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老皇帝做了一個夢。
夢到賀靜言剛嫁到潛邸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個花盆,裏麵隻有土,沒有花。
他就問為什麽捧著這個。
賀靜言說,臨出門之前在土裏埋下了一顆種子,希望能把這顆種子在王府裏養出花來。
算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當時他覺得很可笑,什麽叫愛情的見證?他跟賀靜言哪來的愛情?
他娶賀靜言,不過是衝著賀家,是賀家要結這門親,結了,便扶他上位。
那個年月,皇子奪嫡,誰都想脫穎而出。
他也不例外。
賀靜言於他而言,是穩賀家心的一枚棋子,他怎麽可能對一枚棋子產生感情。
三個月後,他帶著韓雁聲跟賀靜言一起去狩獵。
他當時年輕,心氣兒高,也愛冒險,覺得內場沒有意思,總想去外圍看看能不能獵到大點的獸類。
侍衛不讓,他便一個人偷偷地甩掉侍衛,騎著馬跑了。
結果跑著跑著就發現身後有人追,開始還以為是侍衛,還將馬催得更快了許多。
然後就聽到身後追來的人大聲喊:“王爺慢些,妾身追不上了。”
他一愣,這才發現追來的人竟是賀靜言。
回頭看時,就見賀靜言一身紅裝隨風翻飛,在山林裏劃出一道耀眼的紅光。
他一下就被那道紅光吸引,愣了一會兒,賀靜言的馬就到他近前了。
誰知卻因為跑得太急,她騎術又一般,一下子沒收住勢,拉韁繩力道也不夠。
那馬竟沒能停下來,帶著她直衝了出去。
賀靜言嚇得大叫,隨口一句:“夫君救我!”
他便下意識地撲到她的馬背上,將人往身後一摟,直接從馬上翻了下來。
落地後翻滾了幾圈,他將人緊緊護在自己懷裏,本意是不讓她受傷。
她卻擔心翻滾的過程中會讓他受傷,就用自己的手擋住他的後腦。
直到翻滾停住,他什麽事都沒有,賀靜言的手背卻被石頭劃傷,流了很多血。
他當時很著急,要扯了自己的衣裳替她包紮,她卻甩了甩,笑著跟他說沒事,不要太在意。那衣裳是新做的,很好看,不要破壞了。
他當時就覺得這姑娘有點兒傻,女兒家的手多金貴,這萬一落下點毛病可怎麽辦?
就算不落下毛病,肯定也得留疤吧?
但賀靜言卻完全不在意,隻是很開心地跟他說:“王爺,我種的種子開花啦!是一些很好看的紅色小花,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可是它們真的很好看。”
他一愣,問她:“你就是為了這個追到外麵來?這裏很危險,沒有網攔著,容易遇見猛獸,你不該來。至於種子開花的事,這種事完全可以回府再說,或者剛剛在內場狩獵時你也有機會說,為什麽一定要追出來?”
賀靜言就道:“在府裏王爺不怎麽到我屋裏來,那花是三天前才開的,這三天我還沒有機會見到王爺。至於剛剛,雁聲姐姐在呢!我怕說了這件事她會不開心,所以才沒提。
剛剛見王爺一個人跑出來了,就想著正好是個機會,便跟過來看看。”
賀靜言說這話時是很開心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哪怕手背還流著血,也沒擋住她的笑。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對賀靜言稍微有了些不一樣的。
這個夢,睡睡醒醒,竟折騰了一夜。
直到蘇九叫他起來上朝,他還沒回過神來,竟看著自己榻的另一邊,問了句:“靜言呢?”
蘇九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問的是賀嬪娘娘。
可皇上為何突然要問起賀嬪娘娘?
他一臉詫異地答:“娘娘自然是在福歡宮。”
老皇帝恍然,“是啊!現在她住在福歡宮,可不是當初整天膩歪在朕身邊,見著府裏有新人進來時,會拈酸吃醋的時候了。朕怎麽忘了,已經有快一年沒有召她侍寢了。”
蘇九覺得皇上狀態不對勁,便問他:“是不是做夢了?夢著以前的事了?”
老皇帝點點頭,“是夢著了以前的事,都是在潛邸的時候。朕是真老了,老到要開始不停的回憶從前了,也不知道回憶這些事有什麽用。”
蘇九沒搭這個話,因為他覺得確實沒什麽用。
賀嬪縱是最初有幾分真情在,可是自從她換了孩子的那一刻起,這幾分真情就已經消耗一空了。
真情在權勢麵前,什麽都不是。
人家都不在意真情的消耗,你說你當皇帝的,過去這麽些年,還追憶個什麽勁兒呢?
弄得自己也不高興,皇後娘娘也不高興,等九殿下知道了這個事兒,肯定也會不高興。
到時候傻眼的是誰?還不是皇上你自己。
不長心的皇帝,真是要命。
今日賀嬪回娘家省親,提前有宮人到賀府去說了這件事情。
賀嬪到時,賀大夫人帶著府中眾人出門迎接。
賀嬪一下宮車就衝著賀大夫人示好地笑,主動拉著她的手叫大嫂,連賀大夫人想要行禮都給免了,隻說:“今日我回家,咱們隻論親情,不論尊卑。”
賀大夫人也笑了,跟賀嬪手挽著手進入賀府。
賀老夫人等在前堂,見她來了,便也做了起身的動作。
賀嬪趕緊撲上前去,趕在賀老夫人起身之前直接跪了下來,“母親!”
一句母親,眼淚劈裏啪啦就掉了下來。
她哭,賀老夫人也哭,賀嬪就像小時候一樣伏在老夫人膝頭,哭得泣不成聲。
賀大夫人也跟著抹起了眼淚,她知道賀嬪在哭什麽,她又何嚐不想因為這件事大哭一場。
可她跟誰哭去?
賀嬪是女兒,她隻是個兒媳。
說句不好聽的,老夫人想要兒媳,可以有很多選擇,不是非得她一個。
同理,想要孫子,也可以有別的孫子,不隻二皇子一個。
賀家不是非得執著於那一個人,隻能說那個人是不用改朝換代的最方便的選擇。
僅此而已。
所以她沒處哭,隻能小心翼翼地探著老夫人的心思,再把探子一個接一個地放出去,去打聽東關的消息,去看看賀烈風到底在幹什麽。
可惜,派出去的探子一個都沒能回來。
老夫人的態度也是一天比一天冷淡,她倒是希望賀嬪回來一趟,一家人坐在一起,把該說的都說了。
她甚至想過,如果賀家真的另有打算,那她也不是非要她的兒子坐上那個皇位不可。
她想問問賀嬪,能不能把兒子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