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戰火高熾
坐在回府的小馬車上,錦言仍心有餘悸。
坐在對麵的錦心還是一臉狐疑地看著她,之前錦心問過錦言當時到底在哪裏,錦言隻能信口胡謅。
唉,錦言托著臉心裏悠悠歎息:以後做事再這麽莽撞,重生幾多次都不夠死的。以後可得約法三章,尤其是不許再沾一滴酒了。
到了連府已是黃昏,初夏的傍晚仍有些涼意,下了馬車,剛進內院,就看見姨娘焦急地在門口盼著,一見錦言回來了,趕忙過來拉住她的手,道:“可算回來了,再耽誤一會兒,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子呢。”
錦言聽其語氣發慌,趕忙問:“什麽事兒讓姨娘急成這樣?”
姨娘臉色為難起來,錦音和錦心也圍了過來,姨娘躊躇一會兒,說:“老太太和太太在茗秋堂快打起來了……”
錦言和錦音臉色都發白,隻有錦心一副想要瞧熱鬧的模樣。幾人連忙跟著姨娘去茗秋堂,路上錦言問:“到底是為了什麽?”
要說最根本的原因,其實錦言是明白的。虞氏連日來與明甫琴瑟和鳴,老太太早有一口悶氣鬱結在心。從前連府的家政大權旁落,一是因為虞氏性情孤冷,二是因為連明甫和虞氏關係冷淡,而且從沈子鈺走到虞氏過門這段時間,都是連老太太打理家事務,虞氏過門之後,老太太戀權,這才導致如今的局麵。其實以虞氏的聰敏才慧,家世財力,隻要肯用心,一定能把連府打理得妥妥帖帖。如今虞氏和明甫重修舊好,想要收回大權輕而易舉,且是合情合理。老太太的霸道脾性,哪裏肯讓,隻是不占理,隻能在旁的地方找茬拈錯,這就需要個引子由頭,錦言問的,就是這根引火線是什麽。
沒想到,倒是關錦言的事兒。
姨娘絮絮地說:“早上姐兒前腳剛走,後腳姐兒的舅舅就到了……”
錦言驚喜仰頭:“舅舅來了?怎的事先沒有書信通知呢?”
姨娘淡淡一笑,繼續道:“就是來得突然,倒讓人沒防備呢。不隻是舅老爺,舅太太還有一個小姐也一起的。”其實喊沈堂一聲舅老爺是客氣著呢,沈家現在破落得隻剩幾間土屋,沈堂來的時候差點被門房趕出去,通身就是莊稼漢子的模樣,哪裏能想到是連家的親戚呢。
錦心聳了聳鼻子,嫌棄地問:“鄉巴佬來咱們家做什麽呢?”
錦言停下腳步,盯著錦心,語氣從未有過的冰冷:“那是我舅舅,舅母,還有表妹,不許你這麽說!”
錦心翻了翻白眼,懶得講話了。姨娘趕忙打著圓場:“那會兒我們幾個都在漪蘭居給太太請安,太太知道舅老爺一家大老遠來了,便吩咐準備好廂房飯菜,好好招待他們,還說等晚一點,讓舅太太和那位小姐到漪蘭居說說話。本一切都好的,誰知徐姨娘背過身去就傳話給了老太太……”
祖母素來與外婆家不和,且沈家敗落至此,娘親又早早去了,祖母就更不願同沈家人來往了,錦言心裏暗忖。
錦音不知道這些,於是開口詢問:“祖母又怎麽同母親鬧起來了?”
姨娘麵色更為難起來,讓她說老太太的壞話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思前想後才揀了些重要的說:“老太太今天起得早,頭有些疼,性子比平日裏焦躁些,聽見舅老爺來了,不知怎的,偏生不許舅老爺做客,喊了幾個婆子來說要把舅老爺一家趕出去……唉,也是老太太的脾氣……”
錦音聞言搖了搖頭,歎氣道:“祖母做得也太過了,怎能以貴賤論人情呢。”錦音是不知道祖母和沈老太太年輕時候那檔子事兒。
姨娘接著道:“太太也是個耿性子,先是好言勸了幾句,老太太的火愈發上來了,就爭執了幾句。太太也是好心,人家遠路迢迢地趕來,眼赤臉白地把人打發走,這哪是大家規矩?再說太太疼言姐兒是眾人可見的,舅老爺家清貧如此,還撫養言姐兒到這麽大,可見心意,太太心裏自是也想見一見撫養言姐兒的一家人。”
錦言一想起母親,心就熱乎乎的,就像遙遠的小時候,父母都是身後堅實的靠山,無論發生了什麽事,轉過身去,都有最熟悉的溫暖。錦言想了想,問:“於是母親和祖母就為這個事吵起來了嗎?”
