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夜悲涼。

嬰啼哭,母斷腸。

也曾美麗不可方物,最後空歡喜一場。

念念不忘,念念不忘……

……

禦花園的角落裏,大太監潘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背靠著假山,腿抬起來,腳脖子居然搭在對麵一名年輕男子的肩膀上。

對麵那人正對潘宋跪著,十六七歲模樣,身穿淡黃色緞麵兒錦袍,袍子上麵繡著祥雲圖案。腰間配著墜子,上好的玉料彰顯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

可就是這樣身份的一個人,居然屈辱地跪在太監麵前,任由太監將腿擱到他的肩上。

他不但不反抗,居然還一下一下地捏著太監的腿,認認真真地給人家按摩。

潘宋一臉享受的樣子,時不時地提點一句:“手勁兒再大些。哎我讓你手勁兒再大些,你聽不見嗎?你是給老子按腿呢還是給老子撓癢癢呢?我去你大爺的!你個臭傻子!”

隨著這聲罵,潘宋把腿抽回來,照著那年輕人的胸口就踹了上去。

年輕人一下被他給踹倒,當時就咧了嘴要哭。

結果就聽到潘宋說:“憋回去!給我憋回去!我告訴你,敢哭一聲兒,我就狠狠的打你,打到你胖頭腫臉,還要割去你的舌頭!”

被這麽一嚇唬,年輕人也不敢哭了,趕緊又跪了回來。

潘宋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也不用委屈,平日裏你那母妃,就是這麽使喚咱們這些奴才的。這才哪到哪啊!我還沒讓你大冬天的在外麵睡一宿,也沒讓你徒手去冰湖裏抓魚。

偷著樂吧!

要不是怕你身上留下容易叫人瞧見的傷,那些奴才遭過的罪,統統都得讓你再遭一遍。隻捏個腿,真是太便宜你了。

趕緊的給老子把腿捏好,今天晚上就賞你頓飽飯吃!”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來了。

匆匆忙忙的,一路小跑。

潘宋趕緊把腳拿下來,人也從石頭上站起,然後就看見一個小太監拐了個彎兒出現在自己麵前——“潘公公快走,流蘇來了!”

潘宋一驚,轉身就想跑,卻聽一聲厲喝傳了來:“還想跑?我看你往哪跑!”

話音至,人也到了。

隻見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大宮女,帶著幾個太監走到這處,先是看了一眼那個被欺負的年輕人,然後才向潘宋發難:“這次讓我逮個正著吧!潘宋,我看你怎麽說!”

潘宋早沒了剛剛欺負人的那個氣勢,這會兒點頭哈腰的,恨不能給這大宮女跪下。

“流蘇姑娘,誤會,都是誤會。我什麽都沒做,我也是出來找十殿下的。

這不是才找著,正勸著他跟我回福歡宮呢!可是十殿下不聽話,怎麽說就是不走。”

說完,還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十殿下,您快幫奴才說句話,您告訴流蘇姑娘,奴才說的都是真的,是您自己不願意回去的,可不關奴才的事。”

被叫十殿下的年輕人看著他不說話,但麵上盡是受驚嚇表情。

他下意識地往流蘇那邊躲,卻怎麽都躲不開潘宋狠厲的目光。

流蘇往十殿下身前擋了一步,將他跟潘宋的目光隔開。

挪這一步時,跟十殿下擦著胳膊,錦緞華服的皇子,穿的卻是單衣。

那錦緞裏頭一丁點兒棉花都沒有,凍得十殿下的嘴唇都是白的。

流蘇實在想不明白,堂堂皇子,貴妃娘娘的親生兒子,怎麽可以活得這樣慘?

怎麽可以慘到連一個太監都能隨意欺負他?

就因為他是個傻子嗎?

她狠狠看向潘宋,“你可知欺辱皇子是什麽罪?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這樣做?”

潘宋也不耐煩了,他跟流蘇說:“都說了我沒有欺負十殿下,流蘇姑娘怎麽就不信呢?

