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5

一個小時前,1號陵寢。

砰!

一聲重物墜地的響聲後,地下空間的邊緣出現了一個狹窄的,不規則的隧道洞口。緊接著,布料和地麵砂石摩擦的沙沙聲由遠而近地傳來,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的人從裏麵膝行著爬了出來。

他進入了這處寬廣的地下空間,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此人赫然是帶隊前往陵寢的那個軍情九處的非凡者隊長,他全身上下都濕淋淋的,頭發一綹一綹地粘在額頭上,仿佛剛從水裏爬上來,肩膀上表明軍銜的肩章也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遺失。

同時,他的膝蓋處的布料破了一個大洞,露出被粗糙的地麵磨破、鮮血淋漓的皮膚。而中序列非凡者強大的身體自愈能力似乎受到了什麽製約,他身上的傷口時而以極快的速度愈合,時而又突然放緩速度,甚至讓已經結好的血痂重新裂開流血,始終保持在一個不好不壞的狀態。

艱難地鑽出了那個狹窄的隧道之後,他胡亂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抹幹淨了臉上的血跡。

這位軍官勉強地在黑暗的環境中扶著牆站立了起來,他看上去有些緊張,於是又一次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盡管再怎麽整理看上去都已經很狼狽了。

隨後,他伸手進懷裏,摸索那個能夠回應他的願望的奇特瓶子。

他的指尖摸到了懷裏的瓶子,卻先一步感受到了那黏膩冰冷的、不屬於玻璃瓶的質感。

周圍一片漆黑,但軍官就好像沒有察覺到這件物品的異常一樣,直接伸手將這件東西取了出來。

在他的夜視能力之中,這件物品早就已經不再是最開始人畜無害、小商店裏隨處可見的許願玻璃瓶的樣子——玻璃瓶中居然盛滿了可疑的紅色**,盡管瓶口的軟木塞還好好地塞著,但這個小小的塞子似乎也早就被泡透,就算不去搖晃它,那些粘稠的、暗紅色的東西還是不斷地從瓶子的縫隙滲出,仿佛無窮無盡般向外滿溢著。

這件封印物一副已經“吃飽了”的樣子,用來許願的那張細長的紙條已經完全淹沒在這瓶駭人的紅色**裏。願望需要寫在紙上,而現在看來,就好像是求助的機會已經用完了似的。

然而軍官卻仿佛根本不在乎到底還有沒有紙條能給自己書寫,他握緊這個不斷流淌著黏膩的紅色**的瓶子,低聲說道:

“亮光。”

這周圍一片漆黑,他需要光芒來指引接下來前進的方向。

當然,他是中序列強者,再加上魔藥本身對身體的強化,即便是在完全無光的地方,他也能把周圍的障礙看得清清楚楚。但眼下這裏似乎有些不一樣,這裏深處地下,沒有一絲光源的同時,居然四處都是濃鬱得仿佛無法化開的黑暗。

在這個地方,他就像是失明了一樣什麽都看不見,隻能通過仔細傾聽、摸索周圍的牆壁、以及感受這裏的空氣的溫度和濕度的方法確認自己來到了一個寬敞幹燥的空間。

過了好一會兒,亮光也沒有出現。

“已經沒有籌碼了嗎?”他下意識地把頭轉向了這個方向,語氣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雖然看不見,但他清楚地感覺到那個玻璃瓶裏的**正慢慢地溢出,流淌到自己的虎口,然後順著手背和指縫往下,在最低端滴落下去,讓地麵上多出一滴可能是血的東西。

這東西被自己手心的溫度弄得溫熱,在這樣寂靜緊張的環境裏,軍官能夠通過握緊這件東西來反向感知到自己的脈搏,就好像自己手裏抓著的是一個還有著餘溫的心髒碎片。

既然這件東西已經不能再滿足自己的需要,軍官便隨手將這個瓶子丟在了地上。

他靠近四周的牆壁,小心翼翼地摸著牆壁前進。

這裏似乎沒有任何危險,而且相當寬敞,地麵平整,地麵也相對完整。走著走著。他摸到了牆壁上有一個凸起的位置,似乎是牆上燭台,但他身上已經沒有火種。他一邊走,一邊在心中計算,一、二、三……數到第十三個燭台的時候,他突然一腳踏空,險些直接掉下去!

這樣絕對黑暗的環境裏居然存在著一個大洞!

