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午夜。

宿舍裏很安靜。我睡上鋪,蘋果在我對麵的下鋪。鼻尖很涼,透著冰一樣的霧氣,這種涼叫我清醒。漸漸地鼻間上的涼擴散開去,整個臉頰到耳垂都感覺得到,這涼氣還在擴散,向後腦散去……

我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清醒。突然睜開眼,一口氣又堵上了心口,驚得手指抓破了被單。還好,我沒叫出聲來,沒有驚到蘋果。

石全正直直地盯著我,蒼白的麵孔緊貼著我的床沿,鼻子和床幫齊高,隻露著半個腦袋頂子和泛幽藍光的眼睛。

“你幹什麽?”

“你見著我姐了?”他粗啞的嗓音像破爛的銅鑼一樣嗡嗡作響。

“你去樓道裏等我,出去說。”我壓低聲音悄悄爬下直梯。

樓道裏隻有陳舊的大沿蓋吊燈在搖晃中發出昏黃的光線,照在石全身上發生了奇妙的效果。他的身軀好似半透明的,像個虛幻的泡影,時隱時現。

“你姐姐有話帶給你。”

“我知道她想說什麽,說她跑了不是怕死,是去報信。”他恨恨地說,牙齒錯得咯咯直響。

“你還怨她?”

“少說廢話!我的仇誰報了?誰報了?人呢?七年前就該槍斃的人呢?還在逍遙法外!”都說有怨氣的鬼在死後性情大變,與生前反差極大,大概他是個典例。

“你姐姐和你父親把一切辦法都用了,還是沒有找到凶手。你有什麽辦法嗎?”

他煩躁地走來走去,隻是在我看來不是走,是飄,就像沒有地球引力的漂浮物,像空氣一樣四散。

“我想辦法?”他煩躁地抓自己的頭發,雙手仍像空氣一樣潰散,邊緣的影又糾合一起,“我知道那個老婆剛生過孩子的人,是我出事頭一天在一個牌桌上打過對桌的人。另一個我不知道,連見都沒見過。”

“就是說,一個主犯,一個從犯?”

“什麽從犯?什麽叫從犯?”他衝我大吼,喉嚨被損傷後的那種嗡嗡隆隆的聲音,像個憤怒的獅子,“是他們勒死我的!是他們兩個勒死我的!兩個都是殺人犯!兩個都是!一個也跑不掉!”

他情緒激動。我往牆根站了站,小聲地問:“那你有什麽辦法尋覓到殺人犯嗎?你上次說凶手已經回到這城市了……你怎麽知道的?”

“我知道……”他那張肅靜的臉出現了變化,眼睛由藍光變得猙紅,“他為了給他剛剛出生的兒子找奶粉錢,殺了我……”嗓子裏像過風口一樣,一抽一抽地,哽咽得很痛苦,“嗬嗬……”冷笑,“他和另一個殺我的人隻拿走了兩千現金……兩千……就為了兩千就把我活活勒死了……”他把手掐在自己脖子上死死卡住,還沉浸在當時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你別這樣……”我感到害怕。

“他們……他們不能逍遙法外!得償命!償命!”他歇斯底裏,“你跟我姐說,叫我爸發傳單!使勁發,拚命地發!七年前的人命案,任何知情人,隻要能提供一點線索的就給他萬元獎勵!”

“你爸爸頭幾年一直在這樣找人發傳單啊!可是並沒有人真正提供到線索。”

“那是過去,現在讓他再做!”

“他為了你散盡家財,現在隻留了養老的積蓄,他的生意全都轉手了,再沒有什麽可以揮霍的……”

“讓他去!他的錢本來就是我的,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我死了,他要那些有什麽用?”人性的光芒和黑暗,原來轉折都是在瞬間發生的。石玫曾經說過,她弟弟生前是個老實忠厚的人,性情溫和,從不與人爭執。可是現在……仇恨可以扭曲一切!

“我可以帶話給你姐姐……但是,你怎麽能肯定,七年前都沒有找到凶手,現在就能找得?”

“我知道那人回來了。可是你不能直接去找他,警察不會信你的,糾纏巨細問你如何得到線索,你說你和鬼通了靈?誰會信你?你叫我爸找人去四處散傳單吧!那個殺我的人會去找我爸的。”

“你怎麽知道?”

“我知道!”他冷笑,臉上扭曲的神情變得如死灰一般,“那人的兒子出了車禍,他需要錢。”

我身旁的門開了。

“哎呀!嚇死我了!大半夜的你怎麽站在這兒呀?”隔壁的女生提著褲子跑向廁所。

我也驚得一頭冷汗。

再回頭,他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