他是皇子,我就是有九個腦袋,我也不敢欺負皇子啊!

再說,你我都清楚十殿下在福歡宮過的是什麽日子,所以你現在跟我鬧有什麽意義?

你就算是告到貴妃娘娘麵前,又能如何?

貴妃娘娘但凡在意這個兒子,他早就不是如今這副模樣了!

姑娘有在這兒跟我理論的工夫,不如早點兒把十殿下給帶回去。這天齁冷齁冷的,十殿下這身衣裳那可是穿了跟沒穿似的,再給凍著了,怕是太醫都沒得請。”

流蘇心裏有氣,但就像潘宋說的,連貴妃都不在意這個兒子,她再惱潘宋又有什麽用呢?

她心裏清楚,對於貴妃娘娘來說,這個傻兒子是真的不如潘宋這個嘴甜的太監。

罷了。

她不再計較,拉起十皇子的手,轉身就走。

十皇子乖乖地跟著她,身子還是在抖著。

天色暗沉,又下雪了。

十皇子悄悄跟流蘇說:“姑姑,我好冷。”

流蘇也冷,不僅身上冷,心裏更冷。

十皇子沒有冬衣的事情,她跟司衣局說過很多次了。

每年都說。

可惜,一次都沒成。

司衣局的人說,十皇子是貴妃娘娘的恥辱,娘娘恨不得他早早死了,還給冬衣幹什麽?

流蘇沒辦法,隻能從自己的冬衣裏拆出棉花來,給十皇子絮上。

可她一個人的冬衣又能拆出幾兩棉花?

何況她自己還得留一些呢!

福歡宮不是沒有善良的人,也有人願意拆些棉花來給十皇子過冬,可惜這事兒被貴妃娘娘給發現了,大發脾氣,把所有人都打了一頓,還罰了月銀。

後來就再也沒人敢給十皇子拆棉花,甚至就連屋裏的炭都給的是不夠的。

隻是這些人很聰明,為了維持皇家體麵,給十皇子穿的衣裳還是好料子做的。

什麽料子好就把什麽料子往上堆,說起來,春夏秋三季,十皇子確實是十分體麵的。

可惜到了冬天,日子就難熬了。

流蘇看著因為太冷,不得不緊緊挨著自己的十皇子,輕輕歎氣,跟他說:“再忍忍,等回了屋就好了。到時候咱們把門關起來,把炭火燒旺,殿下就坐在火盆邊上,奴婢給殿下留了花生和番薯,給殿下烤著吃。”

十皇子用力點頭,“謝謝姑姑,姑姑真好。一會兒我給姑姑捏腿吧!潘宋公公教我的,我捏得可好了。”

流蘇臉色變了變,到底還是問了句:“他怎麽教你的?”

十皇子當時就停了下來,往地上一跪,“就這樣,我跪著,他坐著,然後他把腳擱到我的肩膀上,我就這麽的給他捏小腿。”

流蘇的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她趕緊把人扶起來,一邊拍十皇子跪下來時沾著的雪,一邊跟他說:“以後離那潘宋遠一點,不管他叫你上哪去你都不要跟著去。有事兒就來找姑姑,別人不給你做主,姑姑一定給你做主。”

一行人一路回了福歡宮,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因為十皇子天生癡傻,懂事能力還不如個六七歲的孩子,所以一直都住在宮中,沒有另外分府。甚至在宮裏都沒有單獨的宮院,而是一直跟賀貴妃住在一起。

這是皇上做的決定,因為這個兒子有缺陷,他對這孩子總是想要多照顧一些。

甚至曾提出過讓十皇子跟著自己住到清明殿去,但是賀貴妃沒讓。

也是想著,皇上惦記這個傻兒子,便能多來福歡宮幾趟。

這會兒賀貴妃就站在窗前,窗子推開了半扇,剛好看到流蘇帶著十皇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