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陸見他往前走了,想都沒想立即跟上。

慕元青也跟上了,但他還是害怕。

他想抓誰一把,但又不敢抓他姐夫,隻好抓了北陸。

北陸賊無奈,“算了,小屁孩兒,我不能跟你計較。”

慕元青還不認呢,“我不是小屁孩兒,我都能出去喝花酒了。”

“那是什麽好事嗎?”

慕元青不再吱聲,不是不想反駁,是覺得這種場合下討論這個不太好。

但北陸卻接著先前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如果真有五十萬敵軍來攻城,鳳歌城是肯定守不住的。且看烈日營那幫玩意就明白了,鳳歌城這些年,外強中幹,不禁打。”

蕭雲州根本不理會身後二人的話,他隻一門心思觀察這些將士。

這些人穿著的不是本朝戰甲,是前朝的。

他對戰甲頗有研究,那個朝代距今三百餘年,那個時候的戰甲因為鍛造技術問題,比現在的厚,比起現如今的戰甲沉重許多,將士們穿著當時的戰甲,戰場上發揮起來並不靈活。

當然,自己的戰甲不行,敵人的戰甲也不行。所以從這一點來說,戰爭還是相對公平的。

他又去觀察將士們的身上臉上。

所有的人都有傷,而且不是普通的傷,都是致死的傷。

他看到有人的眼睛裏紮著一支箭,有人斷了手臂,有人騎著的戰馬沒了半個腦袋,還有人肚子被整個豁開,腸子流了一地。

這樣的場麵讓慕元青要吐的心都有,但是再看蕭雲州和北陸,卻發現他們對這些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在北陸的臉上還能看出剛剛他一直在說的“敬畏之心”。

所有將士都是殘破不堪的,北陸跟著蕭雲州一邊看大軍的慘狀,一邊給慕元青講那個三百多年前鄭家軍的故事。

他告訴慕元青:“沒有人天生就愛打仗,可是戰場一上去,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戰場就像是有法力一樣,不管你怕死不怕死,隻要你一踏上去,那麽心中從此就隻有一個信念,就是殺敵!隻有把敵人殺死,我們才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我們在西關就是如此,十數年如一日。眼前這些鄭家軍也一樣,甚至到死都不忘。”

慕元青看到一個人的頭都掉下來了,但卻被一塊皮肉連著,沒有掉到地上,就在肩膀處耷拉著,看著十分恐怖。

他原本是特別害怕的,可是北陸講的鄭家軍的故事,又讓他覺得這一切似乎也沒有那麽駭人了。

他隻恨那個奪權的君王,要是沒有那個人,這悲劇就不會發生,這些人都可以好好活著。

“你看,所有人都還在振臂高呼。”北陸說,“這是他們心中的信念,攻打京城,把逼宮謀反的親王趕下龍椅,是他們的信念;搶回大將軍的未婚妻,是他們的信念;還有為了那些死去的人報仇,也是他們的信念。

大將軍的家人死了,這些將士中一定也有很多人的家人也死了。

所以他們心中有大仇恨,直到死後三百年,仇恨依然不散。”

“不是說做法事了嗎?”慕元青想起故事中的一環,“你方才說,做過法事之後,城裏百姓就聽不到喊殺聲了。”

“那隻是聽不到喊殺聲,卻不代表這些英魂不存在。有些東西,怕是當年化解不了啊!”

他快走兩步追上蕭雲州,“主子您說呢?”

蕭雲州沒有理會北陸,他隻是在仔細聽這些將士喊出來的話,漸漸地聽明白了。

他們喊的是:“打開城門!打開城門!”

明明是行軍打仗中很常用的話,他卻聽了這麽久才聽出來,這讓他再一次覺得眼前這些死去的將士,似乎跟以往他通過慕長離遇到過的鬼怪不太一樣。

他又快走了幾步,直奔那位鄭將軍而去。

鄭將軍騎在馬上,左小腿中了兩箭,箭支插在骨頭上。

右手臂整個斷了,隻能左手揮刀。

臉上全是血,也看不清楚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身上戰甲掉了幾塊兒,露出來的肉上傷口齊齊往外翻著。

他就站在鄭將軍的馬下,仰頭向上看去,甚至還伸出手向前試探。

可惜,他的手穿過了鄭將軍的身體,穿過了馬背,落得一場空。

蕭雲州有些失望,但這也是已知的結果,畢竟他們在軍中穿梭這麽久,所有的人都是穿身而過,沒有任何阻礙。

隻是他私心裏是希望能夠與這位鄭將軍交流的,因為那樣,他就可以問問鄭將軍他有何訴求,甚至可以告訴鄭將軍,三百年已過,如今的鳳歌城,已經不是當年的京城了。

別說一個皇帝,就連那整個朝代都已經覆滅。

從前的事,過去了。

蕭雲州看不到鄭將軍,鄭將軍也看不到他。

對方隻是目不斜視盯著城門,臉上的憤恨撲麵而來。

那種憤恨能夠讓人明顯地感覺到,連同著鄭將軍的怨氣,還有全體大軍的怨氣,都在這四周籠罩著。

慕元青再一次確定一件事:“大軍確確實實是向前移動了。昨天我也經過了這個人身邊,當時離城門還很遠。可是你們看,現在我們再往前走個六七十步,就到城門底下了。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北陸點點頭,難得地稱讚了一句:“算你有見識。”

蕭雲州離開了鄭將軍,開始奔著城門走。

等到三人徹底從大軍中走出來後,他停了下來。

也不怎麽的,忽然就想到慕長離曾說過的那句:“你身上帶煞。”

他想證實一件事情,於是抽出隨身的匕首,在自己指尖上劃了一下。

血滴到地上,碰到一匹戰馬的馬蹄。

那戰馬竟頃刻之間就化為虛影,不見了。

原本在馬上的將士掉了下來,因為腿上有傷不能站立,他就趴在地上繼續振臂呼喊。

摔的這一下完全沒有讓他有其它反應。

蕭雲州再彈手指,指尖血奔著那個將士彈了去。

幾人驚訝地發現,那名將士竟也同戰馬一樣,一下子就不見了。

慕元青驚了:“姐夫竟比那些高僧還厲害!高僧超度了七七四十九天都沒有超度明白的英魂,姐夫的指尖血竟一下子就讓他們……他們……”

他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如何總結。

北陸把話接了過來:“竟一下子就讓他們魂飛魄散了。”

慕元青一拍大腿,“對!就是魂飛魄散!我姐夫實在是太厲害了。”

可是蕭雲州卻不敢再用了。

他將手指緊緊捏住,把血逼了回去。

北陸說:“就算這個法子有用,也不可能用這種方法驅散這些英魂。

人太多了,主子您就算放幹了全身的血,也不可能驅走所有人。”

但蕭雲州跟他想的不一樣,他說:“這是鎮守邊關,忠於國家,忠於君王的勇士。

我怎可讓他們最終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方才一試,試出這樣的結果,本王已經在後悔了。

隻是……”

隻是這些鬼軍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每天都前進一些,總有一天會兵臨城下的。

還有,他特別想知道,為何過去那麽多年都沒有過鄭家軍現世的傳說。

怎麽如今就出現了呢?

他們的出現意味著什麽?

再由著他們前進下去,會不會直接穿過鳳歌城門,進入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