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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的關節發出哢哢的輕響,開始移位,似乎下一秒就要直接從自己的肩膀上脫落。

袖子已經浸透了膿血,手臂越發沉重,梅迪奇清楚地又有了身軀腐爛的感覺,但這一次跟祂記憶中的感受截然不同。祂停下腳步,看著已經變得灰沉沉的天空,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麽,明白了什麽。

就在祂的腦子裏出現答案的一瞬間,兩個聲音也同時在祂的臉頰兩邊響起:

“這是……!”

“別傻了,快跑!”

梅迪奇轉頭看去,隻見那些躺在地麵上的屍體也已經腐爛,汙血和腐臭的氣息根本無法忽視,甚至已經能夠從爛肉間看到森森白骨——根本不像是剛死的人,而是在野外擺放了一個星期之後的!

這已經不在“疾病”的範疇內了。

與此同時,這座梅迪奇已經居住了半個月的城市忽然變得無比陌生,天上已經看不見太陽,整個城市都灰蒙蒙、髒兮兮的,呈現出一種千瘡百孔的破舊模樣。明明一個活人都沒有,但又無端給人一種緊張不安的感覺。城市變得破舊的同時,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些廢墟,一些本來好端端地矗立著的樓房竟然詭異地垮塌,牆皮剝落,遠處還有火光跳躍。

詭異的氣氛籠罩著這座城市。

梅迪奇曾經邊散步邊看完了這座城市的全部布置,還對著買來的地圖確定了一些可以利用的小路甚至下水道的位置,可以說祂這個外來者大概比在聖密隆住了一輩子的人都要熟悉這個地方。

然而現在,聖密隆變得詭異,陌生,卻和梅迪奇記憶中的另一個地方的氣息逐漸重合。

見到這一幕,梅迪奇的精神世界裏頓時一片死寂。

三位征服者在“相依為命”的千年裏都通過精神融合獲得過彼此的記憶,並且樂此不彼地挖掘出對方埋藏在心中的難堪或者悲傷的事情彼此攻訐取樂。

而其中最受索倫和艾因霍恩歡迎的一個話題便是“梅迪奇你小子在遠古太陽神的幫助下都容納不了災禍之城太遜了啊哈哈哈活該白活幾千年跟我們死一塊”——現在三個人都笑不出來了,祂們在精神世界裏交換著激烈的情緒和對原初魔女的問候,最後梅迪奇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他*的,這能跑到哪裏去?!”

“為什麽災禍之城會出現在這裏啊!”索倫的心情通過祂的聲音完美地被詮釋了出來,祂顧不上梅迪奇的打算了,竭盡全力地試圖控製祂的右半邊身體遠離市中心,往碼頭的方向跑,“不管怎麽樣別待在這兒了!!就我們現在這個*樣,災禍之城不用動一根手指頭我們就先完蛋了!”

難怪奇克突然來了……難怪祂忽然決定動手了!

梅迪奇皺眉:“祂是怎麽控製災禍之城的?”

“雖然我不喜歡章魚腦袋,咳,但是祂不可能讓班西出亂子,出事了第一個倒黴的就是祂!災禍之城的力量是怎麽被奇克從幾百公裏外海上的班西港帶到這裏來的?!”

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枚紅色旌旗的標誌正在若隱若現地發燙。

“如果我也有類似的方法,說不定現在反而是個機會。”

“有點感謝奇克。”艾因霍恩的聲音裏帶著一股已經放棄掙紮的平和,“祂讓這些根本不配容納源質的晚輩們這輩子有了看看源質長什麽樣的機會。”

三個人三個想法,一個想撤退,一個棄權,一個在思考能不能找到機會反咬一口,因此祂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自己的軀殼開始緩慢地壞死腐爛。

而就在這個時候,梅迪奇往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那裏的天泛著血色,沒有一片雲朵。

城市一片死寂,祂居然聽到了海水拍擊岸邊的聲音。

水聲越來越大,仿佛祂不是在一個城市的市中心,而是站在可以看見大海的位置。

“……別想跑了索倫,這地方現在已經是班西了。”梅迪奇嗬了一聲,“祂不殺我是不是想讓我來吸引災禍之城的注意?畢竟……我應該有不少不聰明的後裔經不住**,成了它的糧食。”

