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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黛麗焦急地進入餐廳,看見父親正在和內閣的秘書以及幾位男士交談。她勾勒出無懈可擊的笑容,走了過去,挽住霍爾伯爵的手臂,對其他人說道:“各位先生,我能借走霍爾伯爵幾分鍾嗎?”

她本以為紳士們會立刻做出回應,但令她有些意外,除了自己的父親霍爾伯爵,其他所有男士都微不可查地往其中一人身上望了一眼。

奧黛麗此時才注意到這位男士,隨後沒忍住發出小小的驚呼——這位先生居然穿著半舊不新的淺灰色呢子風衣!天哪,這可是在尼根公爵的晚宴上!這已經極不得體,更讓人驚訝的是這位先生的打扮堪稱樸素,或者說貧窮:藍灰色的領巾已經被洗的發白,馬甲也給人一種穿了許久的感覺,奧黛麗甚至注意到他高幫綁帶皮靴的鞋底還沾著泥土和灰塵。

這樣打扮的人應該出現在街頭、工廠、商店、公園,或者是任何地方,唯獨不該在大貴族的晚宴上!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權力,美麗的小姐。”

這位先生露出友善的微笑,深灰色的頭發有些雜亂。他十分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眼睛是極淺的棕色,在水晶吊燈足夠明亮的燈光下更近似淡金。

年輕的男士,打扮不得體卻依然能進入公爵的舞會,似乎連內閣的秘書都要征求他的意見……魯恩裏沒有這樣的貴族,外國人?身高像是弗薩克人,他看上去受人尊敬,可是其他人潛意識的表情卻都表現出了不耐煩……

觀眾小姐被勾起了好奇心,但她控製住了自己,她知道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奧黛麗拉著霍爾伯爵來到僻靜的角落,對中年發福的父親道:“爸爸,我有件事情告訴你。”

霍爾伯爵原本帶著寵溺的笑容,但見女兒的表情非常正經,也嚴肅了起來:“什麽事情?”

“我剛才遇見了格拉米爾男爵……”奧黛麗說著自己觀察到的不同,這能用敏銳和細心來解釋。她詳細地將問題一一列舉,用簡潔的話語講出所有的疑點,然後有所側重地說了對方似乎在用香水掩蓋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這件事。描述完,她斟酌著補充道:

“我聽說,‘颶風中將’齊林格斯有變化成他人容貌的能力,他最近不就在貝克蘭德嗎?”

霍爾伯爵安靜聽完,表情變得異常凝重。但他很快就露出笑容,安撫著略顯慌亂的女兒。他意識到或許會有一場近在咫尺的危機,但為了麻痹對方不能通知所有人,於是讓自己的女兒前往休息室。

前往休息室的途中,奧黛麗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霍爾伯爵正在與一位貴族低聲交流,表情相當嚴肅。

深感無力的奧黛麗再度覺得不安,她認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於是她找到尼根公爵府邸中的小祈禱室,反鎖上門,在角落裏念誦“愚者”的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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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保已經到位,也已經通知了公爵。如果那真的是齊林格斯,我們會盡力將他就地擊殺。”

中年貴族神情嚴肅地注視著霍爾伯爵:“現在格拉米爾男爵正在享用菜品,他先前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在家休息了兩天,拒絕了其他的宴會邀請,但今天還是來了。而且他看上去確實狀態不佳,這符合實情。現在毫無任何異常,我們也隻能加強安保。”

“若那確實是齊林格斯呢?”霍爾伯爵皺緊了眉,“或許因為某些原因,今晚他確實無力完成目的。如果他什麽都不做,難道要這麽讓他離開?”

“伯爵大人,格拉米爾男爵無論如何都是王國的貴族,我們不能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試探他。”

中年貴族正要說話,他的秘書卻靠了過來,貼在耳邊低語了幾句。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立刻對霍爾伯爵說道:“格拉米爾男爵剛才向公爵提出了告退,他身體不適,依然需要休息,公爵已經答應了他,十分鍾之內就會安排好馬車護送他回到府邸。伯爵大人,看來您的擔憂今晚大概是不會實現了。”

“這是好事……希望隻是我多心了。”

什麽都不發生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回想起女兒今晚前所未有的認真表現,霍爾伯爵還是有些不放心。和中年貴族暫時分開後,他感到微微心神不寧,目光四處遊離。忽然,他注意到了坐在餐廳牆邊的椅子上,已經完成了交涉,安靜地翻看書本的男士。

“恩斯特先生。”他快步走上前去,對著年輕的男士開口,“發生了一件或許您會感興趣的事情:我得到消息,舞會上出現了疑似齊林格斯的人。”

恩斯特先生的眼神陡然危險起來。

“……伯爵大人,感謝您特意前來告知。”他站起身來,忽然流露出一種先前從未有過的鋒利,“請問消息的來源是否可靠,是否已得到證實?”

