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看穿心思

七娘走後,派來了一個姑娘看著錦言,錦言睡醒,正看見這姑娘吃吃笑著望住自己。

錦言起身,莞爾道:“這位姐姐怎麽稱呼。”

“本名早不記得了,這裏的人都叫我阿卿。”

阿卿長了一副風流模樣,姿容雖算不得絕色,可眉目中自有神采。這時,隻蹺著腳,嬌滴滴答錦言的話,說完,又歪著頭細細瞧了錦言許久,問:“你多大了?”

“十三,虛歲十四了。”錦言乖乖地答道。

阿卿嬌笑:“難怪看著這樣嫩,原是還沒長大呢。七娘越來越心狠了,這樣小的年紀就進來了,記得我進來的時候也得十五六了。”

錦言微微笑道:“七娘答應了我,讓我從雜役做起,順便學習才藝。阿卿姐姐,七娘是什麽人啊?”

阿卿聽她一口一個姐姐喊得親切,又是玲瓏通透的一個小人兒,心裏愈發喜歡起來,再加上平日裏對七娘諸多不滿,於是一勾唇:“七娘,是最心狠手辣討厭至極的人。”

錦言吐了吐舌頭。

阿卿轉而笑道:“也是我最佩服最崇拜的人,我一輩子隻願成為她那樣的人,威風八麵,銀錢滿手,多好。”

錦言笑了笑,兩粒梨渦清淺。

“她是我們的媽媽,我們都喊她七娘,你可要乖乖的,千萬別得罪了她,別看她笑容滿麵,其實是個溫柔一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點都不手軟。”阿卿好好交待了一番,可見是沒少吃苦頭,頓了頓,又問:“你是怎麽被陳三拐來的?”

錦言覺得這阿卿姐姐為人隨和,大大咧咧的,不想用謊話騙她,可實話又不能說出口,總不能告訴她,她是知府家的小姐,被庶妹騙出來賣了吧,沉吟了一會兒,還是不知該說什麽好。

阿卿瞧她為難的模樣,忽然笑將起來:“我知道了,是你跟情郎私奔,被情郎賣了是不是?”

錦言羞得臉紅紅,趕忙擺了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哪裏有什麽情郎。”

阿卿挑了眉:“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畫春樓裏的姐兒,有哪個是沒有故事的,多少被情郎誤了終身的,不算稀奇。你來了這裏,便要知道,一切都要為自己打算,男人的歡好情愛都是水裏月霧中花,隻當玩笑笑過便是了,千萬別記在心裏頭,最後還不是一拍兩散,隻落了個傷心下場。”越說,倒越有了傷感意思。

錦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笑說:“聽阿卿姐姐的口音,是湖南人?”

阿卿嫣然道:“我是衡陽本地人。”

衡陽……本地……錦言心裏一亮,這裏還在湖廣範圍,算不得太遠。總算摸清了自己到底身處何處,稍開心了一些,說:“聽說,衡陽又叫雁城?”

阿卿輕聲唱了起來:“北雁南飛,至此歇翅停回。”聲音柔柔的,比說話好聽,唱罷一句,便笑道:“雁城畫春樓,今後,這兒就是你一生所依之處了。你放心,我阿卿最愛交朋友,我看你不錯,以後跟著我,定不會讓七娘欺負了你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別看不起這皮肉營生,若做得風生水起,可還要點功夫。”

錦言的臉又紅了,像個燙山芋。

阿卿湊近錦言的耳畔,悄聲說:“你瞧我姿色平常,卻能在這畫春樓排上名號,可知為何?”

錦言為難地笑了笑:“阿卿姐姐長得嫵媚,哪裏是姿色平常呀。”

阿卿在錦言臉上捏了一把,笑道:“要說嫵媚,畫春樓裏的姑娘沒一個不是嬌柔婉轉的,我能長立不倒,是因為我有一個絕活,能讓男人在**舒舒服服哼哼唧唧的,任由我擺布。”

錦言的頭簡直抬不起來了,臉幾乎要被悶熟。

阿卿卻扶著錦言的肩,躍躍欲試:“來,我在你身上試試,你學會了有你的好處。”

錦言趕緊擺手,連連退後:“不用啦,不用啦,我學不會的,唔……”卻禁不住阿卿一個使勁兒將她壓在**。

隻過了一會兒,幔帳裏就傳出**的聲音。

“嗯……唔……”錦言果然在**舒舒服服哼哼唧唧起來:“阿卿姐姐,這功夫真好,我也要學,再往上一點,嗯,就是那,重一點重一點……”

阿卿手上加了力,在錦言肩頸上揉捏著,嬌笑道:“我就說我這絕技保證讓人欲仙欲死吧。”

比阿棠捏得都要舒服,錦言心裏想,等學會了,回了家可以給母親捏,還可以教給丫鬟們。回了家……錦言的眼神暗了暗,還能回去麽?

