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有鬼

開封府的後院之中,眾人圍成了一個圈,謝百花坐在院子中間的一張石頭凳子上,緊張地看著周遭正認真打量自己的人。有一種被關在籠子裏供人圍觀的錯覺,更何況看自己那些人,還是之前自己恨之入骨的仇敵。

謝百花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覺得身上的病痛都消失了,整個人也活了過來的感覺,身體上的情況和被廢掉武功之前差不多,相比起來,內力反而更高了一點。

不過相比起謝百花來說,更震驚的還是開封府的其他人。

公孫坐在桌邊給他把脈,“脈象平和,的確是活過來了。”

展昭和白玉堂一起看天尊和殷候,像是問,“咋回事?”

兩人麵麵相覷,同一個疑問在糾結——怎麽活過來的?還能活多久?還是就這麽不死了?

“喂。”徐三爺打量了謝百花半天,“你自己呢?覺得咋樣?”

謝百花搖搖頭,“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誒?”徐慶很感興趣地說,“你之前不是娘娘腔麽?好了?”

謝百花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轉臉看別處,一眼看到正坐在不遠處盯著他看的包拯。一想到之前自己做了不少錯事,謝百花也不敢跟包拯對視,低頭,就看一個小胖娃坐在一塊石碑上邊,托著腮幫子仰著臉很感興趣地看自己。

估計是院子裏板凳不夠了吧,小四子就那麽一屁股坐在了那塊寫著“謝白花之墓”的墓碑上麵。

小四子圓圓的屁股正好壓住個“花”字。謝百花盯著那個墓碑看了起來。

眾人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公孫趕緊將小四子拉過來,抱他坐在膝蓋上,坐人家墓碑不太厚道。

“剛才以為你死了,所以才立的碑。”展昭幫著解釋,“別介意。”

謝百花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笑了起來,“介意?我沒想到,還有人會給我立碑。”

眾人見謝百花活過來了,卻弄不懂他算是原來的謝百花,還是個全新的人了。若是他依然死性不改,現在眼珠子忽然變色內力也漲了,可別弄巧成拙跑出個跟血魔差不多難對付的家夥來為禍天下。

謝百花當然能看出眾人那種不信任的眼神,還有戒備心,他現在心境,卻與之前有些不同。竟然能重生,那是否就表示可以再一次選擇另一跳要走的路。他忽然想起了臨死前和白玉堂的那一番對話——如果再走另外一條路,可不可以保證,那條路就是正確的?

一時間,院子裏僵持不下。

殷候問吳不善,“紫眸的是蛛族,有什麽特別之處麽?”

“嗯……蛛族原先數量很少,我記得是島上人緣和脾氣都相對好好的一族,專門治病救人。”

吳不善說完,隻見眾人睜大了雙眼,都不敢相信地盯著他看,就差異口同聲,“怎麽可能?!”

謝百花自己聽了都想笑,說他是專門害人的倒是能接受,可說他專門治病救人,別說他不會醫術,會也不太可能啊。

“謝盟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還是包拯見慣了場麵,將話題拋給活過來的謝百花,看看他怎麽說。

“我之前害死過不少人,吃了血魔膽的時候,那三個獵戶、打更的小王、還有我百花盟的一些徒子徒孫,都死在我手上……”謝百花說著,歎了口氣,“似乎,我並沒什麽活過來的資格。”

包拯點了點頭,“可你偏偏活過來了,而且如今,你也有了夢寐以求異於常人的天賦異稟,不想做點什麽麽?”

謝百花微微一愣,眾人都有些不解——謝百花夢寐以求的天賦異稟?

謝百花看了看白玉堂,關於這番話,他就死前跟白玉堂說過一次,莫非他告訴包大人了?

不過說實話,白玉堂早就忘了謝百花跟自己說過些什麽,被包拯一說倒是記起來了。

包拯笑了笑,看謝百花,“謝盟主,覺得三爺的墓碑做得怎麽樣?”

謝百花看了看墓碑,點頭,“嗯……大人想我拋棄謝百花之名,重新做人?”

“本府略通命格,給你算了算,你原先那名字可不好。”包拯笑著說,“花字對於男子來說太過陰柔,不如去掉,從此豁達陽剛一些。而百字太貪,人無百樣好,你既已經死過一次,就索性將上一世的追求丟了,去那個一字,留下白字。當初若不是白少俠廢你武功,你不會有其後的遭遇也不會有這一世的重新開始。雖然不知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對白少俠的恨意是否依然,但本府覺得你應該謝謝他,於是,不如就叫謝白吧?”