姨娘擰了擰帕子,無奈道:“要隻是吵幾句,我也不用在門口巴巴地等著你們。老爺早朝的時候就吩咐了,晚上要去赴宴,無論如何我也不敢驚動了老爺。太太辯解了幾句,一不留神袖子把桌上的一隻青玉杯子帶到了地上砸了個粉碎,這青玉杯子原不是用來喝水的,是老太太嫁妝裏的舊物,原本是成套的,一式八個杯子,還有一個青玉酒壺,今日是老太太特登舀出來給徐姨娘看的,誰知道……太太就失手打了一個。”
錦音吐了吐舌頭:“這套玉杯可真是祖母的愛物,每個月都要尋出來抹上兩遍的,太太也真的不好彩。”
“可不是,”姨娘搖了搖頭:“老太太揪著太太不讓了,又哭又鬧的,太太不理會,老太太更悶氣了,取了簪子就要往胸口上戳,太太一時情急去奪簪子,不小心推了老太太一個趔趄,老太太氣得臉鸀,說……說太太想要老太太的命。之後,更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說太太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錦言越聽臉色越沉,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為了點陳年舊物,就將人貶損如此,也欺人太甚了。
姨娘又歎了一聲:“太太的氣性你們也知道,也不是個好欺負的,看太太的臉色,本來想要道聲歉的,可老太太說話也忒難聽,太太火上來,當著老太太的麵,把那套玉杯剩下的也都砸碎在地上,一個也沒留。老太太氣得臉都發紫了,太太還跟沒事人一樣,差了丫鬟從漪蘭居取了一套差不多的青玉杯來,展開一看,喲,比老太太那套成色還要好許多呢,且是一式十二個玉杯,一雙玉壺,真個是寶貝。”
錦言也忍不住抿了抿唇:就是嘛,母親可不是好惹的!
錦心卻笑吟吟說:“那祖母肯定會說母親是富貴壓人,更氣不順了。”
老太太娘家雖是元帥府,可因那一場大水,早就敗了,虞氏的娘家卻是如日天,權勢富貴一樣不差,比起來,老太太自然占不了上風。老太太是處處要強的性子,本來就是借機敲打兒媳,反被兒媳嗆得沒有麵子,戰火恐怕得更高漲了。
未等姨娘再解釋,她們已經走到了茗秋堂門前,遠遠地就能聽見屋裏麵老太太淒厲的叫罵:“我兒子上輩子做了什麽冤孽,這輩子要娶你過門來克我,仗著娘家有幾分權勢,跟我在這要強掐尖。哼,你們虞家算什麽東西,放在三十年前隻配給我們元帥府提鞋,你這破杯子爛碗,以前在我們家都是給下人吃飯的。”
虞氏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了下來:“愛要不要。”
錦言她們進門的時候,老太太的拐杖正狠狠杵在地上,指著虞氏的鼻子尖:“你給我把地上的碎片撿起來,少一粒我都不饒你。”
虞氏微笑:“那些下人吃飯的破杯子爛碗老太太緊張個什麽勁兒。”
老太太的手一揚,正想打虞氏一個耳刮子,忽然覺得腕子被誰牢牢鉗住,昏花的老眼一看,啐,竟然是小妮子連錦言。
錦言仰起頭,一字一句說:“不許打我母親!”
老太太氣得哆嗦,換了隻手順勢便刮在錦言的耳根子上,罵道:“倒會看時機巴結人!”錦言眼前一黑,隻覺耳朵裏嗚隆隆,倒在虞氏的懷裏。
虞氏扶著錦言,瞧見她側臉上紅紅的五指印,登時眼圈就紅了,十指丹蔻都深深扣緊在手心,顫著聲兒道:“做什麽要動手打孩子?言姐兒不過十二歲,還是個姑娘,你也狠心下得去手!”
徐姨娘這時也擰著腰過來看錦言,睜著眼說瞎話:“沒事沒事,一點也看不出來,太太也是,說出那樣衝的話來,難怪老太太惱了。”
老太太看見錦言半邊臉都腫了,知道自己手重了,心裏有些懊悔,可麵上仍做出厲害樣子,冷笑一聲:“好一個母慈女孝,外人見著,還以為你是親娘呢,哼,不過是繼母罷了,做出和祥可親的樣子給誰看呢,還不是為了讓我兒子誇你一聲賢惠。”
虞氏讓錦言坐在位上歇著,自己直起身來,毫不畏懼老太太逼人的目光,一雙美目瑩然,目光裏隱隱透出正氣,她慢慢說道:“你也知道她是個沒娘的,那麽小的年紀就喪了母,有家不許回,伶仃一人寄人籬下,你就不想想她的日子是怎麽過的?看見別家小孩和爹娘撒嬌,她會不會傷心?想起跟娘在一起的短暫時間,她會不會哭醒?你們合家歡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個流落在外邊的連家小姐?”
老太太被問得啞口無言,臉色變得灰白。
錦言的眼淚不住地從手指縫裏流出,交織淚眼裏看見虞氏的背影,瘦削而堅忍,錦言心裏不住地念:母親,母親,我願用我一世的幸福,換您一生的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