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試探

白玉堂和展昭也不能總在船頭靠著欄杆閑聊撂下趙禎和落歆夫人不管,最後還是回去陪著坐會兒。

白福挺有眼力見的,過來問眾人,“有從陷空島帶來的上好海鮮,廚子也跟來了,要不要做些來吃?”

展昭自然高興,趙禎也想嚐嚐鮮,白福就吩咐人去做飯了。

“對了。”趙禎問展昭,“太後的案子怎麽樣了?找到那黑衣人的線索了麽?”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要等玄悲方丈醒來才能詳細詢問。”

“哦。”趙禎點頭,“唉,過幾日還有識玉大會,希望不會再有人從中作梗。”

不一會兒,白福就將做好的海鮮陸續拿上來,這是前陣子陷空島加急送來的,鮮活無比,哪怕是趙禎,也很難吃到這種土產。

嚐了白府廚子的手藝後,趙禎讚不絕口。

落歆夫人卻似乎對吃海鮮沒什麽辦法,笨手笨腳的,顯然是吃不慣。

白玉堂和展昭看在眼裏,心中存疑——落歆夫人不是常年跟隨畫舫四處遊曆麽?怎麽不習慣吃水產的樣子?

趙禎邊吃,邊和白玉堂攀談起來,白玉堂也算個雅客,琴棋書畫不能說像公孫那樣精通,但也樣樣都會,天南海北的也能和趙禎扯一會兒。展昭在一旁聽著,總覺得趙禎像是在查白玉堂的家譜似的,處處都留著試探和玄機。

展昭就納悶了,趙禎究竟為什麽突然對白玉堂那麽感興趣呢?而再看一旁落歆夫人,比趙禎聽得還用心。

這樣談久了,白玉堂就略微有些不自在起來,他本也不健談,就是覺得趙禎似乎有什麽意圖,隨意配合一下,沒多久便不耐煩了。

展昭還真擔心白玉堂一下子脾氣上來,就不想應付趙禎了。想到這裏,忽然記起之前包大人跟他說過,白玉堂的性子,按理來說是根本不屑應付官府中人的,完全是因為不想展昭難做。還說,他展昭的麵子,比開封府乃至當今聖上,都要大!

想到這裏,展昭突然想試一試。見白玉堂明顯開始心不在焉了,展昭就拿起酒壺給他倒了杯酒。

白玉堂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展昭也看了看他,眼中有些歉意。隻見白玉堂似乎愣了愣,隨即臉色明顯好轉,又耐著性子應付起趙禎來。

展昭低頭吃一個螃蟹,耳朵比那螃蟹殼還紅——真的啊!那耗子為了自己把脾氣收進盒子裏了,那個恣意妄為的錦毛鼠啊!

而這一切,趙禎看見了,不著痕跡地輕輕挑起了嘴角,他身邊的落歆夫人,當然也看見了。她此時的神情有些難以捉摸,說她是震驚也好、不悅也好,總之,非常複雜。隻是可以看得出,她非常在意,在意得連長久以來堅持的掩飾,都疏忽了。

趙禎端著酒杯暗自歎息,果然這世界上,誰都有弱點!就好比說,趙普的弱點是公孫、白玉堂的弱點是展昭,而這落歆夫人的弱點,目前來看,最明確的就是白玉堂了。

展昭端著酒杯,就看到趙禎眼中似乎有一些算計,但很快又有淺淺的淒涼之色透出來,顯得很是落寞。

突然,就聽展昭開口問趙禎,“香香最近好像又胖了些,一天比一天可愛。”

趙禎一愣,隨即舒心地笑了,“是啊,她是不是長得很像朕?”

展昭和白玉堂都點頭,的確很像,希望性子不像……女孩兒心機太重,其實也未必是好事。趙禎見到兩人的神色,估計他倆已經猜出了自己的意圖,笑著搖頭。

落歆夫人顯然也恢複了早先的冷靜和溫順,將剛剛不小心露出來的鋒芒,又掩了回去。

眾人又在湖上坐了一會兒,就見岸上有人招手,趙禎微微皺眉——貼身的侍衛!

將船靠岸,一個侍衛跟趙禎耳語了幾句,趙禎點頭示意知道了,於是轉回頭對展昭說,“展護衛,陪朕走一趟開封府,玄悲方丈醒了,朕要親自問他!”