眾人麵麵相覷,看包拯,那意思像是問——確定他改好了麽?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說死過一次,但也不就是從坑了爬上來一次麽!可別縱虎歸山,又出去害人。

眾人這樣想,謝百花其實也這樣想,他看包拯,“包大人,你覺得我能改過自新?”

包拯搖了搖頭,“不是改過自新,而是新的開始,你之前罪孽深重,但已經死過一次!我將你視作新人,你的路,還是自己選擇。”

謝百花皺了皺眉頭,“那我若是回百花盟,繼續做謝百花,大人也不留我?我若是出去了還像以前那樣急功近利,大人也未必再夠證據抓我。”

“你奶奶的。”徐三爺指了指那塊墓碑,“那碑還是留著,你指不定還用呢。”

眾人都看他,覺得——是那麽回事。

謝百花看了看眾人,回頭問包拯,“包大人,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

“嗯……不如這樣吧,你既然眼眸奇異,必然有特殊的命運在身,在這奇案未破之前,本府建議你留在開封府。”包拯說著,看了看謝百花,“你雖死過一次,但生者尚在,那些被你殺死的無辜人,親朋紛紛為之哀傷,你死一萬次也不能使死者複生。因此,殺過多少人,就想法子再救多少人吧!”

謝百花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謝包大人提點。”

於是,謝百花的墓碑被豎在了百花盟別院的大門口,他自己放出消息去——謝百花已死。

而開封府,則多了個謝白。這人穿一身黑,相貌與當年謝百花相似,沉默寡言性格孤僻,按照包拯的吩咐,跟在包延身邊。

眾人都覺得不妥,謝百花畢竟心術不正過,說句不好聽的不良過一陣子還有前科,包延不會武功,可別被他暗算什麽的。

不過開封府除了幾個擔任要職的,大家都不知道從哪兒憑空冒出來了這麽個謝白,也沒人在意。

謝百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天牢訛薛天鷹父子,騙出血魔的所在。這兩父子雖然被赭影一嚇唬,將很多秘密說了出來,但他倆對吳不惡十分懼怕,難保沒有保留。另外,兩父子貪念還在。這時候誰去都不好使,倒是謝百花,說不定能成功。

院子裏,龐煜拽著包延碎碎念,“那個謝百花真的值得相信?別到時候養虎為患!”

包延挑著眉頭瞧他,“你都改好了還不準別人改好啊?開封府連你個小螃蟹都養了還怕隻老虎?”

龐煜立馬一腦門黑線,撲過去掐包延,“你個死饅頭,實心饅頭,竟然取笑我!”

展昭和白玉堂進門,就看到包延和龐煜正互掐呢,小四子在一旁勸架,遠處,唐石頭和嶽陽在下棋,嶽陽興趣缺缺,唐石頭抓耳撓腮,完全無視這邊兩人的動靜。

展昭搖了搖頭,“哎呀,開封府下一代很不團結啊!”

白玉堂望了望天,“貓兒,不要用這種老頭子的調調說話。”

上前將包延和龐煜勸開,小四子跑來問展昭,“喵喵你們昨晚上哪兒去了?”

“呃……”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都有那麽一點點尷尬,想起昨晚上的事情了。

“嘖嘖。”龐煜眯著眼睛,“你倆臉紅啥?”

展昭咳嗽一聲,就聽一旁嶽陽慢條斯理地說,“聽說五爺捐了個廟給鐵佛寺,問清大和尚今天還給包大人寫了張帖子道謝呢。”

白玉堂和展昭一驚,心說那大和尚沒亂寫什麽吧?

見兩人擔心,龐煜樂了,“大和尚貌似就是說你倆與佛太有緣了,讓你倆有空常去坐坐。”

展昭和白玉堂氣不打一處來,這和尚太貧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展昭坐下,跟小四子逗了一會兒,就看到後頭包拯和謝百花一起走了出來,應該叫謝白才對。

“問出來了。”包拯對眾人點點頭,示意……都來!”

旋即,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包拯的書房裏。

“薛天鷹說了?”殷候問包拯。

包拯點頭,“謝白假意還是謝百花,他有薛天鷹他們最想知道的事情,所以問出了吳不惡意圖。”

眾人微微愣了愣。

“薛天鷹最想知道……”展昭自言自語兩句,一下子明白過來,“薛天鷹想知道怎麽樣能變成血魔?!他以為謝百花成功了,因為他非但沒死還活得越發好了!”

