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兩茫茫,冷月照空床。

忽聞他鄉事,笑語繞梁堂。

原是新人笑,舊人枉斷腸。

恨你欺我癡,恨我信你亡。

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

鳳歌城西二十裏,距離慕家莊園不遠,有一處小院子。

小院子在一處小山坡上,修建得十分別致,山丘樹木林立,將小院兒圍了起來,不仔細尋找,根本無人發現這地方竟別有洞天。

今日晌午,一輛馬車停在了山丘附近。

從馬車裏下來一位婦人,還有跟著她一起來的丫鬟。

二人下車後,車夫將馬車靠了靠邊,丫鬟攙扶著夫人,小聲問:“一定要去嗎?

其實這事兒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奴婢那日可能眼花,沒看清楚。

畢竟三老爺過世這麽多年了,奴婢也記不太清楚他的樣子了,多半是看錯了。

當年三老爺病故,是咱們親手操辦的喪事,奴婢也是眼瞅著三老爺裝棺落葬,絕沒有錯。

連戶籍都是大夫人親自見了戶籍官,給銷了的。

都怪奴婢,沒影子的事回去跟小姐瞎說,攪了小姐的心神。

這地方離侯府的莊子很近,三老爺就算還活著,也不可能選擇在這種地方生活。”

寧惜畫麵無表情地往前走,對於丫鬟的話完全不聽,隻道:“是不是真的,看看就知道。”

丫鬟春桃無奈,隻得跟著她慢慢走上那處小山坡。

說來也真是巧,前幾日她到縣裏替小姐收租子。

小姐是侯府的三夫人,當年出嫁時,從娘家帶來的嫁妝裏,有一間鋪子,就在附近縣城裏,每半年收一次租。

以往都是她替三夫人出來收租,從來都順順利利,當天去,當天回。

可就在前幾日,她回城的路上看到了一個人。

遠遠瞧見的,十分眼熟。

春桃好信兒,讓車夫把車趕近了些,這一看不要緊,差點兒沒把她嚇死。

那人之所以眼熟,竟是因為跟已經死去八年的侯府三老爺生得一模一樣!

丫鬟當時就懵了,既不敢讓對方看到自己,又想再靠近些確認一下。

於是她讓車夫把車停下,自己下了馬車一路跟著,就跟到了這處小山坡。

當時已經離得很近了,這邊沒有人家,十分安靜,她不好再往前跟。

但近距離地看,那人真的跟記憶裏的三老爺生得一模一樣。

春桃心中生疑,回府的路上一再的思考這件事情,卻又覺得過於荒唐。

死了八年的人,她當年親眼看到三老爺裝了棺下了葬,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又活過來了?

春桃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要麽就是那個人真的跟三老爺長得很像。

這世上長得像又沒有血親關係的人有的是,不足為奇。

她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以免擾了她家小姐的清靜。

雖然這些年小姐是寂寞了些,但好在侯府並沒有薄待她們,除了寂寞,其它一切都好。

她不希望這樣平淡的日子被打破,所以這事兒在心裏憋了許多天,一直沒跟她家小姐說。

但人就是這樣,有些事越是想忘記、越是勸說自己別去在意,就越是忘不了,越是記得。

春桃自己把自己也折磨夠嗆,今日一早到底還是沒忍住,把這事兒跟寧惜畫說了。

寧惜畫聽過之後立即決定出城一趟,不管丫鬟看沒看清楚,她都要自己去看看。

此刻,主仆二人走在山路上,山坡不高,但這條路走起來卻讓人覺得十分漫長。

走至一半時寧惜畫甚至停下來歇了歇腳。

春桃知道其實寧惜畫也不見得就真是累,隻是她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麵對山上住著的人。

如果不是那最好,最多就是道歉,說認錯人了,然後還像從前一樣繼續生活。

可如果是呢?

這是最麻煩的事情。

如果是,按說應該高興的,可這件事情細想想,高興得起來嗎?