“哦……”展昭站起來,看了看身旁白玉堂,卻聽趙禎說,“白少俠,麻煩你代朕將落歆送回琴閣去。”

白玉堂愣了愣,就見展昭臉色稍微黑了幾分。

落歆此時也忙起身說,“不用了,我能自己回去。”

“那怎麽行!”趙禎搖頭,“朕不放心,拜托白少俠了!”

白玉堂隻好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再看展昭,就見他眯著眼睛瞥了自己一眼,那樣子像是警告——把你那股子風流勁看好了,小心漏出來禍害人!

白玉堂也無奈,不過他倒是知道趙禎的意圖,另外,他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曾經見過這個落歆夫人,然後忘記了?要怎麽樣才能套出她的話呢?

展昭悶悶地隨趙禎回開封府了,不時地回頭,眼看著白玉堂和落歆夫人上了岸,往另一邊的琴閣走去。

走到雙方彼此都看不見了,趙禎笑了笑,道,“展護衛,去吧。”

展昭一愣,看趙禎,“嗯?”

趙禎笑道,“朕不過給他倆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白少俠應該可以問出些什麽來,展護衛不放心的話,可以去聽聽。”

“可是……”展昭看了看四周,“皇上一個人去開封府麽?”

趙禎笑了,“怎麽可能。”

“嗯……”展昭猶豫了一下,追上獨自往前走的趙禎,“皇上原來早就懷疑落歆夫人的身份?”

趙禎道,“她是衛公公給我介紹認識的。”

展昭一皺眉,就是那個偷藏珠寶,還暗害龐煜,知道枯井秘密的衛公公?!想到這裏,展昭猛地一愣——那衛公公也私藏了很多寶貝,如今一想,那些金飾與之前在山陰村一級法光寺後院水井裏頭找到的金銀朱玉一模一樣!都是唐風濃鬱的精品。

見展昭摸著下巴出神,趙禎一笑,“想到了麽?”

“他們彼此間有關係?”展昭皺眉。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起因是在隻是個巧合。”趙禎笑了笑,慢條斯理跟展昭講述他發現端倪的經過,“香香有時候晚上睡不著就會鬧,正好朕晚上也不怎麽愛睡覺,就抱著她到處溜達。那日帶著香香一走,就走到了西院人比較少的地方。原本她還在哭,忽然就不哭了,盯著遠處一個亮亮的光斑在看。”趙禎搖了搖頭,“皇宮中一個人打著燈籠到處走的情況很少見,而且三更半夜的,去西院做什麽?”

展昭點頭。

“朕讓南宮跟著去看看,南宮去了很久之後,回來跟朕說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事情!”

展昭一笑,“是衛公公拿著燈籠去了西院的枯井邊,鑽入水井,通過地下水道出了皇宮帶外頭,與鴨脖店的人聯係?”

“哈哈哈……”趙禎朗聲笑了起來,伸手拍拍展昭的肩膀,“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展護衛,以你的材質真的能夠封王拜將,屈居開封太可惜了。”

展昭剛要開口,趙禎了然點頭,“行了,朕知道,你與白玉堂這樣的人,做人做事都並不為最終那一份名利,你們看重的是情誼和道義,活得自在瀟灑。”

展昭淺淺一笑,趙禎的確比趙普更適合做皇帝,為了天下,他可以舍棄那份瀟灑。趙普則不行,任性得厲害。不過這樣一對君臣倒是很合拍,難怪當年年紀輕輕臨危受命,還能扭轉乾坤。

“對了。”趙禎看展昭,“不去麽?不用擔心朕,有人護著的。”

“不用,萬一我不小心打草驚蛇,豈不是壞了大事!”展昭一笑,“等玉堂回來,將經過告訴我就行了。”

“你確定他不會有所隱瞞?”趙禎試探著問。

“自然。”展昭很有把握地點頭,又問,“皇上,是否是有意冷落龐妃,假意迷戀落歆夫人?”

趙禎愣了愣,點頭,“算是。”

“嗯……”展昭摸了摸下巴,“不怕龐妃傷心?”

