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衰敗君王睜開一隻眼睛,拖著構成全部身體的無數根係挪動了一光年左右的距離,不緊不慢地盤踞在了已經熄滅,寒冷如冰的太陽上。這是在這個星係內祂覺得最為舒適的位置,恒星的衰亡必然將整個星係拖入死寂之中,而有一顆行星尚在掙紮。
這是地球上的那個“自己”在二百年內第四次聯係本體,頻率稍微有些高,但能夠理解祂的心情。第二次聯係給出當時所在位置的坐標,預計迎來一位真神級別的訪客——不過「黑皇帝」沒有來,“自己”被放了鴿子,那道流光衝向了月亮。於是有了第三次聯係,本體容器意識互換,地球的“自己”靠近了「黑皇帝」,和祂進行了一次簡短親切的星空會談。意識再度互換時,感受到了殘留在思維器官中的“愉快”情緒。
喜悅,憐憫,幸災樂禍。
悲哀,同情,無比憐愛。
拋棄人性不代表失去對喜怒哀樂的感覺,但沉眠的本體許久沒有感受到這般快樂的情緒。
而這一份喜悅在目睹黑皇帝隕落時被放大到了極致。參與並注視真神死亡的快樂僅次於親手為一顆星球帶來衰亡,相隔千萬裏,狹小的容器無法承受的狂喜被傳達給了星空中本體,指尖的群星都因此而戰栗。
很想、很想找到祂複活的位置,將「黑皇帝」的殘軀從陵寢中取出,將這一份秩序的陰影鄭重地握在掌心,欣賞祂因人性而痛苦的模樣,欣賞祂因汙染帶來的瘋狂,永永遠遠地延續和欣賞下去。可地球的天空被黑夜的帷幕遮蔽,即便是外神足以看破緯度的眼睛也無法在隱秘的層層阻礙下準確地找到最後一座墳墓。
墮落母神在月亮上遙遙相對,兩位外神的目光一觸即轉,不完整的支柱和失去了一半源質的舊日誰都沒有挑事的想法,靜靜地等待那一日的到來。
衰敗君王摩挲著掌心的星球,生活在其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生靈們哀嚎著讚頌祂的名。
別的手中各自托舉著蒼白死寂的行星或和眼睛同色的花朵,而第三百隻手中空空如也,應該放一些什麽東西上去。因為“自己”第一次聯係本體時,說地球上有一個雌性人類幼崽占卜天象和自己打賭。於是抽簽決定捏碎第三百隻手上的星球,讓這個小行星的殘骸碎片劃過大氣層和地球擦肩而過,成為那一晚最壯麗的流星群,引起天文學家們的集體焦頭爛額。
第四百三十五隻手掌心中的眼睛睜開,象征毀滅的青色眼瞳帶著手掌轉向了地球的方向。南大陸,大小合適,可以裝在瓶子裏。北大陸,想要攜帶的話就要從中掰開分開裝載,但最好的辦法是將地球整個托在手中,就像以前的遨遊中隨手帶走的紀念品那樣。
第四次聯係,是發生在思維內的短暫交流。
“自己”說:“地球上所有能去的地方已經全部考察了一遍,神秘的西大陸被詭秘之主封印,沒有找到我的源質,或許需要去一趟「神棄之地」。”
衰敗君王回答:「好。」
“自己”又說:“我不能毫無理由地前往神棄之地,那畢竟是真實造物主的神國,我有沒有辦法?”