連府那邊,氣氛灰如黑雲壓頂,錦言丟了,出人意料的,病了十數日的老太太竟然精神抖擻地從病榻爬了起來,主持起家政,每日召集各個院子的主兒到茗秋堂商議,拐杖杵在地上梆梆響:“連家的丫頭,死也要死在連家!”

看見老太太著急上火,虞氏心裏一暖,總沒想到,跟婆婆磕磕絆絆這麽多年,竟還有機會站在同一戰線上。

文姨娘亦是垂淚漣漣,給眾人備下了清火的茶水,邊布茶邊難受道:“這些日子了,老爺那邊還沒消息,真讓我們心裏針紮一樣。”

虞氏說:“我已經快馬傳書給姐姐,若言兒出了襄陽,姐夫說不定能幫上忙。在湖廣地區尋查,侯府的幾位公子也答應幫忙,言兒定會相安無事。”虞氏已經兩天沒睡,眼底淡淡的烏青,此刻連口茶也咽不下去。

徐姨娘站著給老太太扇風,忍不住道:“其實,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文姨娘點頭:“正是,言姐兒聰明伶俐,福大命大,希望這回是虛驚一場,菩薩保佑,讓我們言姐兒毫發無損地回家來。”

“要我說,回家來,也不一定是好事。”徐姨娘在一旁悠悠接話。

老太太眼色一厲:“怎麽說?”

徐姨娘正在興奮頭上,沒顧及老太太的眼色,接著分析起利害來:“言姐兒回不來,我們自然操心,若言姐兒回來了,更要操心才是。姑娘家被拐走,若傳了出去,名聲可就壞了,如此興師動眾,又怎會滴水不漏,言姐兒一旦回來,我們還得操心該如何安置她,名聲若壞了,嫁可嫁不好了,別連累的妹妹們,不如去咱們自家供奉的庵子裏出幾年家,避一避風頭也是好的。”

虞氏一雙明眸忽然眯起,頗有興味地望住徐姨娘,盯得徐姨娘周身皆是寒氣。

徐姨娘眼神一晃,自知說話造次了,趕忙低下頭搖了兩把扇子。

徐姨娘……虞氏的心裏慢慢地有了一條線。李家公子曾囑咐,擄走錦言的人,很可能是府中熟人,這個熟人,恐怕十有**是徐姨娘。

虞氏映在茶碗裏的眼睛發亮,隱隱的有了些戾氣:若真是她,她的報應也該到了。

因是氣氛僵了,大家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散了。徐姨娘剛剛轉身,卻被老太太叫住:“盈兒,茶水涼了,換一壺上來。”

文姨娘本想幫忙張羅,被老太太一個眼神製止:“文蓮,去,把蓮蓬給剝了,最近你們太太火氣大,蓮子心不必去了,剝好了給你們太太端過去。”

文姨娘低頭稱是,看了一眼徐姨娘,轉身退下了。

徐姨娘局促了一會兒,端起茶盤,準備去換水,卻被老太太聽不出語氣的聲音喊下:“放那吧,你過來,挨我坐下。”說著,拍了拍身邊的位子。

徐姨娘沒敢造次,放下茶盤,端起一個小杌子,挨著老太太的腿坐下,又順手拿了個小木槌,給老太敲起腿來。

老太太的聲音緩緩的,有幾分追憶的意思:“盈兒,進我們連家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這個,徐姨娘記得很清。

老太太微微頷首:“那時,你也才十五歲,跟言姐兒差不多高。”

提到錦言,徐姨娘心若打鼓,抬起眼飛快瞟了一下老太太,卻見老太太麵目平和,才稍安下心來,柔柔地答道:“老太太還記得。”

老太太悵然說:“怎麽不記得,還是我把你帶回連府的。那時我們還在嘉興,子鈺懷著身子,明甫的房裏連個妾都沒有,我上香的時候,在廟裏看見你,虔誠地拜倒在菩薩像前麵,抬起頭來,我瞧見,長得也明媚。後來輾轉打聽得,你是城中一個小糧油店家的女兒,年十五,正是婚嫁的年齡。”

這一切,徐姨娘是未曾聽過的,不知何故老太太忽然提起,倒也新鮮,總算知道當年,怎的就被連府看中,接進了大院裏。

老太太咳了兩聲,又繼續講了起來:“按說,你是個小戶人家的正經女兒,當年我還憂心,怕你家裏心疼不許你做妾,誰知,事竟成了。我後來一直好奇,今日說起來,很想問一句,當年為何你肯答應給明甫做妾?”