趙禎看了展昭一會兒,伸手拍拍他肩膀,“展護衛一顆心很誠,朕卻不能,哪怕有也要裝成沒有。”

展昭皺眉。

“如果哪日,你心愛之人求你離開開封府,你答不答應?”趙禎忽然問。

展昭仰天想了想,覺得不會有人這樣要求他吧……當然了,他又不自覺地代入了白玉堂。那人向來是縱容自己的,寧可離開了江湖,隨他在開封待著。想到這裏,展昭內疚起來,自己能不能為了他舍棄開封府,回到江湖呢?仔細想了想,展昭忽然覺得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隻要能在一起似乎比什麽都重要!於是,他笑著點頭,“嗯!如果真的是最重要的人,我想我會的。”

“嗬嗬。”趙禎笑得無奈,“專愛一人就會被其左右,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美德,對於帝王,那可是災難!如果朕真的死心塌地隻愛龐妃一人,第一個要她死的,就是太後,你信麽?”

展昭心中一凜,那種情況倒是可以想見。自古無論哪個皇帝,專寵一個後妃最後似乎都沒什麽好結果。人總說帝王多情帝王無情……想要好好做帝王,看來就必須多情無情啊。

趙禎見展昭眼中有一絲悲天憫人之色閃過,忽然笑了起來,這久入江湖之人,某一方麵還挺單純的,從本質上講,展昭與白玉堂雖然性格迥異,但迥異得非常互補,而本性上,極其相似!可謂是絕配。

展昭心說趙禎怎麽總是笑,今天看來心情不錯啊。

趙禎則是低聲囑咐他,“這戲咱們要演下去,就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八皇叔和包卿應該早就猜到了。太師關心則亂,不過估計在包卿的提點下也回過神來了。九叔估計也有些感覺,不過他是懶得管這些的。接下來的,就隻有你知我知……最多準你告訴白玉堂,其他人,切不可說了!”

展昭點頭,他當然知道輕重,不過經過今天這一些試探,白玉堂估計也已經知道了!不知道那隻該老實的時候狡猾該狡猾的時候老實的白耗子……會怎麽試探那個滿腹計策、蓄謀已久的落歆夫人呢?

隨後,展昭告訴了趙禎他們在山陰村探訪的結果,還有鎏鶴翎以及落歆夫人閨閣之中,那五個靈位的事情。

“你是說……靈位之中連八叔和九叔都算進去了?”趙禎似乎抓住了什麽重點。

“對!“展昭點頭。

趙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朕一直以來都想錯了。”

“嗯?”展昭好奇。

“唉。”趙禎輕輕歎了口氣,“朕之前以為是皇室秘聞,如今一看,卻是為了皇位。”

展昭皺眉——那可是大事情了!

……

放下展昭和趙禎回開封府問玄悲方丈不提,且說送落歆夫人回琴閣的白玉堂。

白玉堂原本想給落歆夫人叫一頂轎子,不過她說坐久了腿麻,要多走動走動,白玉堂隻好耐著性子陪她走。

落歆夫人走得還挺慢,白玉堂望了望天有些無奈,心說那貓踩螞蟻都比你走得快。

落歆夫人走了一陣,笑問,“白少俠與展大人總是在一起查案麽?”

白玉堂想了想,“嗯,差不多。”

“說起來,你倆真難得,才二十三歲,就已經名動天下了。”

白玉堂愣了愣,道,“是二十二才對。”

落歆夫人一愣,張了張嘴,“二十二?那可能是展大人記錯了,你們生辰也很近吧?”

白玉堂點頭,“嗯,差不多,那貓大幾個月。”

落歆一愣,“可是……剛剛展大人說,你比他大幾天?”

白玉堂聽後笑了笑,搖頭。

“那……展大人還說你們都是常州人士?”落歆夫人有些懷疑展昭的話。

“他是常州人,我是金華府的人。”白玉堂回答。

“展大人是不是對落歆有所懷疑?”落歆夫人尷尬地問,“為何要亂說。”

白玉堂心中暗笑,所以說貓就是狡猾,這貓更是,處處都留著後招。想罷,白玉堂臉色微微一沉,“很正常,夫人本身就沒說真話,展昭何等聰明,自然不會對你說真話。”

落歆夫人一愣,臉上變了些顏色,“白少俠,我……”

白玉堂站住了看她,問,“你確定以前沒見過我?”