前麵垮塌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摸索另一邊的牆壁,這邊同樣有著燭台,而在數到第十五個的時候,他再一次走到了大洞的邊緣。就在他思考的時候,靈性直覺忽然勾勒出一幅畫麵:

這裏原本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被裝飾得如同皇宮一般。漆黑堅固的牆壁上雕刻著複雜神秘且沒有一塊重複區域的花紋,長長的桌子擺在兩邊,各種精致的擺設整齊且保持著一定的數量差距擺放在兩邊的長桌上,地麵上鋪著繡著金線的猩紅長絨地毯,直直地通向最前方。

最前方是一個三層的高台,高台的正中央擺放著一把宛如整塊黑鐵鑄成的巨大座椅。

猩紅的地毯延伸到高台的前方,像是加冕之路。

一個漆黑的,看不清麵容的陰影就坐在那王座上,一呼一吸之間,牆壁上的火光也時明時滅。

目睹著莊嚴肅穆的一幕,軍官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突然,靈性直覺勾勒出的畫麵劇烈地震動起來,就好像有人正在襲擊這處地下建築。

長桌上的物件紛紛搖晃著掉落在地,上方的東西也掉落下來。緊接著巨大的雷神在腦海中炸開,雷光一層層地擊穿了堅固的陵寢,最後一道宛如樹幹粗細的雷霆直接轟擊在了王座上,將地麵轟出巨大的空洞,王座上威嚴的人影,乃至整個王座和高台,全部墜入了空洞之中!

不!

他在心中大喊,腳下不自覺向前一步,猝然之間便墜落了下去。

……

“有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壞消息吧巴蘭卡,讓我看看現在的情況還能怎麽壞?”

“哦,那確實沒有比現在耕壞的事情了。”

說話的人稍微停頓了一下:“最壞的消息就像你想的那樣,南大陸的整個板塊幾乎是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拜朗那邊的情況無法觀測,但可以確定的是南大陸南方的大片土地被直接打碎了,拜朗帝國的領土正在分崩離析,成為靠近陸地的群島。”

“神說海水已經呈現黑色,被汙染了,好消息就是不會蔓延擴散到我們這邊。”

“直接地震波就在拜朗遭到襲擊的同時傳遞到了我們這裏,九成以上的房屋垮塌,隻有首都這邊情況好些,神剛好在另一座城市考察,也順利地保住了那裏的大部分人,剩下的……傷亡統計還沒出來,保守估計,突如其來的地震帶來的不適和房屋的坍塌,是足以讓序列7的狼人受傷的。”

“所以,普通民眾的損傷可想而知。”

“來不及逃走的話確實會被砸傷,不過我們的救助是立刻開展的,你看我都沒來得及換衣服。”

“辛苦你了,匯報完了我跟你換班。”

“好說,也就這個時候才能感覺到‘囚犯’途徑還是有點用的。”

“醫療條件差導致傷員暫時無法有效救助是硬傷,我已經緊急批準了所有醫療資源都可以使用,回頭把倉庫裏的‘大地’途徑封印物拿出來用。雖說重建不難,但居民已經夠苦的了。”

“嗯這個是已經意料之中的事情了——麥哈姆斯?是你吧,你怎麽路過都不說一聲,有沒有空統計一下高地偏遠地區的傷亡人數?有空是吧,那這活兒就交給你了,兩小時之內搞出來,順便去做做救助。人手不足的話你可以直接將當地的死者作為活屍調用,高地也有著自己的死亡文化,我相信絕大部分人不會拒絕死去的人們的幫助的。”

“……”

“哦對,你是沉默門徒,那我不怪你了,你去幹活吧。”

“還有就是重建的事情,有一說一今年的事情也太多了,最後還有兩三天就是新年了,真不能給大夥好好過幾天安穩日子嗎?”

“我們的世界就是這樣的,那家夥把整個島嶼舉起來當武器的時候,我居然一點都不意外。”

“聽說拜朗在被毀滅之前,儀式已經完成了。”

“嗯……我也不好判斷死了和活著哪個更好,但目前我們的人民還都不是那麽想死,那我們就絞盡腦汁也要把這個地方維持下去。巴蘭卡,你羨慕嗎?”

