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氣,這屋裏竟一點炭火都沒生,侍候在屋裏的丫鬟婆子都穿著厚襖子,一個個手臉凍得通紅。

但老太爺還是不停地喊熱,他躺在榻上大聲喝罵下人:“把窗子給我打開!都打開!你們想熱死我嗎?喪良心的東西,平日裏我待你們不薄,如今卻一個一個都想要害我性命。

這屋子裏熱得跟火燒一樣,你們為何不放我出去!

你們是不是成心想熱死我,好搶奪我的家業?”

蕭雲州聽著他這話,目光往榻上看去。

原來這張老太爺是被捆住了手腳,人被固定在榻上,動彈不得。

這個季節,屋子裏都是陰冷陰冷的,但張老太爺的榻上卻傳來陣陣汗臭味道,被褥也被汗浸濕了……

蕭雲州皺了眉,他在西關也算見多識廣,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情。

癔症之說顯然是靠不住了,沒聽說誰發癔症能體現得如此真實的。

可若不是癔症,那這病來得也太怪了。

“父親,開窗會凍死的。”張大老爺上前說道,“沒有人想害您性命,咱們都在努力保您的命。眼下入冬,這幾日總下雪,您看看屋裏這些下人,那是有多厚穿多厚。”

庶出的二老爺卻念叨著:“父親如果真熱,開窗也不是不行。”

慕長離認同他這個說法,“不如到外麵去涼快涼快。地上蓋著雪,躺到雪地裏才解熱。”

大老爺皺眉看向慕長離,埋怨與懷疑毫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你究竟是哪裏的大夫?我父親這個歲數你讓他到雪地裏躺著,他沒命了算誰的?”

“算我的唄!”慕長離笑笑,“他熱,你不讓他涼快涼快,難不成想讓他熱死?

再者,左右這病也沒有人能治好,那就死馬當活馬醫唄!”

張大老爺還想說些什麽,老太爺身邊一個婆子開口了,說:“我覺得這位女大夫說得對,太醫來了都沒法子的病,咱們還有什麽是不敢試的呢?

大老爺,您瞅瞅老太爺這身上,就好像被火燒的一樣,一塊一塊的肉都燒爛了。”

這婆子一邊說一邊將老太爺的衣裳拉扯開一些,果然如她所說,張老太爺身上一片一片的全是燒傷。

可是屋子裏並沒有火,人也不可能真的放在火上烤。

二老爺已經在吩咐下人,準備把老太爺往屋外抬了,還親自上前解開綁住手腳的繩子。

實事上,老太爺根本也不用人抬,繩子一解開,那人二話不說“嗖”地一下就跑了。

慕長離拽了蕭雲州一把,趕緊從後頭跟上。

屋子裏的人也呼呼啦啦地跟了出去。

隻見張老太爺到了院子裏直接就往地上一躺,地上蓋著的薄雪一遇到他,就像遇著了火一樣,瞬間就化了開。

不但雪化了,還產生了水蒸氣。

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用銀平的話來講就是:“好像有人在燒開水,而張老太爺就像灶台裏的柴火,水是靠他燃燒出熱度才開的。”

這話說完,蕭雲州的眼睛一下就眯了起來。

因為站在他身邊的張大老爺在聽到銀平的話之後,呼吸節奏忽然變一下。

這是人緊張的表現,他太了解了。

蕭雲州勾起一邊的唇角,看來這一趟張宅沒白來。

張大老爺已經開始在院子裏翻滾了,所到之處雪全化開,水蒸氣不斷升騰,整個院子好像變成了大廚房,還是正在燒水的大廚房。

慕長離雙臂抱在身前,輕哼了一聲,吩咐張家的下人:“行了,把你家老太爺請回去吧!用溫水擦擦身子,開點管燙傷的藥膏回來塗一塗。”

“那我家老太爺的病呢?女大夫怎麽說?”先前在屋裏說過話的婆子又開口了,她問慕長離,“女大夫還沒給老爺診脈呢!”

慕長離搖搖頭,“不用診脈,這不是病。”

婆子一臉絕望,“每一個大夫診過脈之後都說老太爺沒病。”

“我跟他們不一樣。”慕長離唇角帶笑,“我治病不用診脈,但是能去根兒。”

婆子沒聽明白她的話,張老太爺又在嚎叫,她急著去照顧了。

慕長離跟蕭雲州說:“走吧!老爺子根本沒病,什麽神醫來了他也是沒病。”

蕭雲州點點頭,準備帶著慕長離離開。

張家的二老爺一臉沮喪,看著他們還想說點什麽,卻聽到他大哥冷哼了一聲,道:“今後不要什麽人都放進來,白白折騰老爺子一回,連脈都不診就走了,簡直就是騙子!”

銀平想與他爭論,但又不知道該怎麽爭論。

他們是以看病的名義進來的,但事實就是並沒有給人家看病,也確實折騰得張老太爺滿地打滾,就相當於看了一場雪變水。

這爭論說不出口啊!

最後,銀平是灰溜溜低著頭出去的,甚至覺得有些丟人。

九殿下靠不靠譜暫且不提,慕家二小姐肯定是不靠譜的。

但似乎二小姐本人並不覺得自己不靠譜,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連九殿下都落後她半個身位。

銀平對他們這種組合不是很能理解,但又覺得自己隻是個小人物,不理解王爺和侯府姑娘的生活是很正常的。

一行人出了張宅,門房很快就把門關上了。

張易迎上前去,皺眉看了一眼張宅,說道:“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感覺你們是被張家人趕出來的?”

銀平歎氣,“倒不至於是趕出來,可是也有點被嫌棄。不過,咱們究竟為什麽要來張宅這一趟?總不能真的是為了給張老太爺看病吧?大理寺可不管這個。”

蕭雲州看了慕長離一眼,然後道:“自然不是為了看病,而是為了辦案。”

張易不解,“殿下的意思是,張宅跟咱們的案子有關?”

“呀!”銀平突然出聲,“忘了問他家那個孩子的事了。說是大老爺的嫡子丟了,不知道找到了沒有。”

蕭雲州問道:“可知丟了多久了?”

銀平答:“也不知道丟了多久,我隻是聽我父親提了一句,說張宅最近不太平,大老爺丟了兒子,老太爺這又發了癔症。”

張易想了想,問:“大理寺那具小孩的屍體,跟張宅會有關係嗎?要不要聯係張家的人到大理寺去認屍?”

蕭雲州看向慕長離,語氣溫和:“我覺得他們家那位大老爺有問題,你怎麽說?”

慕長離輕扯唇角笑了笑,“剛才那位老太爺在院子裏打滾,你們看像什麽?”

蕭雲州想了想,“院子裏水霧升騰,像是在燒開水。”

“對了。”慕長離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就是在燒開水。去查吧!灶上的事。”

蕭雲州聽了這話後,沒有半分遲疑,立即吩咐車夫送慕長離回候府,然後叫出北陸,一行人再次回到張宅。

隻是這一次,就沒有客客氣氣地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