衰敗君王思考了一秒,思維中滾過信息和知識的洪流,一瞬間就傳達給了“自己”。
第一種辦法是潛入,但潛入他神的神國顯然會引起神靈間的矛盾,“自己”還沒有放棄目前身份的想法。第二種方法是製造災難,在神棄之地製造災難,「真實造物主」會為了查看情況而派人前往,但祂有自己的天使,未必會派遣“自己”。第三種方法則是靜觀其變,找機會順理成章地進入,但這大概需要等待很久,或許隻有神戰開始的時候才有機會。
“那麽,靜觀其變吧。”地球上那一份意識回答道,“先幫祂完成降臨在大地的儀式。”
47
蘭爾烏斯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進入這個房間。坐在窗台邊的人悄無聲息地看了過來,他悚然一驚。
“你出去做什麽?”我問他,“早上好,欺詐者,還沒有到你該走的時候。”
“……大……大人。”
周身如同有電流滾過,詐騙犯惶恐地低下頭,手指不受控製地抓撓起自己的臂膀,隻要被這雙眼睛注視著,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個警告的夢中自己遭受的一切,渾身上下都在隱隱作痛:“我沒有,我沒有想要逃跑!您已經保持冥想的狀態兩天了,我隻是出去打探一下值夜者的動向!絕對沒有——”
“我相信你是個識時務的人。”
我順便調整了一下時間差,想起上一次出門還是之前順手買了刊登了那個海盜的死訊的報紙。放下手中攤開了幾十個小時的書本,平靜地回答:“不需要緊張,你為什麽要緊張?你順利完成了神降的準備條件,獲得了祂的賞賜和血肉,一旦成功,你就是神眷者。還是說,你仍然在為毫無道理的事情恐懼?”
“是……是的。”蘭爾烏斯囁嚅著,“我隻是祂的追隨者,微不足道的人類,怎能作為——作為——”
“隻要能成功降臨,祂大概不會在乎這種無聊的事情。”我開口,“表現出你的價值。既然無法逃跑,就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後祈禱神的眷顧吧。”
別無選擇的欺詐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快地調整好了心情,開始匯報:“……先前我試圖逃離廷根時留下了許多線索和漏洞,那些痕跡誤導了代罰者和機械之心,讓他們都認為我已經逃走。值夜者從我的住處找出了那封信,但應該還沒有意識到,呃,‘炸彈’究竟是什麽,請原諒我當時的愚蠢和無知。”
我點了點頭:“繼續。”
“值夜者正在調查雪倫夫人的事情,您或許對這個事情並不了解,總之目前的線索指向了非凡者幫派之間的鬥爭。值夜者調查不出什麽來,警方已經刊登了報紙,將事件定性為惡性殺人案。”
沒錯,在聯係“本體”的時候,自己確實感到了一絲仿佛窺探的視線,似乎是高層次的占卜,但弱得可憐,還沒來得及反向追蹤回去就已經斷開了聯係。因為在這種時候,自己的狀態會剛好處在擁有舊日位格的特殊節點,那個不怕死的占卜者會在一瞬間就失去生命,並且在死前看不到任何東西。
蘭爾烏斯結束了匯報,基本符合。我看向窗外,這裏和值夜者的基地“黑荊棘安保公司”隔了兩棟樓兩條街道,我依然能夠透過夢魘的眼睛和耳朵將那裏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整理了一下腦海中多出來的信息,48小時內值夜者基地中發生了以下事件:
1、夢魘的特別申請得到了聖堂的回複,很快就會有人前來考察,他即將晉升序列6。
2、小樓範圍內,「戴莉」,「戴莉女士」相關詞匯被提到十二次,其中兩次來源於夢魘自己,前後的動詞出現較多的是“告白”,“邀請”,“見麵”。
3、出警兩次,調查魔女的事件,一無所獲。幫助代罰者尋找蘭爾烏斯的蹤跡,仍一無所獲。
4、0-08及其執筆者對現實的胡編亂造讓值夜者意識到了“巧合”的存在,並有意識地對抗。
5、魔女的死被定性為某種取悅惡魔的儀式。
……
我一邊喝茶一邊在腦海裏用半秒鍾推敲了一下“取悅惡魔的儀式”這個句子,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非常正確。執筆者用魔女作為血祭,祈求我離開他的藏身之處,離開這座城市,但我拒絕了,並且懲罰了他。我在案發現場留下的隻有非凡力量的廝殺痕跡,可能確實有點血腥,但喜愛血腥的途徑和人太多了,非凡者之間的搏鬥、隱秘組織之間的鬥爭都能理解,“惡魔儀式”這是怎麽被聯想到的?