落歆夫人張了張嘴。

“我總覺得你似乎有所隱瞞,不方便說麽?”白玉堂淡淡道,“你與皇上走得近,展昭職責所在必定會對你多加提防,我倒是無所謂,說不說隨你。”說著,見前邊不遠就是琴閣,白玉堂想著總算解脫了,就想加快走幾步,趕緊送她進門好去開封府。

可就在這個時候,落歆衝上來幾步,拉住白玉堂,“你不記得我了麽?”

白玉堂一驚,看著仰臉癡癡看自己的落歆,心說,不是吧!真的認識?不會啊,一點印象都沒有!

“七年前你從蠍九天手裏把我救出來的,你忘記了麽?”落歆聲音提高了幾分,“就算你忘記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白玉堂站在原地,開始飛速地回憶——七年前,蠍九天?!

將七年前的事情盡量回憶起來……當年白玉堂初入江湖沒多久,遇到蠍九天被人追殺就幫他解了圍。後來那莽漢到處追他要拜師學刀法,他自然不吭。

那天途徑一個縣城,看到了個搶男霸女的狗官,本想出手的,但是蠍九天搶先了。於是他覺得蠍九天人品還不錯,那蠍九天讓他去山寨坐坐黑杯酒,他便去了。

到了山寨後,寨子裏大排筵宴,還打了個擂台——蠍九天的幾個兄弟搶了那狗官家裏最漂亮的一個小妾回來。幾個山匪在那裏打擂台,爭那小妾。自己當時問蠍九天這樣太過了女子無罪,不如放了。蠍九天卻告訴他,那小妾跟著狗官必定沒少做仗勢欺人的事,咎由自取。

不過那小妾當時哭得很慘,白玉堂有些不忍又不想交惡,一打起來難免傷了山寨裏的人,別人畢竟誠意拳拳款待自己,不好翻臉不認人吧。於是,白玉堂開口跟蠍九天要了那小妾,小妾倒是立刻就不哭了。蠍九天當時還開玩笑,說果然是個下賤胚子,看到漂亮男人立馬不哭了。

當夜,白玉堂給了她一些銀兩還給了她一匹馬,讓她連夜逃了。

說實話,白玉堂其實連她長什麽樣子都沒看見,隻記得她哭得極慘所以管了個閑事。

想罷,白玉堂皺眉,莫非落歆夫人,就是當年那個小妾?

“我年幼時活得坎坷,稍大一些便被買去做琴姬。那年被個醜陋官員看見了,非要抓我去成親做小妾。我不從可是被打暈了。成親當晚,蠍九天就殺了那官員。可我被他的兄弟的兄弟們劫持到了山上。我當時很絕望,覺得自己的姓名為何跟草芥一樣,那麽不值錢,那麽沒人關心。你開口跟蠍九天要我那會兒我就知道,你是想救我!”落歆說著,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名姓,那蠍九天一直叫你五爺。我以為你姓伍……沒想到那日在琴閣看到了,才知道你是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

“哦……”白玉堂可算想起來了,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她大概顧及趙禎,不敢提起當年之事,也情有可原。另外,白玉堂也多了個心眼,又是蠍九天?他要殺手持鎏鶴翎的人,會不會和這個落歆夫人有關係呢?

此時,已經到了琴閣的門口。

落歆夫人打開門,問白玉堂,“五爺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了。”白玉堂搖搖頭,示意自己還有事要辦,便別過落歆走了。

目送著那一抹白影遠去,消失在巷子口,落歆沉著臉關上了門,伸手一掌擊碎了一個石凳,“趙禎!你夠狠!”

“哎呀。”

這時,一個白衣服姑娘跑了出來,“姐,你幹嘛發這麽大脾氣,叫人看見該前功盡棄了!”

落歆冷著臉色,“趙禎比我們想的要聰明。”

“姐姐,會不會是那閹禍受不得刑,將當年的事情說了?”女子不無擔憂地問。

“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落歆冷笑一聲,“死扛著就是死無對證,受些皮肉之苦起碼不用死。說了實話,那可是必死無疑!”

“那你跟白玉堂說了當年的事情,不要緊啊?”女子似乎有些擔憂,“他要是跟皇帝說呢?”

落歆沉吟了一會兒,“無妨,這事情哪怕點穿了也不要緊,咱們按照原計劃進行,今晚行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