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傍晚,仍未見大伯他們的蹤影。

我正要去廚房,準備三個人的飯,出去玩的蘋果回來了。她衝我大喊:“若惜,洗衣粉在哪呢?”

“現在洗衣服?天都要黑了,明天再洗吧!”

“不是衣服,你看看……”她捏著鼻子,把一樣東西舉得很高。

“什麽東西?”黑糊糊的,我沒認出來。

“大吉普的高級球鞋!”

“嗯,怎麽成這樣了?”

“是啊!你說那家夥多沒出息。我們看見水稻田邊有隻鴨子,他一時興起就去追,一腳踩進了糞坑裏,臭死了臭死了……”

“那是漚糞池,養肥料的地方。”我樂了,“你們運氣不錯,頭一回下鄉就踩地雷了。”其實他們不想走,更多的原因是離開喧鬧的城市,這村子貧瘠,雖沒有旖旎的田園風光,但是空氣新鮮,清淨怡然,新鮮樂趣似乎讓他們做了一次情侶二人遊。

把刷子洗衣粉給她,她立刻像個小媳婦一樣甩開胳膊幹活。

我嘖嘖稱讚:“別看大吉普整天叫屈受累,說被蘋果壓迫了,這個時候不定他躲在哪兒美呢!”我也學著大吉普的口氣說話,“哎呀!咱老婆就是能幹!”

“死丫頭!敢笑我!”她仰起手就要來掐我。

“別!都是泡沫!”

正說著,大吉普進來了,他說:“若惜!我剛看見你家看門狗望西山上跑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西山上都是墳場,天都晚了它上那兒去幹嘛?

“我去找找。”還是不放心。

“我陪你去吧!”大吉普問我。

“不用了,我打小在這兒長大的,閉著眼都能走回來。”我出了院門,向暮色中的西山走去……

山上黑得真快,天一暗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我帶了手電筒,卻沒敢輕易打開。奶奶曾告訴過我,西山上的亡靈太多,夜裏他們會從墳墓中走出散散步。凡塵的光亮會驚擾他們。

“大黑!”我呼喚著它,聲音又尖又細。

林子裏樹頭搖晃,葉子發出瑣碎的聲音,靜得出奇。山頂有很多三百年前的老墳,半山腰上的亂墳岡則埋葬的多是“文革”時期被批鬥槍斃的地主惡霸。過去我聽大伯講過,那時候槍斃了幾十個,半截身子在土下,腦袋還在土上麵。被禿鷲啄得血肉模糊,後來把腸子也刨出來吃掉。沒人敢靠近,風幹日曬了多少日子。躲藏起來的地主的後人們做了墳添了土之後,便跑到山外隱匿人海,不知去向。多少年了,早就沒人在墳頭添香拔草了。雜草亂生叢中,飄著星星點點的幽藍火焰,像是地獄的門張開了血盆大口,隻是那口變了顏色,幽藍詭異。

忽閃一下,我好像看見林子裏飄過一個人影。再看,好像是個白衣白發的老翁。嚇出了一聲冷汗,不敢動。他也立著不動。我提著嗓子小聲問:“是誰家的大爺來上墳嗎?”村子裏的舊俗也有人半夜上墳的,為的是和先人說說話,據說那時候能把魂叫來。老年喪偶的來訴訴情,後生晚輩們來求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