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亮,慕江眠又去上朝了。

府裏下人端了早膳來給慕長離,不但飯菜像樣,來送飯的丫鬟也懂事知禮,衝著她俯身,叫道:“二小姐。”

慕長離看了她一眼,問:“為何叫我二小姐?”

丫鬟答:“您不就是二小姐嗎?”

“可是並沒有人認。”

“早晚都是要認的。”丫鬟放下手裏提著的食盒,後退半步,衝著慕長離跪了下來。

“多謝二小姐處置了殺人凶手,奴婢給二小姐磕頭了。”說完,“砰砰砰”就磕了三個響頭。

慕長離看著她,問道:“死在那個大丫鬟手裏的,是你什麽人?”

長寧侯府裏被她處置的就隻有昨天那個大丫鬟,眼下這個小姑娘謝她,應該謝的就是那件事。

小丫鬟說:“死在她手裏的是我的姐姐,但是府裏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親姐妹。

去年六月我們被賣進長寧侯府,人牙子囑咐我們不要把是親姐妹的事情說出來,京城官邸裏水太深,一個不小心出了錯,很有可能禍及對方。

我們牢記人牙子的話,這才讓我免遭一難。”

小丫鬟眼圈兒都紅了,“殺人的是大夫人院子裏的丫鬟,心狠手辣,專門為大夫人處理這些事情的。”

慕長離不解,“你的姐姐犯了什麽錯?”

“沒犯錯。”小丫鬟說,“隻是聽到了些不該聽到的事情。可是姐姐沒有把聽到了什麽說出來,她說主子的事,少知道一點就能多活一天。

她早有預感自己可能活不成了,果然,第二天就傳來了她的死訊。

說是雪天地滑,摔了一跤,碰巧磕到了頭。

可是姐姐屍體被抬走的那天,我看到她嘴角帶著黑血。分明是中毒。”

小丫鬟說完這些,又衝著慕長離磕了幾個頭,然後起身,頭也沒回地走了。

今日慕江眠回來得早,回府之後立即將慕長離叫到了百花堂。

百花堂是長寧侯府的前堂,慕長離到時,百花堂裏已經有很多人了。

一位一身藍衣、打扮貴氣的婦人正在說話:“不管她是不是二小姐,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瘋了?竟敢火燒大廚房,還把大夫人院兒裏的丫鬟給扔了進去,那可是殺人啊!”

說話的是夏姨娘,聲音動聽,如黃鶯出穀。

明明是帶著挑撥和厭煩的情緒說話,依然能讓人覺得好聽。

百花堂內,老夫人端坐上首,一左一右坐著慕江眠和秦莊儀,其餘人分座下首左右兩邊。

慕長離環視了一圈,結合原主留下的記憶,倒也把這一屋子人認了個遍。

慕家其實很有意思,說起來,慕江眠這個人是十分深情的,與發妻榮婉愛得死去活來。

原主在平縣時總能聽到那邊的人談論京城之事,起初不懂,但等到她長大一些,很多事就能聽得懂了。

比如說,生母榮婉過世那天,慕江眠抹過脖子,想要殉情,後來被府裏的人給救了。

平縣的人還說,榮婉在世時,侯府無妾。

可自從榮婉不在了,慕江眠就納了很多妾。

但這些妾也不是隨便納的,不是貪圖美色,也不是侯爺難忍孤獨。

他隻是以榮婉的樣子為模板,找了很多替代品。

包括如今的大夫人秦莊儀,就是在舉手投足間讓慕江眠看到了榮婉的影子。

於是在榮婉過世第四個月,匆匆娶進家門,頂了榮婉大夫人的位置,算是續弦。

次年,秦莊儀生下一子,就是如今慕府大排行的三少爺,十四歲的慕元青。

有了秦莊儀這個先例,後麵的妾室就一個接一個地入府了。

珂姨娘、夏姨娘、林姨娘,每一個都跟榮婉有相似之處。

這其中,二十七歲的林姨娘跟榮婉是最像的,也是如今最受慕江眠寵愛的。

慕長離將目光向林姨娘投去,隻見此時的林姨娘眼圈兒通紅,一直在看著她,絲毫不掩飾憐愛與關懷。

林姨娘是一個很聰明的姨娘,她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被納進侯府,她也明白該如何在這個家裏生存下去。

慕江眠納妾的條件一直以來都十分明確且專一,就是像榮婉。

但這個像若隻是長相上的像,那也隻能得寵一陣子。

林姨娘卻知道如何能得寵一輩子。

當然,這些事情,平縣的人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

她之所以知道,不是原主曾經聽說了什麽,而是昨天夜裏,老夫人身邊的崔媽媽趁黑摸到天舞軒,悄悄對她說了。

原主三歲以前養在老夫人身邊,老夫人待她極好。

雖然多年未見,但這些年也沒少偷偷派人去平縣給她送銀子。

可惜原主性子軟弱,那些銀子到了她手裏也留不住多少時日,都被老宅那邊的人拿走了。

話說回那位崔媽媽,崔媽媽奉老夫人之命,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於昨天夜裏悄悄上門,把府上的人和事說給她聽。

其中就重點說到了這位林姨娘。

林姨娘平民出身,能嫁進侯府對她來說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更別說當初納她回來,慕江眠還給了林家一份價值不菲的聘禮。

所以林姨娘十分看重長寧侯府,勢要在這裏好好生活。

但生活是需要經營的,她知道自己因為像榮婉才被慕江眠相中,也知道府中其他姨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納入府來。

所以她其實沒有什麽優勢,不過就是跟大家一樣。

但她就是要強過其他人,像榮婉也要像得比別人多。

慕江眠說她像,她就真照著榮婉去學。

她打聽了很多關於榮婉的事情,包括性格、喜好,包括說話的方式,以及榮婉跟這個家裏每個人之間的關係。

她每日都在告誡自己,她就是榮婉,所有人都是贗品,隻有她是真的。

後來年月多了,一來二去的,她竟在這種告誡和模仿中迷失了自己,真的以為自己就是榮婉。

所以她在見到慕長離時會是這樣的表現,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

是一位母親在與親生女兒分別多年以後,最正常的表現。

此刻,慕長離看著林姨娘,林姨娘也在看著她。

眼睛裏還帶著淚,但麵上卻是笑著的。

見慕長離看向她,她就眼巴巴地問:“長離,你這些年在平縣,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