“嗬嗬,不過可別告訴我:那些我從沒見過,也未必還有多少我的血的家夥會對我有什麽感情,那我可就要犯惡心了。”

祂咳了一會兒,轉過身邁出最後一步。

祂的身軀頓時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向前倒下,砸在了布告板上,梅迪奇用了力氣,將這個用木頭製成的板子整個撞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梅迪奇眯了眯眼,祂暫時高興了一下眼角膜還沒有腐壞脫落。隻見布告板上已經沒有了之前那些“禁止……”之類的文字,隻有一句話反複出現。

“禁止不經允許入侵現實世界。”

這些黑色的字體剛一出現就被染成了血色,然後在布告板上漸漸消失。

既然這上麵現在隻有對“災禍之城”的一句話,沒有對自己的了,那證明戰神教會的那個大牧首已經無暇來對付自己,全心全意地抵抗災禍之城。梅迪奇仰著頭用力呼吸了幾下,隨後伸出手,在那條律令再次出現的瞬間狠狠地用力一抹,用自己的血把那行還沒出現的字全部抹掉。

緊接著,祂用自己知道的最簡短的語言在空白處,拚盡全力地寫下一行字:

“允許交流”

這行字寫下的瞬間,整個聖密隆的天空陡然變得陰暗,仿佛在一秒之內進入了夜晚。

天空中看不見一絲光芒,黑色的天上漂浮著血色的雲,所有的建築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聖密隆徹底成為了梅迪奇最陌生也最熟悉的那個城市的樣子——隱藏在海上的,陰森的、恐怖的,充滿了各種各樣古怪事件的城市,這座城市裏充滿了祂從未見過,也想象不出來用途的東西,也有怪物在行走。它的入口很早就出現在了海上,在梅迪奇發現之前,已經有許多人都曾偶然進入過。

他們中有一部分沒有回來,有一部分從中帶回了物品,那是瘟疫、痛苦、戰爭,和強大的力量。

梅迪奇記得造物主曾說這座城市就像一個敞開了的魔盒,但其中卻沒有希望的存在。

有怪異的腳步聲開始出現在梅迪奇的感知中。

很奇怪,祂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爛到連手指都動不了,隻能倚著木板坐在地上,但同時,梅迪奇又覺得自己的精神十分清醒,甚至可以算得上輕鬆,隻是被困在了肉體中動彈不得。

“總覺得在死了一次之後,有些觀念就變得很奇怪了。”

梅迪奇在心裏自言自語:

“瞧,曾經三個人湊不出一具全屍,現在我們已經能把肉體和容器當消耗品隨便造了。”

就在這時,一個腳步聲遠遠地靠近了祂。一個人像是突然出現一樣由遠及近地朝梅迪奇走來,祂抬頭,看見對方的脖子上空無一物,雙手把一顆血淋淋的,還拖著脊椎骨的腦袋捧在胸前。

災禍之城以前不這樣啊,什麽時候喜歡搞這種低級恐怖戲劇風格了。梅迪奇不著邊際地想。

“先祖。”

捧著腦袋的人在梅迪奇麵前兩三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脊椎骨搖搖晃晃,那顆腐爛到露出牙床的腦袋歪著躺在自己的手心裏,空洞的眼眶看著梅迪奇的方向。

它的頭發確實帶了點紅色,就是不知道這是它生前的發色,還是血凝固在上麵的顏色。

“我們,按照您的,命令。”

“溝通了,祂……”

“您是,來,加入,我們的,嗎?”

……

烏洛琉斯腳步一頓,停在了拐角之前,祂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了那銀光閃爍的命運河流。

這種主動出現的預示並不常見,一般都代表被烏洛琉斯“特別關注”的事件。

一個畫麵模糊地出現在祂的腦海中,祂看見弗薩克的方向正在發生一些高序列的鬥爭,涉及到戰爭方麵。乍一看,像是“獵人”途徑的競爭引發的變化。祂本能地覺得這象征似乎跟梅迪奇有關,但是心中隱約的不安又昭示了梅迪奇或許並不在這次事件中占據主導地位。

祂在跟另一個征服者的鬥爭中失利了?

