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調派

廣平王看完張氏的信,沉默了好一會兒。

事情的真相比他所知道的更不堪,他心中的憤怒已經無以言表了,無比希望父皇能幹脆利落地直接賜死趙炯,剝奪了趙家小長房襲爵的資格,貶為庶民,才勉強能夠給小二房一個公道。隻是他想起京中最新來的情報,心情就開始沉重起來。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不能盡如人意的。他能做的,也就是把事情變得如人意一些。

他問護衛統領:“趙炯果然是癱了麽?”

護衛統領肅然點頭:“確實如此。屬下私下去尋給他看診過的大夫打聽,趙炯的傷勢,除非神仙下凡,否則是不能好了,不但要終生受癱瘓之苦,隻怕壽數也要大打折扣。”

廣平王覺得心頭的鬱悶稍稍消散了些:“他這模樣,也不能再任職朝中高官了。趙老郡公生前統率大軍鎮守邊關多年,舊部不少,他老人家在世時,雖然告老在家休養,其實從未真正卸下過擔子,每旬都要過問軍務,若不是他老人家在軍中威望甚高,人人都忌憚幾分,當年父皇的儲位隻怕早就輕易被人奪了去。如今父皇甫登基一年有餘,朝中還有些不穩,趙老郡公一去,他那些舊部各安其事,暫時出不了亂子,但長此以往是不行的,一旦邊關有變,誰能主持大局呢?就怕有人心思不正,借機生事。”他抬頭看了護衛統領一眼。

護衛統領隻覺得他這一眼滿含深意,卻不敢輕易猜度,隻能拿話試探著:“殿下所言甚是。本來依舊俗,父死子繼,朝中那些大將軍、老公爺、老侯爺們,若年老去世無力再約束舊部了,由子侄接任就是,舊部們也都服氣,可如今趙家的情形,趙焯已死,他兒子還是小娃娃,身體又不好。至於趙炯,別說他已經癱瘓了,即便沒癱,以他犯下的罪狀,也沒有資格了,他長子又無功名在身,前些年參加武舉,年年落榜,可見才幹平庸,不堪大用,趙家隻怕是再無人能出麵領軍了。”

廣平王微微一笑:“朝廷隻能另挑人選擔此大任,但這人選不好挑,不但要有本事,還得可靠,最好與趙家有些淵源,能讓趙老郡公的舊部們服氣,又不會讓趙炯一係有機會插手軍務,以免日後生事。”說罷他將笑容一收,正色問:“範本章,你可願意擔下這個重責大任?”

護衛統領範本章的心跳得嘭嘭響,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了,激動得快要說不出話來:“屬下……屬下……”

廣平王抬手止住他:“別光顧著高興,這可不是個容易辦的差事,不但要到邊疆吃沙子吹風打清兵,還得穩住趙老郡公的那些舊部,讓他們知道趙炯的所作所為,從此與他疏遠,不聽他小長房任何號令,但凡武力、心計、手段略差一點兒,都不能成功。若是弄砸了,你還不如不去呢,省得給我丟臉。”

範本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求殿下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自從離了遼東,日夜盼著能再次回去殺敵衛國,如今大好機會擺在屬下麵前,倘若屬下真的弄砸了,不等殿下處置,屬下自己就把頭割下來請罪!”

廣平王笑了,親手將對方扶了起來。範本章本就是邊軍出身,在遼東待了十幾年,立下許多功勞,可說是才幹出眾,經驗也很豐富,與趙家舊部還有多年同袍的香火情,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特地派範本章護送趙老夫人回鄉,再給對方安排這麽一個職位。隻要範本章回到遼東後,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一切——包括趙炯對繼母嫡弟的所作所為以及涉嫌氣死老郡公的事實——全部隱諱地告知趙家舊部,那即使趙炯趙?父子再怎麽打著老郡公的旗號指使趙家舊部為他們辦事,也不會有人聽他們一個字的,趙家舊部這幾萬人馬,就穩穩當當地留在了皇室的掌握之中。

廣平王微笑著勉勵了範本章幾句,便囑咐他:“此事要等我們回京後才能定下,你暫且不要聲張,先從手下的人裏挑一個合適的人選,在你之後接任王府護衛事宜。”

範本章恭敬應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有些為難地道:“殿下,您可記得屬下手底一個年輕護衛,名叫魯雲鵬的?”

廣平王自然記得:“趙老夫人那個丫環,還是他救起來的,不是麽?怎麽?你屬意他做你的繼任者?是不是太年輕了些?”

範本章咬牙切齒:“可不是太年輕了麽?不懂事愛胡鬧!此行去奉賢,他還膽大包天地做了一件大事!”

範本章所吐嘈的魯雲鵬,眼下就站在屋外的院子裏,百無聊賴。

和他一起回來的其他王府護衛,以及張氏派來接孫女兒的丫環仆婦,都被安置在別處了,隻有他一個被統領大人帶到廣平王住的院子來,不用說,肯定是要拿他彈石子斷白幡之事告上一狀的。魯雲鵬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沒有犯錯,對於上司的所作所為,自然覺得很沒意思。

趙?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魯雲鵬蹲在那裏劃圈圈,她記得這個王府護衛,好象是個挺和氣挺開朗好相處的人,後來跟著上司護送祖母張氏回奉賢了,這次跟著回來,興許可以向他打聽一下祖母和小哥哥的近況?