高層次的占卜沒有失效?還是說有人意識到這是中高序列的“惡魔”的進食?後者的可能性更大……我緩緩看過去,正在和隊員們說話的夢魘的視線剛好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午夜詩人,小醜,收屍人,窺秘人……每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被的命運被扭曲的痕跡,以午夜詩人和小醜更為甚,他們應該就是筆記中寫到的總是化險為夷的兩人,其中被明確標為“有秘密”的人則是——午夜詩人。
可以稍微關注一下……還是說順手殺掉?
跟著夢魘的視角,我看見兩位大難不死的年輕人肩並肩走下了樓梯。前台的門被敲響,推開,走進來一位金發高挑的女性。戴著荷葉帽,穿著長裙,有著碧綠的眼睛,而她的腹部隆起,仿佛懷胎七月以上。
夢魘看不到,午夜詩人和小醜也看不到,近乎實質的怨念和絕望的氣息聚集在這位女性的身邊,尤其是她的腹部,伴隨著腹中胎兒的呼吸如灰色的雲霧般一收一縮,還沒有完全被吸收。這孩子看到了我,睜開眼睛對著夢魘所在的方向咯咯笑了一聲。還沒失去意識的母體也在孩子的影響下迷茫地轉過了頭,對著夢魘點了點頭,夢魘瞬間繃緊了身體。
我也朝祂眨了眨眼睛。執筆者比我想象的還要沉不住氣,他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下午好,盟友的孩子。”我說,“當然,你很快就會是盟友本人了。”
隨後,我轉過頭。欺詐者以為我在對著空氣說話,不時地偷偷看向窗外:“你可以走了。”
蘭爾烏斯一愣,然後如蒙大赦地跳起來,拎起手提箱衝出了門外,速度快得就像怕我當場反悔。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頭,隨後再度看向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方向,悠然地重新端起了茶杯和托盤。
“不要忘記我們的交易。”我說。
48
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大廳內。
倫納德已經擺脫了剛才僵硬的狀態,表情不再有異狀地說起新發現的蘭爾烏斯租住過的房屋。
“是嗎?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梅高歐絲微微皺眉,做出了相當正常的回答。說完,她抓了把自己的金發,抓下了滿滿一把,隨手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內。一下又一下,她的臉龐隱隱有些扭曲。
倫納德呆了一下,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掌心又有冷汗沁出。當梅高歐絲刷地一下抓開自己的臉龐,抓下沾滿鮮血的長條血肉,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後,他忍不住側耳傾聽一番,隨即臉龐變得鐵青。
他勉強擠出笑容,對不斷抓著臉龐,不斷抓下血肉的梅高歐絲道:“我去趟盥洗室。”
走廊後的隔斷中,鄧恩看著和克萊恩交談,緊張地準備戰鬥的倫納德,忽然恍惚了一瞬,空著的手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槍袋,覺得應該按照約定解決掉阻礙神降的兩位同伴。但下一秒他就恢複了正常,十分自然地用手拍了拍衣擺,也加入了戰略安排。
鄧恩·史密斯扯了下領口,態度堅定地開口了:“我先帶著聖賽琳娜的骨灰出去,你們過十秒鍾,記住,默數十下再出來戰鬥,到時候,無論我的狀況是好是壞,你們都不能浪費時間,對準梅高歐絲和她肚子裏的嬰兒,做出你們最強有力的攻擊。”
說完,他轉了過去,托著骨灰盒,身形挺拔地走向了接待大廳,和等待在那裏的邪神子嗣。
TBC
……
*又到戰鬥篇了,作者進行一個摸魚。
二百年內的第一次聯係:剛成為序列5星象師的貝爾納黛和愛德華的打賭,某月某日會不會有流星雨。
愛德華:確實沒有,但可以有,你想看嗎?
*沒有深謀遠慮的布局沒有恐怖如斯的倒吊人腦補,祂就是閑的(……)和平年代閑的沒事和小丫頭打賭,閑的沒事丟掉收藏品,冬天甚至和古斯塔夫家一起打雪仗,然後大家密謀聯手把羅塞爾堆成了雪人,得到了瑪蒂爾達的盛讚,羅塞爾爬出來之後又給孩子們表演了一場靠譜成年人(神話生物)的友好互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