對方有0級封印物,也有一個序列2幫助,一時落入下風也正常,但現在應該沒到梅迪奇跟自己大概約定的開戰時間,梅迪奇不是會隨時修改計劃的人,難道是祂被對方襲擊了?

烏洛琉斯心有懷疑,但祂留給梅迪奇的好運和幫助已經足夠多,多到都能給奇跡師當兩次複活,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能有驚無險地順利度過才對。

眼下威爾·昂賽汀還在跟祂玩“小遊戲”,對方鉚足了勁在找唯一性,而自己在找這份序列一,祂們倆似乎始終都在這樣一前一後地追逐。這個契機祂從第三紀到現在也隻等到了這麽一次,即便不足以讓祂順利容納唯一性也能更進一步,祂實在脫不開身去看更多的細節。

就在祂打算繼續尋找威爾的時候,烏洛琉斯忽然感覺自己的頭一陣刺痛,像是命運在提醒祂“關注剛才的事情”——祂隻好靜下心來感受了一下,這一看頓時讓烏洛琉斯瞪大了眼睛:

“原初魔女”居然出現在了梅迪奇的身邊!

僅僅是一個照麵的功夫,象征疾病的灰黑色氣息就落到了梅迪奇的身上,奪走了大量生命力。

“我留給祂的祝福耗盡了……”

烏洛琉斯久違地有了“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感覺。

而危機沒有解除,奇克現在伸手就可以摸到兩份征服者非凡特性……“愚者”還不是真神,最應該接收弗薩克的伯特利·亞伯拉罕主動棄權,奇克的行動絕對不是一時衝動……甚至可能是在“愚者”醒來之前最好的撈一把的機會,祂的所有敵人全都失去了庇護,於祂而言就是一塊肉!

烏洛琉斯的表情漸漸變得平靜且專注,就在祂注視著“原初魔女”的象征,試圖找出些許不對的時候,眼前的畫麵忽然變得模糊,然後像是被掐斷了信號似的陡然消失了。

“命運天使”呆滯了一秒。

就在祂思考是不是奇克準備關起門來滅口的時候,命運的預示忽然又再一次產生了變化:

這一次,命運的預示比剛才要猛烈可怖得多,有一瞬間烏洛琉斯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血肉橫飛的戰場,祂看見北方的天空被整個染成了血紅色,災難和致命的疾病從那裏開始蔓延,死亡伴隨著戰爭的火焰一路燒向了整個世界,就連浪花上都漂浮著斷屍骸,一波一波地衝擊著岸邊。

這不可能是奇克能做到的——“唯一性”在列奧德羅的手裏,沒有唯一性,即便得到了三份序列一,祂也不可能同時成為戰爭和疾病的象征!

也就是說,出現在那裏的是……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

烏洛琉斯剛把尊名的第一句話念出來,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就立刻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作弊!你作弊!”

聲音大得出奇,威爾聽起來已經氣得哇哇大叫,一邊蹬腿一邊猛拍自己的嬰兒車,他的聲音還在傳來:“我們之前說好了,誰都不能找祂來幫忙的!烏洛琉斯!你不守信用!”

“你不守信用!你怎麽能這樣!”

烏洛琉斯根本不打算把威爾的大喊大叫放在心上,祂向克萊恩祈禱又不是為了抓威爾,是為了讓對方看看是不是災禍之城入侵弗薩克了,畢竟他自己的信徒也在那裏,無論怎麽樣都要順手管管。但就在威爾說出這句話之後,烏洛琉斯卻陡然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是威爾即將因為祂的行為而心生不滿,不再維持公平的競爭,也打算違約走人——祂能感受到的“契機”產生了動搖!

第二句尊名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裏。

但烏洛琉斯並沒有放棄,祂立刻向白銀城中供奉過自己的人傳遞了一個啟示,隨後帶著有些不安緊張的心情,重新開始尋找威爾的痕跡。

對方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

“災禍之城順利入侵現實了。”

“奇克這麽做也是在冒險,不過祂冒不冒險跟我沒關係,我處理了手上的積壓物品就行。”

愛德華觀察完了弗薩克的現狀,當即用那件收音機樣的封印物跟死神教會的大祭司傳遞消息:

“你們的河道挖得怎麽樣了?”

過了一小會,大祭司沙啞低沉的聲音傳來:“還要再等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