她立刻就邁動小短腿跑了過去:“護衛哥哥,你剛從我祖母那裏來嗎?”

魯雲鵬抬頭見是她,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微笑,隻是怎麽看都帶著幾分哄小孩的意味:“呀,趙小姑娘,你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麽?趙老夫人派了人來接你呢,一會兒你就能見到她們啦。”

趙?心下大喜,但還沒忘記自己的原意:“護衛哥哥,我祖母怎麽樣了?小哥哥怎麽樣了?他們順利回家了嗎?大伯父怎麽說?”

魯雲鵬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你回去以後,直接問你祖母就知道了。建南侯如今名聲臭不可聞,他還從馬上摔下來,成了癱子,以後就再也害不了人了!”接著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的臉:“我曾聽趙老夫人身邊的姐姐說,趙姑娘在落水之前,看見老郡公顯靈了,被老郡公開了竅,因此說話行事都比同年紀的孩子要聰明百倍,這可是真的?”

趙?不明白秋葉怎麽會把這件事告訴廣平王府的人,她眨了眨眼,幹笑兩聲:“當然是真的!不然換了別人,能這麽跟你說話嗎?不過祖母叫我別到處說這個事兒。”其實她自己也不願意多說,騙騙親人掩飾一下自己的反常之處沒問題,但到處說得多了,就顯得有炫耀的意思,又容易穿幫,還是少提為妙。

不過,建南侯趙炯居然成了癱子,也不知能不能治好,如果不能的話,豈不是要受一輩子活罪?趙?頓時心中大快,隻是還有些不滿足,盼著趙炯能再慘些才好,還有京城裏的蔣氏,手上也不幹淨,應該讓她也受點報應。

她這麽想的時候,魯雲鵬也在若有所思:“確實,你這樣的聰明,世所罕見,但神神鬼鬼的事說不清,宣揚出去了,對女孩兒家的名聲不好。”

不過他對這件事真的很好奇:“你看到郡公爺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子的?穿的什麽衣裳?臉色如何?我聽說鬼是沒有腳的,你看見郡公爺的腳了麽?他是不是飄在空中的?”問了一連串問題,聽得趙?心裏暗暗叫苦。

這時候,煙霞出現了:“趙姑娘,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她跑進院子將趙?抱起,臉上帶著幾分氣惱:“你又偷跑了,曹媽媽知道了,定會罵我的。小祖宗,你就給我消停些吧,這麽小的人兒,站都站不穩,整天想著到處跑,不累麽?”

她也看到魯雲鵬了,不過廣平王妃鍾氏治家很嚴,丫頭們是被嚴禁和護衛們私下說話的,因此煙霞隻是微微紅著臉,屈膝行了一禮,叫一聲“魯護衛”,便抱著趙?轉身跑了。

魯雲鵬一愣,追上兩步,就聽得上司範本章在屋裏大叫:“魯雲鵬!你小子給我滾進來!”他跺跺腳,隻能乖乖轉身進屋。

趙?本來還打算忽悠煙霞幾句,好讓她同意自己留下來繼續探消息,沒想到她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抱著自己跑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魯雲鵬離自己越來越遠。

煙霞直接將她抱去了後頭廣平王妃鍾氏那裏,廣平王妃屋裏正有客,是幾個眼生的女子,兩個是中年婦人,看起來是大戶人家仆婦的打扮,另兩個則是十六七歲的丫環。這樣明顯是下人的身份,為什麽廣平王妃會對她們那麽客氣呢?趙?好奇地多打量了幾眼,那兩名中年仆婦中的一個便轉頭望了過來,眼中頓時一亮:“這一定是我們家大小姐了。”

趙?這才知道,原來這幾個人是趙家派來的,可她一個都認不得,到底是不是張氏親自派來的?別是趙炯那邊借張氏的名義,把她弄走好做人質威脅張氏吧?

趙?的思維發散了一下,沒辦法,在現代時刑偵探案劇看過不少,網絡小說裏也不乏陰謀爭鬥,這都是很常見的橋段,還好廣平王妃及時為那四位客人洗刷了清白:“這是你祖母派來接你的人,隨範統領他們一道過來了。你祖母十分想念你,讓盡快把你接回去呢!”

既然是隨護衛統領他們一起過來的,那就是真貨了,想必是老家宅子那裏的人手。趙?好奇地看了看幾位嬤嬤和丫頭,對廣平王妃說:“不但祖母想念我,我也想念祖母了,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呢?”

廣平王妃笑道:“這麽心急麽?我知道你是想祖母和哥哥了,可你就舍得我家楨兒?”

趙?心想你兒子要是不那麽好為人師,其實我也是有點舍不得的。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出口,她正要拿幾句好話哄過去,忽然間前院方向傳來一陣瓷器摔落地麵破碎的聲音。

廣平王妃與趙?都愣了愣,疑惑地朝前院方向望去。

廣平王那裏發生什麽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