著虞氏靠上他肩頭。
窗外,錦言被皎兮一把扯走,皎兮白了錦言一眼:“少兒不宜。”
“那你快把小白花帶出來,別讓它學壞了。”
“……有本事你自己去啊。”
父親和母親重修舊好,著實讓錦言欣慰了許多天,這些日虞氏的臉上少了冰霜色,多了許多神采,說話也軟了許多,走路也慢了許多,估計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味吧。
老太太向來不待見虞氏,兒媳婦家世煊赫,再得了寵,可得衝擊她在府中的霸權地位了。徐姨娘自不用說,每天在鳴玉軒哭哭啼啼,還唱什麽“最毒負心人”之類的流行戲曲。荷風院兩個新妾,都互相怪罪,成日廝打,明甫見了她們都繞道走。不管外邊幾許風雨,漪蘭居三人一狗總算是一片溫馨太平氣象。
錦言撐著頭打了個哈欠,一大早被撈起來參加無雙的生辰宴。侯爺因為私生子的原因才被皇帝訓了一通,如今萬事低調,連寶貝女的十三歲生辰也隻是擺了小小的一桌,錦言眼波一轉,都是熟人。
無雙仍穿著一身火紅的裙子,紅衣染得一張俏臉也是紅粉菲菲,言語間仍忍不住去看正對麵的6鴻。6鴻黑發黑袍,談笑風生,漆黑的眼裏映著火紅的影子。立遠坐在6鴻邊上,寶岑和錦音挨著坐著,各執一把小羅扇。錦心獨自坐在一旁,打扮得花枝燦爛。還有三個位子是空的,隻設了碗筷。
等了一會兒,承煥和承煜並肩而來,承煥一襲霜白色錦袍,微笑頷首,承煜一身青色,吊兒郎當。
沒等二人坐下,無雙便大喇喇地問:“禮物呢?”
承煥早有準備,從袖子裏取出一個錦盒,無雙打開,是一柄精致絕倫的玉釵,無雙嘟了嘟嘴:“我又不愛這些玩意兒。”話音未落,又轉而笑道:“有總比沒有好。”然後斜著眼看承煜:“煜哥哥,禮物呢?”
承煜提起筷子,說:“忘了。”
無雙繃起嘴瞧了他一會兒,看他分明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於是對落英說:“去,把他碗筷撤了。”
承煜這才笑得得意:“搬到你房裏去了,前陣子你不說看上我從外邊買回來的一套木偶人麽?”
無雙總算滿意,然後說:“大哥本來說好來的,可有事耽誤了,要晚一些,咱們先吃吧,這一桌子菜都是我家廚房大師傅做的,不是我誇口,襄陽城沒有誰家廚子的手藝比得過我家大師傅的。”
承煥笑著無奈搖頭:“王婆賣瓜。”
無雙說得不錯,承煜和承煥兩個人在一起,真是客氣得夠假的。為表現出兄友弟恭,承煥不停地給承煜夾菜。冰糖豬蹄兒、當歸燉山獐、芥菜小黃魚、什錦山菌卷……承煜的酒杯也沒消停過。
本來一切都好,錦言忽然想起,按著無雙的說法,承煜身上的傷該是沒好呢,這些酒肉發物,不能多吃的。可惜無雙不是個心細的人,沒想到這一層,桌上眾人隻有錦言知道承煜有傷,又看承煜吃得暢快,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眼見著承煥又夾起一筷子蘆筍羊肉,羊肉是發物,情急之下,錦言不羞不臊地伸過碟子去接了,說:“多謝承煥哥哥,我最愛吃這個了。”
眾人紛紛側目,錦言低頭扒飯,心裏鞭抽承煜無數遍。
承煜倒是似笑非笑地望著錦言,錦言隻當看不到。
承煥又夾起一個糯米蘿卜絲丸子,糯米是發物,錦言紅著臉又把碟子伸了過去,說:“承煥哥哥真是客氣。”
承煥心存疑惑,再夾起一塊拔絲芋頭,芋頭也是發物,錦言又接了,尷尬笑著撓了撓臉。心裏都快哭了:要不是承煜之前幫她撈笛子的人情,她才不要在承煥麵前丟臉呢。
承煥淡淡地笑了笑,夾了一條清蒸蟹腿,蟹更是發物中的發物,錦言剛要把碟子湊過去,承煥溫沉沉的聲音道:“不用搶了,這回是專門夾給你的。你很餓嗎?”
錦言真想找個地縫鑽了,臉紅了好一陣:“哪裏哪裏,是貴府的大師傅手藝好,真是好啊真是好。”
錦言的碟子已經堆得老高,吃都吃不完了,還好承煥不再給承煜夾菜了,卻又道:“二哥,席上各位你都是第一次見麵吧,應一一敬酒才是。”
承煜聞言一笑,沒有反駁,自斟一杯,眼神先落在錦心身上,手執酒杯晃了晃,開口便是痞氣十足:“這位姑娘看著好生麵熟,不是在哪裏見過吧?”
錦心先前對這個傳說裏的私生子沒什麽好感,雖說也是侯爺的兒子,可身世也太不體麵了。今日一見,卻也忍不住要多看他兩眼,端的是俊美非常的。就算存著私心,也不得不承認,單論容貌,承煥是比不上他的。錦心也站起身端起酒杯,溫溫柔柔說:“二公子許是記錯了,若我之前見過公子,定會記得的。”
承煜鄙夷地笑了一聲,說:“我想起在哪裏見過姑娘了。不過真是女大十八變,上回見到姑娘的時候,姑娘還惡狠狠地對我說‘給本小姐磕三個響頭我就放了你’,一點都不似現在這樣嬌柔婉轉。”
錦心越聽臉越白,酒杯險些沒捏穩當。立遠也恍然大悟,看見姐姐這般尷尬,起身端起酒杯,朗聲道:“原來二公子便是那天那位小哥,上回是我們的不是,這杯酒算我給公子賠不是。”說完,仰頭幹了。
承煜輕輕抿起嘴,搖晃著酒杯,絲毫不領情。
錦心臉色蒼白,咬了咬唇,取了兩隻碗來,均斟滿了,說:“我是有誠意認錯,二公子若有氣量,便和我幹一碗,咱們就算前嫌盡釋了好不好?”
承煜這才慢慢放下酒杯,端起碗,微一示意,把錦言急得直撓頭:真不讓人省心啊。這時,承煥卻奪過錦心手裏的碗,說:“她的酒,我幫她飲。”
錦言心裏忽然一堵。
承煥飲盡倒杯,白皙的麵孔浮上微紅,錦心眼中溫柔無限,楚楚地站在承煥身後。承煜蹺腿歪坐,也將酒碗移到唇邊,錦言劈手搶過酒碗,捧著對著承煥一敬:“我妹妹做錯事,本該道歉,你喝的算承煜公子的,我喝的算我妹妹的。”說完,咕嚕咕嚕飲盡,眼睛嗆得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