“沒錯,薛天鷹知道我應該很快會死,卻沒想到我還活著,眼睛也變了顏色,內力增強,這是他最想知道的。”謝白道,“他說了吳不惡的計劃。”

“什麽計劃?”眾人皺眉,總感覺不會是什麽好事。

“他要幾天後的天涯穀血流成河,類似於發出一個什麽信號,完成一個儀式。”包拯道,“之前一係列利用薛天鷹和三大門派挑起正派武林紛爭,也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為什麽,殺那麽多人有意思麽?”眾人都不解。

“他們知道的不多,隻知道,吳不惡讓他們在天涯穀大會的時候,盡量地抹黑天魔宮,最重要的是,要殷候和天尊的命。

“哈?”眾人都吃驚不已。

殷候和天尊對視了一眼,天尊托著下巴,“我倆加起來都兩百多歲了,這條命還那麽值錢啊,真想不到!”

“對啊。”殷候也點頭,“一把老骨頭了。”

“你還有心情說笑!”展昭瞪了殷候一眼,轉臉問謝白,“薛天鷹沒說吳不惡為什麽要這樣做?”

謝白搖了搖頭,“我覺得,薛天鷹知道的也隻有這麽多。”

“吳不惡恨你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當年是你們結果了他的性命。”白玉堂看了看殷候和天尊,“但為什麽要挑起中原武林的腥風血雨呢?”

“不如,讓我引大哥出來?”吳不善忽然開口,“現在薛天鷹被抓、謝百花又死了,隻要將真實情況告訴中原武林,天涯穀大會也開不成了,大哥的身份更會暴露。所謂竹籃打水一場空白忙了這一場,他無論如何也是想拿回點東西的。”

“東西……”白玉堂點頭,“陵山泣血圖麽。”

眾人彼此看了看,覺得吳不善這個提議倒是不錯,不過怎麽引他上鉤呢?吳不惡此時是驚弓之鳥。

“血魔還是需要血的。”吳不善低聲道,“現在風聲那麽緊,上山的人也少,他可能減少了吸血的量,但是不吸應該絕對不可能……也就是說,他還是會殺人。”

“那他應該躲在人多也方便躲藏的地方?”白玉堂想了想,開封府大街小巷都搜遍了,一直無所獲。

“對!”吳不善點頭,“雖說飛禽走獸也能將就將就,但最好還是人血!”

“他的血魔功還沒成功呢。”殷候看了看眾人,“估計要的量還不小!”

“那就奇怪了。”趙普慢條斯理地說,“最近沒有丟活人啊,開封府全城戒嚴,歐陽幾乎每天都清點一遍人數,挨家挨戶尋找登記。且整個開封的居民都很緊張,誰丟了都會知道,特別是人口比較密的地方。”

眾人於是都開始想——什麽地方人很多,而且丟了還不會被人發現?

“流浪漢?”包延問,“乞丐、難民之類的?”

“開封府最近沒多少難民吧?都集中在粥鋪那裏。”龐煜搖頭,“也都派了專人盯著了。”

“嗯……”展昭想了想,問趙普,“派去統計人數的,都是趙家軍的官兵,是不是啊?”

趙普點頭。

“有沒有可能,他們有些地方不去?”

眾人都愣了愣,看趙普。

趙普皺眉,“那幫混小子哪兒都敢去的吧?”

“趙家軍不是三令五申不準嫖娼聚賭麽?”公孫提醒,“會不會是妓院或賭坊?那裏人流量很大。”

“窯館和賭坊都查了。”馬漢道,“那裏的老板掌櫃主動報人數的,他們是吃人頭飯,少了自己也麻煩,我們都派了衙役盯梢,應該也不會少。”

這下,眾人可想不出來了。

正在這為難之際,卻聽徐三爺嘿嘿笑了兩聲。

眾人都看他。韓彰捅他一下,“傻笑什麽呢你!”

“啊?”徐慶尷尬地抬頭,“我若是說出來,你可不準告訴我媳婦兒,不然那醋罐子又該掀翻了胡思亂想了,”

韓彰皺眉,“你背著弟妹去嫖啊?”

“呸呸呸!”徐慶蹦起來,“怎麽可能?!”

“三哥。”白玉堂問徐慶,“你想到什麽了?”

