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州陪著慕長離出城去了,其餘人全部都留在城牆上。

北陸吩咐城門校尉讓所有人都轉過身去,那校尉是個膽小的,根本也不問原因,北陸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官兵們也確實不想麵對外頭那些大軍,畢竟他們也看出來了,那支隊伍十分詭異,怎麽看都不像活人。

這麽恐怖的事,不看是最好的。

兩人一馬,蕭雲州將慕長離環在身前,朝著鄭家軍奔了過去。

夜風凜冽,吹得慕長離耳朵生疼。

蕭雲州把身後披風往前裹了裹,將嬌小的慕長離整個裹進自己懷裏,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前方五十萬大軍,精光頻現。

馬停時,二人與鄭家軍麵對麵了。

慕長離從他的披風裏鑽出來,翻身下馬。

蕭雲州也跟了上去,想要拉她的手,結果沒拉著。

慕長離走得太快了,她一直在大軍中穿梭,而且穿梭的腳步似乎有一定規律。

蕭雲州看了一陣子,然後也琢磨著她的規律跟著她一起走,很快就發現,這樣走著走著,竟又出現了昨天夜裏他自己嚐試出來的場麵。

四周的聲音起變化了,不再是單一的“打開城門”,而是夾雜著眾多人的說話聲。

前方的慕長離停了下來,他趕緊走上前去。

這一走動,突然就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斥道:“你是哪來的?為何撞我?”

蕭雲州一下就懵了。

慕長離卻上前一步,拉了他一把,然後對那人說:“我們是京城百姓,偷偷溜出來的。這是我二哥,我們的大哥也是鄭家軍中的人,他姓李,我們想見見他。”

被撞的那個人就說:“姑娘啊!五十萬大軍,姓李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上哪給你找去啊!聽我一句勸,回去吧!這裏太危險了,你看城牆上,弓箭手隨時準備著,我們隨時都有可能死。那些箭支可不長眼睛啊!”

慕長離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伯伯。”說完,拉著蕭雲州再往別處走。

這次行走就要注意避開人了。

眼下的鄭家軍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正坐在地上休息。

慕長離看到一個年輕將士,正抱著自己受傷的腿,疼得直倒吸冷氣。

她走上前問道:“你們為何打完了仗不回營地?在這裏原地休息,那豈不是給了對方可乘之機?萬一這個時候對方再來一輪猛攻,你們可就要全軍覆沒了。”

那年輕將士看了她一眼,“怎麽回去?你看看我們哪還有行動的能力?全軍覆沒就全軍覆沒吧!反正也沒打算再活著。聽說家中老小都死了,京中所有沒有歸順新君的將士家眷,都被處死了。他們都死了,我們還活著有什麽意思。我倒是希望這場戰爭快點結束,我好能下去陪陪他們。我妹妹跟你差不多年紀,她要是還活著該多好。”

慕長離再問:“如果你們輸了,會不甘心嗎?”

年輕將士點頭,“自然是不甘心的,我們所有人都不甘心。因為我們沒有完成心願,沒能把那個反賊拉下龍椅,也沒有救回我們的家人。

我們大老遠的回到京城,結果一件事都沒做成,想想就窩囊。”

慕長離又問:“可眼下這般形勢,似乎一切已成定局,都改變不了了。”

年輕將士帶著哭腔說:“是啊!什麽都改變不了了,輸了就是輸了。可是……不甘心啊!

就這樣死了,我們死都不能瞑目,做鬼都放不下這一切。

是生生世世都要記著這份仇恨的!”

慕長離眼睛一亮,等的就是這句話!

“告訴我!如何才能讓你們甘心?如何才能讓你們死得瞑目?”

年輕將士沉默了一會兒,說:“死者已矣,我知道死去的親人已經救不回來了。

我不求他們複生,我隻求為他們報仇。

我要看到那反賊死,隻有他死,才能消除我們心中的仇恨!”

慕長離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如你所願!”

忽然之間,眼前景象起了變化,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這些將士又變得觸不可及,雜亂的聲音消失不見,又變成了整整齊齊的“打開城門”。

慕長離轉看蕭雲州,“聽到了沒有?想要消除這一切,需要那個謀權篡位的皇帝死。”

蕭雲州似懂非懂,“可是三百多年過去了,那個皇帝他早就死了。”

“那是對我們來說,卻不是對他們來說。”慕長離又開始走動,這一次,走到了那位鄭將軍麵前。

她仰頭看著騎在馬背上的鄭將軍,看了一會兒,忽然“咦”了一聲。

然後抬起自己的手,在鄭將軍麵前晃了一下。

蕭雲州看到她掌心白光一閃,下一刻,那鄭將軍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忽然低頭看向他們,半晌問了句:“你們是何人?”

蕭雲州不知該如何回答,慕長離卻說了句:“你愛的那個姑娘,沒有被新君搶走,她還在城裏,一直在等著你回來。”

“你說什麽?”鄭將軍愣住了,“可是,可是人人都說她被那個反賊給搶進宮了。”

“沒有。”慕長離搖頭,“你相信我,她躲了起來,新君沒有找到她。我昨日還見過她,她讓我出來給你帶個話,讓你不要再叫城了,說她平平安安的,還和你的母親在一起。

還有將士們的家人,其實也沒有死,先前之所以有不好的消息傳出來,是因為你們一直在罵新君,惹惱了他,才故意放出這樣的消息來氣你們的。”

鄭將軍不信,“你定是那反賊的說客,是他讓你來說這些給我們聽,讓我們投降。”

“不是。”慕長離堅決否認,“你們都打成這樣了,從第一戰開始全是敗績。反觀京城,連城門都沒破。新君根本就不畏懼你們,所以他犯不上特地派人出來,用這些事情哄騙你。

你自己心裏也該明白,你們堅持不了多久了,最多再有一戰,人就全打沒了。

這樣實力懸殊,勝的那一方為何要你們投降?直接打服不是更簡單?”

鄭將軍陷入了沉思,慕長離也不催,隻是道:“其實再打下去,除了徒增怨氣,什麽好處都沒有。戰場上的士兵都不怕死,可是死後如果一直放不下仇恨,怨氣不化,無法轉世投胎。就會一直兜兜轉轉停留在原地,反反複複做著生前沒有完成的事情。

大將軍仔細想想,那該有多悲哀。”

這話不知道鄭將軍有沒有聽懂,反正蕭雲州是聽懂了。

原來眼前一切,都是三百多年前那支鄭家軍的怨氣所化。

因為怨念太重,所以怨氣不散,一直留在這裏。

後來做過法事,強行壓製住了。可如今年月太久,法事的功效散去,怨氣就又重見天日。

過了很久,久到蕭雲州以為鄭將軍不會再說話時,忽聽他道:“如果你能讓我見見阿晴,讓我聽到她說這些話,我就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