一陣有些長久的沉默。

“我不羨慕,但居民裏有一些開始羨慕了,雖然我們封鎖消息,可還是有些教派和學派成員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把拜朗的事情說出去,安穩無痛地死去,聽上去確實不錯。”

歎氣聲。

“還是因為這段時間的天災太多了,最出色的心理醫生或許看到這種情況也會不知如何是好吧?——好了,不說這些喪氣的,我們的非凡能力合適,現在加緊時間搞重建比較好。”

“就好比本來好不容易種地種到了溫飽,也有了剛蓋好的房子可以住,結果突然天災襲來,地震海嘯讓儲存好的糧食全報廢了,花錢蓋起來的房子還沒住幾天就塌了,那肯定是個人都要絕望。但如果這個時候國家把房子修好,把糧食重新準備起來,那人們說不定看到盼頭,就又有點勇氣了。”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但是接連的打擊誰都受不了,更何況,你有把握那兩個神不會打高興了把我們這兒也扔出去砸什麽東西嗎?”

“那確實不能保證。”

“說實在的,我本來對神靈的力量沒什麽概念,但是今年是越來越有概念了。或許,預言裏大年的結束,末日的到來也隻是一個瞬間。我們什麽都來不及做,世界就已經不複存在。”

“什麽時候這麽悲觀了?我記得你以前也不是虛無主義或者存在主義的受眾,你隻相信自己的巫術和力量。”

“最近就比較悲觀。”

“哈,你沒注意到在緊急救援裏莎倫和馬裏奇的表現相當出色嗎?他們負責的小鎮目前是為數不多能聯係上並且還保持了一定秩序的,聽說蕾妮特也終於願意幹點事情了。”

“蕾妮特殿下……祂不是根本沒有被分配負責地區嗎?”

“祂去給自己的學生幫忙了。怎麽樣,我就說隻要做好莎倫的思想工作,蕾妮特肯定也會有所表示的,我們學派裏主要靠師徒聯係傳承,蕾妮特隻能捏著鼻子幫忙。”

“聽起來不錯。”

“你現在這是活幹少了導致的。去,換班了。”

“嗯。”

……

軍官一直下墜,忽然,他落到了地上。

在驚訝於自己居然沒有摔死的同時,他趕緊起身。刹那間,他看到自己的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黑色人影,占據了整個視野的前方以及上方,跟這個人影比起來,自己就好像隻有一根手指這麽大。

黑色的陰影從四麵八方靠近了他,他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況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陛下……”

軍官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看到了什麽,意識到了自己的麵前的存在的身份,他的身體顫抖不已,不知道是因為直麵神靈而戰栗,還是因為內心的虔誠而激動到發抖,亦或者是別的原因。

他跪下後,眼前的黑影似乎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一個宏大淡漠的視線從遙遠的高處落下,落在他彎著的脊背上。神靈的視線像是真實地帶有重量那樣讓他不敢起身,他不敢再直視神靈,隻能在途徑自上而下的壓迫感和極端的服從中更深地低下頭,讓額頭和冰冷的地麵相貼。

“尊敬的,偉大的皇帝,偉大的喬治三世皇帝陛下!”

他低著頭,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骨氣全部勇氣喊出這個尊稱之後,對麵高大的黑色人影扭曲了一下。

他毫無察覺,額頭緊貼冰冷的石板,繼續大聲喊道:

“我們的國家已經被教會控製,教會擁有了一切的解釋權和話語權,他們越過國家、議會,以及您的意願,直接將在之前的戰爭中讓魯恩遭受大量損失的大地母神教會引入,並且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維護與倫堡諸國的關係,維持教會的絕對權威,並且竭盡所能地削減您和王權的存在!”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們的國家成為了教會的財產,您的臣民成為了雷霆與真理之神的信徒;人們不再敬畏律法,而是將教會的聖典和戒律當做唯一的準則!”

“這一切都是從您被雷霆與真理之神限製開始——您並未死去,是正統的皇帝,卻被囚禁在陵寢之中,雷霆教會大量清除了貴族和皇室成員,如今已經……”

他還沒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完,就聽到神靈冷漠且沉重地哼了一聲,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這或許是憤怒,或許是不耐煩,他無從判斷神靈的想法,一個從來都沒有進入過皇宮、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喬治三世的命令的普通中序列非凡者也不敢揣測皇帝的心思。

“朕會離開這裏,會奪回國家。”

“離開這裏,需要你作為鑰匙。”

TBC

……

軍官沉默許久,最後重重地叩首:

“遵循皇帝陛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