“你們這幫子都是斯文人,就知道窯子賭坊,不知道三教九流還有私娼寮和私賭寮呢?”

眾人都一愣。

“私娼寮、私賭寮……”展昭倒是想起來了,“你是說,那種擠在巷子裏,隱藏在角門後的小娼寮?還有私人家裏對桌大牌銀錢無人館的小賭坊?”

“沒錯,都是民間的買賣。”徐慶眨眨眼,“背著官家做的那種。”

“哦!”張龍趙虎對開封府地形比較熟,見包拯不解,就幫著解釋,“大人,在開封近郊,來往商賈多的地方,的確有做這種營生的。因為流動性很大,今天開明天說不定就換地方了,所以地方官員和街麵上的衙役都不去多看那裏。有很多巷子裏不起眼的角門後頭都別有天地。暗地裏經營的私娼寮和小賭坊還是很有生意的。這些地方平日為了掩人耳目,都不掛招牌,當然也能省了稅錢,有客人也都是彼此介紹。這裏頭的私娼大多是些犯婦或者走投無路逃到這裏的女子和一些地痞合夥私開。且大多是外地來的,存夠了銀子回鄉裏還要重新做人,因此大多偷偷摸摸,不叫人知道。”

“難怪點人頭的時候總也看些女人鑽進巷子三竄兩竄就沒影了。”紫影算是明白了,“原來這麽回事。”

“還有這種地方啊?”包延驚奇,開封那麽富庶也難免這黑暗苦難的一麵啊。

“這個我也聽過。”龐煜不愧是曾經的花天酒地紈絝大少,告訴眾人,“那種私娼生意不錯的,主要是她們不跟有大店鋪的窯姐兒似的那麽招搖,又或者粘著不放,不容易出事。男人們,特別是些做官的掩人耳目偷個嘴兒,那一帶最好了!”

“至於賭寮,無本無上限,比大的賭坊刺激多了!”韓彰道,“好些州城府縣的人都留來開封悄悄私賭,幾天甚至幾個月不回老家,也不會被人懷疑!”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很可能那裏就有很多人疏漏,或者丟了,都沒人發現”趙普推測。

“絕對有可能。”龐煜也同意,“那種私寮,告訴你裏頭有兩個人,說不定就有五六個,她們平日都受傳出門做買賣,不好統計,問了人也不會說真話!”

“那一帶離之前出事的山林近不近?”陸雪兒問。

幾個衙役想了想,都點頭,“近!”

於是,眾人懷疑,吳不惡就是藏在那附近,需要的時候可以抓個私娼或者地痞、外地商賈宰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喝血,然後找個石頭縫隙將屍體塞進去,反正也沒人會找到。另外,那裏龍蛇混雜,他若是趁亂躲起來,除非他自己出來,否則還真抓不住。

於是,眾人商議已定,謝白假裝拿了陵山泣血圖去找吳不惡。他現在樣子,估計足夠引起吳不惡的興趣了,說不定還能問出點關於自己眼睛變化的事情。

吳不善準備跟他一起去,必要時勸一勸兄弟。

殷候他們暗地裏盯梢,影衛接應拉網,準備這一次活捉吳不惡!

展昭白玉堂嘖在附近走動,看有沒有人見過他。吳不惡出門必帶麵具,不然他一雙眼睛一下子就叫人認出來了。

眾人分頭行動,準備在天涯穀大會之前,先找見吳不惡。

開封府郊外的一些集鎮的確非常熱鬧,街頭人員構成也複雜。展昭和白玉堂到了這一帶後,跟幾個地痞打聽了一下路。

開封府凡是街麵上混的哪個不認識展昭的,見他詢問,就指出了這一代私寮聚集的地段。

展昭多嘴問了一句那地痞,“最近可有人少了?”

地痞猶豫了下,說,“二位不如去問問仇老大。”

展昭在開封府那麽久,還第一次聽說有這麽個老大,就問,“是什麽人?”

“負責收人頭費和保平安的唄。”地痞對展昭和白玉堂做了個鬼臉,“這裏明麵兒上歸開封府管,但大家大多不務正業,於是都聽仇老大的。他黑白兩道都通,所以問人數,找他正合適。”

展昭和白玉堂點點頭。

那地痞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最近私娼寮裏頭的窯姐兒們,都在傳一件事。”

“什麽事?”展昭和白玉堂異口同聲問。

地痞撇撇嘴,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來了一句,“這附近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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