“都還沒有,嫌疑人是王國的男爵閣下,我們無權隨意動手。”霍爾伯爵麵不改色地回答。

“因此我才希望得到您的幫助,我們無法分辨出非凡能力的變化,也不能輕舉妄動,但您或許能發現端倪。如果那是真正的格拉米爾男爵,希望我能看到毫發無傷的他。如果那是齊林格斯,希望您能將他擊斃或控製。他的懸賞和我給予您的感謝將會非常豐厚,那正是您所需要的,理查·恩斯特先生。”

“承蒙厚愛,伯爵大人。”理查友好地回答,“即便將懸賞放到一邊,我也會為了這個消息動手——因為,我有幾筆血債要和這位海盜將軍清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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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家專門用於運送客人的馬車做工精良,車廂的軟墊寬敞到足夠一個人橫躺下來。內部裝潢奢侈華麗,金銀的雕刻如藤蔓一般從兩邊的門板爬上車頂,寶石倒映著燭光,給人以無法言喻的高貴感。

聞著車內的熏香,坐上軟墊,齊林格斯終於稍微放下心來。他撥開車窗上的絲綢遮光簾,看見馬車平穩地前進,不快不慢地駛出了第一重鐵藝大門。已經離開了府邸進入了外圍的花園,再過十分鍾就能徹底離開公爵的家,進入貝克蘭德的街道了。隻要混入這座人口超過五百萬的城市,沒有人能找到他!

齊林格斯的動作和心情放鬆了一些,手指不再緊緊地攥在一起。他瞥了一眼靜靜燃燒的燭火,瞳孔刹那間緊縮,忽然產生了燭火會猛地竄高爆裂,將整輛馬車連同自己瞬間燒成灰燼的感覺!

他想也不想,立刻抬手熄滅了蠟燭。

是玫瑰學派!經驗豐富老辣的海盜將軍在下一秒立刻反應過來,這種利用周圍的物品將對手置於死地的方法正是「囚犯」途徑強者的做法!有人在試探他——怎麽可能,我的偽裝什麽時候被人看破了?!不,不可能,「無麵人」的偽裝完美無缺,說不定隻是尼根公爵聽到了風聲,對宴會成員進行檢查罷了。

還好,剛才我熄滅燭火的反應還在普通人的範疇內,沒有露餡……我應該更驚慌一些……

一片黑暗中,齊林格斯的大腦迅速運作。屬於格拉米爾男爵的臉上迅速流露出符合自己身份和性格的慌亂不已的神情。他手忙腳亂地站起來,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氣。死亡的直覺又一次降臨,齊林格斯的手碰到車廂內壁的一瞬間,腦海中陡然產生了紅木車門會瞬間炸開、玻璃碎片四處飛散、尖銳的木頭從眼睛刺入腦袋讓他血流不止當場死亡的幻象!

“啊!”格拉米爾男爵發出驚恐的尖叫,在車廂內恐懼地翻滾,大聲地拍擊車廂呼喊求救,但駕車的車夫和馬匹似乎毫無察覺。

似乎是發覺沒人會注意到自己的危險,他抱緊頭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臉上淚水和冷汗糊成了一團。大概過了幾分鍾,周圍一切事物給自己造成的恐懼悄無聲息地消散了,桌子還是桌子,蠟燭還是蠟燭,再也沒有了剛才那種隨時可能奪去自己性命的感覺。

走了嗎……格拉米爾男爵仍在恐慌不安地啜泣,但齊林格斯從頭到尾麵無表情。他沒有貿然行動,準備再過一會兒慢慢起來,做足普通人的派頭,不留任何疑點。——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了血腥氣。

近在咫尺。

他愣住了,格拉米爾男爵一時都忘記了表演恐懼,因為這血腥氣他無比熟悉,就來自他的左手。

——玫瑰學派的強者這一次沒有通過向周圍的物體施壓來試探他,而是直接影響了他的手、他的左手、他戴在左手上的、“蠕動的饑餓”!

以人為食的手套自然沒有任何忠誠可言!在更高層次的威脅之下,這件神奇物品毫不猶豫地對現在的主人露出了獠牙。它從人皮一般的形態顯露出真實身形,黑色的手套張開和體型不符的巨大裂口,死亡的危機如同一堵高牆被直接推到齊林格斯麵前!

暴露了!他瞬間從無麵人的狀態退出,迎接他的是纏繞而來的輕薄的絲綢車簾,它如手腳般靈動,帶著能瞬間掀翻一輛馬車的力度纏上了齊林格斯的左臂,海盜將軍立刻就感覺這條胳膊即將永遠離開自己。

但他沒有慌張,死亡讓他更加冷靜地尋求生機。他放牧「太陽」途徑的靈魂,雙臂張開擁抱天空,金色的光柱瞬間燒穿了馬車的頂棚,將車簾化為灰燼。他趁此機會在風的簇擁下跳了出去,將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看他的車夫擰斷了脖子塞進蠕動的饑餓,這才讓這件嗜血的神奇物品暫時滿足,沒有將主人吞掉。

他順勢在空中滑行,居然以極快的速度飛出了不短的距離,目標是不遠處的水渠。他提前做好了工作,知道這水渠通往地下暗河,水道密切交織如網,毫無疑問是逃亡之路。即便是玫瑰學派的強者,在無法定位到他的具體所在時,也不能精準地幹預!

身後傳來爆炸聲,接著齊林格斯的後背頓遭重擊。馬車包裹了幾層鐵皮、又鑲嵌著金屬裝飾的厚重車輪違背常理地飛上了數米的高空,這件幾十斤的重物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了齊林格斯的脊柱上!

海盜將軍噴出一口血來,如同中箭的鳥兒,當空落了下來,被車輪砸斷了上半身幾乎所有骨頭。

但他還沒有死去,水手的生命力總是十分頑強。他掙紮著用手指扣住地麵向前爬行,拖出一條蜿蜒的血跡。離水渠還有兩米,一米——

“哢擦。”

一隻穿著黑色綁帶皮靴的腿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節製天使」,理查·恩斯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落入絕地的海盜,輕描淡寫地碾碎了他的右手和手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