她是跟著寧惜畫陪嫁到侯府的丫鬟,她知道自家小姐跟三老爺之間的感情。

她從來也沒想到夫妻恩愛,還能到那個地步。

甚至為了他們夫妻二人的生活不被打攪,成婚幾年都沒要孩子。

當年寧惜畫出嫁,寧夫人特地找她談過,直說了她不僅是陪嫁丫鬟,也是為侯府三老爺準備的妾。

寧夫人覺得就算是平常人家,男人想要三妻四妾都擋不住,更何況侯府那種地方。

雖說三老爺沒襲爵位,但他也是老侯爺的兒子,身份擺在那了,身邊的女人肯定會很多。

與其讓別的女人爭寵,在後宅給寧惜畫添堵,不如自己送個丫鬟過去,這樣至少一條心。

春桃早就做好了為自家小姐獻身的準備,卻沒想到侯府的三老爺跟寧夫人想的不一樣。

為此,寧夫人曾無數次感慨女兒真是嫁對了。侯府吃穿用度不缺,身份地位顯赫,又攤上個癡情又專情的男人,寧惜畫以後的日子定然會過得很好。

可是誰都沒想到,寧惜畫幾年之後終於懷了孩子,卻沒等孩子生下來,三老爺就病故了。

春桃都不忍心去想當年的事,要不是她家小姐肚子裏懷著孩子,隻怕也得跟著三老爺走。

所以眼下發生的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應該盼著那人是三老爺,還是應該盼著不是。

好像怎麽都是不對的。

寧惜畫又開始往前走了,終於上完了山坡,來到一塊平坦地麵,看到了一處精致院落。

春桃心裏“咯噔”一聲,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寧惜畫這會兒已經掙脫開被她攙扶著的手,腳步加快,幾步就走到了門前。

那道門是虛掩著的,許是這地方平時實在是沒有人來,門關是不關沒什麽兩樣。

寧惜畫沒有敲門,隻是把那扇門輕輕推開一點縫隙,人就站在外頭,順著縫隙往裏頭看。

春日裏的花已經開得很好了,上山這一路遍地花,寧惜畫卻不曾多看一眼。

這會兒卻覺得門裏麵幾棵桃花開得正豔,豔得刺痛了她的眼。

她最是喜歡桃花,當年慕江峰知她喜歡桃花,特地在成婚之前往新房的院子裏移栽了許多棵桃樹。一到這個季節桃花就開了滿院,開完之後就結小小的桃子。

不能吃,但非常好看,也非常有趣。

她說等將來有機會的,一定要在京郊物色一處莊子,不用太大,有良田幾畝,能蓋個安靜別致的小院兒。閑時他們夫妻就過來住住,莊裏的桃樹一定要結出能吃的大桃子,她到時就把吃不完的桃子曬成幹,那樣就可以一直放到冬日裏,泡水喝。

他們都說好了,慕江峰這輩子不科考,兩人就守著手裏這些產業好好過日子。

鋪子收上來的銀錢足夠花用,就算沒有侯府接濟,他們也能過得很好。

而且他們也做好了離開侯府的準備,就等孩子生下來,就去找老夫人談分家。

他們不要侯府的財產,人離開就好。

到時候一家三口,帶著幾個知根知底的仆人,守著小莊子過一輩子,多好。

寧惜畫直到現在都記得慕江峰用力點頭,說小富即安,是他一輩子的追求。

兩人那樣憧憬著理想的生活,可惜到最後,一切都成為了泡影。

寧惜畫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穿過門裏的桃花,再往前看去。

很快就看到院子中間正坐著兩個人。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還有個四五歲的小孩。

男子灰衫著衣,優雅深沉。

小孩臉龐圓潤,天真可愛。

他手裏舉著一隻紙鳶,正仰著頭哀求麵前男子:“爹爹,帶我到後山放紙鳶好不好?

元楚好想放紙鳶,爹爹陪我嘛!”

寧惜畫的心,瞬間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