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失聯了。
派往廷根,負責神降的隊伍失聯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待在極光會駐貝克蘭德的據點自帶的地下教堂裏。除了偶爾會有一兩個來祈禱的人忽然炸成肉塊以外,這裏足夠安靜,方便我進行文字創作。這位傾聽者跪在地上向我匯報,身軀劇烈地顫抖,像是要在我麵前崩潰成一灘血肉。
我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回應,用古典的羽毛筆將下一句台詞寫完,並嚴謹地補上一個句號之後,我才將膝蓋上的稿紙和墊板一起放下,將臉轉向他:
“發生了什麽事?”
從他顛三倒四的回答裏,我拚湊出了大概的過程:首先,我知道這次神降其實是障眼法,以人類女性作為母體孕育神的子嗣容器的要求極高,完成儀式非常困難。所以神子其實是煙霧彈,真正的容器是負責儀式的那幾位成員。他們雖一無所知,但肯定會為此感到萬分榮幸,所以我們誰都沒有明說。
當然,對我來說煙霧彈和後手都一樣,如果神子降臨就能一次性成功當然最好不過。
可是現在,問題出現了。
實施這個儀式的兩名成員不知所蹤,三天沒有傳來回複,大概確實是死了。而負責這件事情的Z至今也沒有發來報告或是求援,這是不合理的事情。
這也是我的失職。奇怪,我明明應該一直“注視”那裏,但不知何時收回了視線,因為我覺得這次神降不可能失敗。為什麽?是什麽東西影響了我?
我念誦盟友的尊名,側耳傾聽一番,混亂的言語帶著足以讓普通人和牧羊人途徑以外的低序列瞬間爆炸的墮落危險的知識衝進我的腦海。我熟練地將它們隔絕,丟進我意識裏汙穢的深淵。想起那些呈現出扭曲的命運的痕跡,我略一琢磨,確認了那座小城真的藏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那麽,按照以往神降的失敗經驗,這件東西很有可能就是……亞當。
“——知道了,你退下吧。”
沉默片刻,我對那依舊微微顫抖的傾聽者說:“去告訴封印物的管理人,就說我要支取一件「學徒」途徑的,至少序列五的非凡物品。”
20
大概十分鍾後,我拿到了我想要的封印物。一件符合我要求的,對應的「旅行家」序列的物品,呈現為綠寶石戒指的形態。沒有活著的特性,能進行間隔非常短的傳送,負麵效果是佩戴時會具有極強的聚合能力,無法對目的地進行精準地定位,並且伴隨不間斷的腦海中的泣血嘶吼,負麵效果還挺多。
泣血的嘶吼,渴望聚合……我心中了然,這八成是當年“秘之聖者”或者X先生來投誠的時候一起帶來的投名狀,來自被他們背叛的亞伯拉罕家族。
亞伯拉罕。我記得那個門先生還在母神手裏。
還有羅塞爾,雖然我也悄悄地汙染了祂,但我藏著掖著的一點點汙染很難勝過從未束手束腳的墮落母神。看著羅塞爾被紅月吞食,我也隻能望洋興歎。我隱蔽地向祂暗示了我的本體所在的坐標,暗示祂前往那裏,可是這家夥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直直地奔向了月亮,成了別人手裏的道具。
落在我手中頂多陷入永恒的麻木和混沌,母神可就沒我那麽好心腸了。
好。那麽現在就去廷根看看情況吧。我將戒指戴到手上,灌注靈性,——確實,無法在腦海中清晰地想象出目的地。於是我隨便選擇了一個方位,在空氣中打開一扇藍色的“門”,抬腳跨了進去。
視野陡然一變,我來到了一條不算寬闊的街上,周遭是低矮的房屋,街上流淌著廢水,牆角堆積著屍體和垃圾。這裏是東區,絕望滋生的場所。周圍沒有人影,我大概估算了距離和靈性,準備繼續開門離開這裏。忽然,前方的巷子裏產生了靈性的波動,一扇光門憑空打開,一個我熟悉的身影倉惶跑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佛爾思·沃爾小姐絕望地大喊,“我們還在東區,為什麽隻隔了兩條街?!”
和她一起從門裏出來的還有一位個子嬌小的女性,她手裏握著一把三棱刺,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之後,然後就像被雷劈了一般渾身劇震,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身體僵硬成了一塊石頭。
“完了。”小個子女性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他看到我們了,我和齊林格斯對上視線了。”
佛爾思小姐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看向自己手腕上一串隻剩下兩顆石頭的手鏈,伸手就要去扯——然後她看到了我。她的表情閃過驚愕、恐懼、掙紮,脫口而出:“您怎麽在這裏?”
這聚合也來的太快了。我的眼神從她手腕上的手鏈掃過,心中了然。隨後就像個恰好路過,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的普通人那樣微笑著詢問:
“下午好,沃爾小姐,還有那位不知名的女士。我在東區收集靈感,能邀請你們共進下午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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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爾思的瞳孔瞬間縮小到針尖大小,她來不及解釋,她要怎麽向一位過著正常而平靜的老派的紳士解釋非凡世界的恐怖?她咬牙,一把扯下手鏈上最後兩塊石頭的其中之一,大喊道:“快過來!”
“請相信我,沃恩先生!”她用自己生平最快的語速說,“事後再和您解釋,現在快跟上我們!”