徐姨娘臉色微微地發白,神情裏滑過一絲落寞,旋即開口:“是我繼母的主意,當年我家那個糧油店就快撐不下去了,正愁一筆銀子救急。”

“也是身不由己。”老太太淡淡地揚了唇角,笑意轉瞬即逝:“那麽,你可曾後悔過?”

“不曾。”徐姨娘斬釘截鐵地回答:“從來不曾悔。”

“何故?”

徐姨娘漂亮的眉眼漾出悠然的光采:“當年繼母逼我為妾,我曾以死相抗,後來繼母架著我到街上,當年老爺進士及第,派到嘉興為官,我在街上看見老爺穿著青色的官袍,騎在黑馬上,眉目磊落,意氣風發,那一刻,我便打定了主意,一輩子跟著老爺。”

老太太不動聲色,卻言:“可我現在卻後悔,當年把你帶回府中。”

徐姨娘手上的木槌一頓,張了張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換了個姿勢,撐住額,噙著笑意:“當年我選在子鈺懷孕時將你接入府中,確實是存了私心,明甫那孩子跟我嘔了一個月的氣,不肯見我。當時我都沒有後悔,也不覺得自己看錯了人。果然,你漂亮,擅風情,又聰明,嘴巴甜,不出半年,明甫對你的態度便有了鬆動,那時,明甫和子鈺之間也出了許多嫌隙,你很會把握時機,籠住了明甫的心思,一連生了兩個女兒,直到子鈺換成了文瀾,你的位子依然是穩穩當當,毫不動搖的。”

徐姨娘暗咬住了下唇,不知老太太這旁敲側擊的話到底是要說什麽,又怕慌亂時說錯了話,隻好咬住嘴唇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老太太說什麽。

老太太垂下眼皮,悠悠地歎了一聲:“可現在,我終究是後悔了。”

徐姨娘抬起眼,眼中皆是疑問。

老太太話鋒一轉,忽然說:“方才你說,言姐兒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其實,對我們來說,算不得好消息,對你來說,才真正是好消息。”頓了頓,又問:“你可曾想過,若言姐兒回來了,你該如何是好?”

徐姨娘手上的木槌“哐”地掉在地上,驚慌過後,趕忙又整好神情,說:“不知老太太何意。”

“你真當我是個老糊塗了麽?我當年的手段,可比你多得多,而且,我也比你聰明。你做的事,聰明人做不出來。”

徐姨娘的指尖涼沁,心裏不斷安慰自己,一切不過是老太太的推斷之言,無證無據,誰也奈何不了她。

老太太也起了身,拄好拐杖,方道:“天網恢恢,等證據齊備的時候,我就不會像現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我老婆子雖蠻橫,還會為我孫女兒主持公道。”

城西蘭逸酒莊,酒香正濃,李承煥坐在樓上,執著酒杯從闌幹望向熙攘的人群,悠然自得。初秋的傍晚涼風愜意,雲霞繚繞,再伴有美酒佳釀,說不出的清閑意趣。

連家大小姐一丟,承煜承燁執意留在襄陽城,進京的行程暫時擱置下來,忙裏偷閑,承煥才一洗疲憊,坐在高樓飲酒。

穿著綠衣的隨行小廝冕六從店小二手裏接過小菜,小心地擺在桌上,忍不住問:“公子,連家大小姐的事兒,您真不管?”

承煥夾了筷子菜,送進口中,皺了下眉,揮手讓撤了,漱了口方道:“你認為我該管?”

冕六笑著:“小的跟著公子這些年了,也看出公子對連小姐還算上心,這回出了這樣的事兒,公子倒還有閑情,隻吩咐他們暗中盯著二公子三公子,小的這回還真不知道公子心裏的想法了。”

承煥微微一笑:“他們要找,我又何必費事,等他們找著了,我再管也不遲。你們打探的消息,他們現在在哪了?”

冕六答道:“雁城,今早剛到。”

“雁城……”承煥微一沉吟,旋即微笑:“我還沒去過呢,可以順便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