從臉上困惑的表情來看,愛德華先生似乎還在狀況外,但還是向她們快步走了過來。他們之間的距離隻有四五米,成年人走幾步就能到,佛爾思顧不上心疼隻剩下最後一塊石頭,爭分奪秒地打開了門,可就在這時,她身邊已經緊張到了極致的休忽然驚呼一聲,猛地轉身,將她推向了還未完全成型的門。
“你先走!”小個子的仲裁人的表情是佛爾思從未有過的堅毅,“齊林格斯已經來了!”
佛爾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天空,她發現距離她們隻有兩步距離的愛德華也抬起頭看著那個方向。她看到了令她渾身的血液都瞬間冷到冰點的畫麵,那殘忍好殺的海盜將軍一腳踩在窗台,利用「風眷者」的能力,如同一隻大鳥般向她們滑翔而來!他的臉上掛著嗜血的笑容,身軀輕盈矯健,就像捕食獵物的鷹,就像俯衝而來的兀鷲,高高在上又輕蔑地看著她們垂死掙紮,眼中滿是誌在必得的狂喜。
“佛爾思,快走!”
“不,不!休,你和我一起——”
佛爾思的雙腿在恐懼中不受控製,思維仿佛停滯,手指攥緊了休的衣服,想要將她一起拉進門裏。就在此時,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還沒來得及困惑,就看見休也跟著雙腳離地,隻見已經來到她們麵前的愛德華·沃恩一隻手提著一人的後衣領,以不可思議的力氣將她們一起扔進了剛剛完成的門。
“……等等!”落進那色彩明豔的隧道裏,佛爾思已經停轉的腦子才再次運轉起來的,她看到了愛德華·沃恩背後的間隙裏齊林格斯滑翔而來的身影,但她無法做任何事情,隻能絕望地喊道:
“不要!!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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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林格斯看清楚了,那女人不是「旅行家」,但是持有一件旅行家序列的非凡物品。雖然石頭還有最後一顆,但足夠他完成計劃裏的謀殺從容逃走。
他舔了舔嘴唇,臉上嗜血瘋狂的笑容進一步擴大,已經看到了把那兩個人折磨後撕碎的畫麵。
在風的幫助下,僅僅幾秒他就跨越了兩條街巷的距離,直接來到了那扇門的前方。齊林格斯伸出手,決定將這個妨礙他計劃的中年人先拿去喂了“蠕動的饑餓”,然後從容地搶來那件神奇物品。可就在這時他的靈性直覺忽然發出震天的警告,然後在下一秒又陷入死寂。齊林格斯驚疑不定,他戴著“蠕動的饑餓”的那隻手距離紳士的後背隻有不到一寸。
紳士緩緩轉過了身。
齊林格斯忽然動彈不得。
這是怎麽回事?!海盜將軍大驚失色:這一寸的距離和不到一秒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了,但這個從未被他放在眼裏的男性沒有絲毫變化。
“你死在這裏的話,沃爾小姐和她的同伴肯定要懷疑到我身上。……不過,你看上去味道不錯。”
“我還有工作要做,你打攪了我。”
愛德華·沃恩平靜地注視著他,沒有嘲諷也沒有輕蔑。祂的虹膜和瞳孔都是黑色,看上去迷迷蒙蒙沒有亮光,精準地倒映出齊林格斯驚恐的表情。祂站立的姿勢板正且優雅,挺胸抬頭,走起路來緩慢而高傲,像一個設計精良一絲不苟的人偶。祂的視線在齊林格斯的“蠕動的饑餓”上停留了一秒,隨後陷入沉默,似乎進行了一個短暫的思考,眼瞳深處流淌出熔岩般可怖的光。祂舉起手杖,鑲著寶石的頂端隔空點了一下齊林格斯的胸口。
「滾。」
來自深淵的褻瀆之語從祂嘴裏吐出。
一語落下,齊林格斯刹那間如遭重擊,他的胸骨整塊凹陷下去,全身的骨骼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碎裂聲。他的臉一瞬間漲得血紅,齒縫裏溢出鮮血,皮膚崩裂,四肢歪斜,破碎的血肉瞬間浸透了全身的衣服。隨後,他就像是遭受了攻城錘正麵全力撞擊了那樣,炮彈似的重重地被打飛出去,撞塌了幾百米外一個破舊的鍾樓樓頂,騰起一陣濃鬱的煙塵。
愛德華·沃恩背過身,感官時間的流速恢複了正常,祂一腳踏進麵前色彩明豔的隧道,藍色的門在祂身後逐漸閉合,剛好擋住了齊林格斯飛出去的那一幕。此時,佛爾思小姐那個短促的“沃恩先生”還沒有念到第二個字。接著,她未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裏,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在保護了自己二人後,又在最後的半秒鍾內四肢完整地進入了門。
“太好了,太好了……”她欲哭無淚,為那位長輩險些因自己丟掉性命的事實而顫抖不止。
“不要怕,兩位小姐,我們已經安全了。”愛德華柔聲安慰她們,臉上也掛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保護女性和孩子是紳士的責任,我們都沒有事。”
“……那麽,現在,要去我家坐坐,喝一杯茶,跟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TBC
……
*愛德華:哎,這個看上去很好吃……牧羊人途徑的物品?難道是盟友的手下,不能吃啊,那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