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鬼吃人.誰吃鬼
“那你說,到底是誰吃鬼?”,
“人吃鬼。”,
“哪個人?”,
“我。”,
“什麽時候吃的?”,
“不告訴你。”。
和劉大糊塗談話總是很費勁,沒完沒了的問,我又不是砂鍋,非把我打破他才罷休,就給你賣關子,雖然是好朋友,但得揭他的短,當麵說最合適,我不會背後說他,要不就不提名了。
“老冬瓜,你這麽多年酒量不見長,幹脆就別喝了,戒了最好?”。
我們年輕時曾打賭,如果他連續一個禮拜喝不過我,就讓我的胃歇一個月,玩笑早忘了,可我把白酒真給戒了,而他,還在練習,準備哪天超過我,這一準備,就是十多年,我是50°以上的白酒才喝,而他不過半斤就醉,我剛開喝他就倒了,總不能拿老朋友的身體開玩笑吧?!現在,和他遇上,我隻喝啤酒,他也不會給我要白酒,我不開戒,他也能少喝點兒,其實,過量地喝白酒不是什麽好事,太傷人,老冬瓜本來就脾氣暴躁,喝多了傷肝。我差不多把一整隻燒雞快吃完了,而他的杯子裏還晃著半杯白酒,他還清醒:
“你小子這麽能吃肉,就是不見長膘;年齡也長,可還是娃娃樣,快50的人了,長得玉樹臨風,丟人哪哥們?看看我臉上的褶子,都當你是我侄子。”。
他真是越來越不行了,我把酒倒回到酒瓶裏,大半瓶呢,免得他再去買,結了賬,出門擋了出租把他扶上車,給了司機20元:“用不完,也別找,,麻煩你送他上樓?他清醒著呢,就是腿軟,保證不吐,他不會,讓他告訴你地方?”,司機答應了,出租車司機大都不願意拉醉鬼,麻煩,最怕吐到車裏,我誠懇的解釋終於生效,司機並不貪財:“送可以,但找的錢和發票我裝他口袋裏。”,老陝就這脾氣,難得有人願意拉。
我沿著護城河走,夏夜的風吹起來了,一整天的燥熱漸漸被趕走,我就勢拐進了環城公園,在古城牆下的樹叢裏走夜路是件非常愜意的事,尤其是在夏夜有風時。這道護城牆,說是明朝修複的,其實是80年代末才修補的,在我看來隻能是全國最完整的,不能說是保護最好的,因為那上麵的青磚現在大部分都是當代人燒製的,應該在夯土層裏夾著至少是唐代的土層,裏麵不會有什麽文物,否則古城牆要遭殃,我稱它為嶄新的古跡,在我心裏,古長安城的真實文化背景應該是以漢唐為基石的,明朝,和長安沒多大關係,朱元璋隻是修建了鍾鼓二樓,仿佛現在的西安是處處張揚著明朝的東西,往南走走就會不一樣,大、小雁塔把人立刻拉回到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盛世,往西走走,便到了漢朝,往東走,曆史便又往上走了一層,那就是威震整個古文明史的秦帝國,幾乎是同時代,非洲那邊在地上建造金字塔,而這邊的中國在地下建造著更為奇跡的秦始皇陵地宮。我就被圈在這明朝的城牆內,被劃定到西安市中心。明朝就明朝吧,始皇帝到處砌牆,漢皇帝到處造宮殿,唐皇帝到處建塔,到了明皇帝便到處建造鍾鼓樓,越來越刻意,越來越別扭,誰說是楚霸王燒的阿房宮?你看見他進了鹹陽城了?那宮殿沒修完,怎麽就被帥哥給燒完了?一派胡言!也別違心抬高劉邦,也隨意別貶低項羽大英雄,楚漢相爭,少了誰都沒法下那盤棋。
“小夥子,幫幫我吧?”,一個老太太淒涼的哀求聲,但我得有戒心,
“你這麽晚怎麽不回家呢?”,
“回不成啊,兒女們都嫌棄我,老了就沒用了。”,聲音更加悲戚。
“你知道他們電話嗎?我幫你說服他們?”,說白了就是不信任這老太太。
“我連家都進不去,哪兒知道他們電話呢?”,似乎有點兒道理。
“你餓了吧?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這無疑是我的進一步試探。
“哎,你可是個好人哪,讓你破費了。”。
她腳下有個塑料袋,大概是撿破爛為生吧,我對乞討的有個判斷標準,隻要錢的一定是騙子,他們甚至比有
工作的人還富有,錢來的太容易,便把乞討當做了第一職別,我跟蹤過一個要錢的乞丐,到了郊區,他進來一幢小別墅,不久他穿著無法讓我相信的名牌西裝出來了,我問附近的人:“這要飯的怎麽能租起這種房子?”,回答令我吃驚到骨頭裏:“那是人家自己蓋的房子!”;而給吃的立刻就接的往往是真乞丐,這年月,不是真餓了,誰會要吃的?我迅速走出環城公園,在夜市上買了籠包子和一瓶礦泉水,返回到那裏,她還在在那裏歎氣。
“你先吃吧?吃飽了咱們再想辦法。”,她立刻接過包子,狼吞虎咽,我眼睛潮濕了。
“慢點兒吃,先喝些水。”,她接過我擰開的水直接灌了下去,實在是可憐。
“你告訴我,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她搖搖頭:
“沒用,他們會再趕我出來,我沒錢,又幹不了活,過了今晚再說吧。”,看來我隻能幫她一時,幫不了所有。
“我們試試看?你告訴我地址,我們一起搭車去。”,她連連擺手:
“不麻煩你了小夥子,你會有好報的。”。她的話雖軟弱無力,但卻發自內心。
“你是個好孩子,我的三個兒子都嫌棄我,他們能有你一半我就不會落到今天了。”。
“難道他們一生下來就嫌棄你?他們總是你養大的吧?”,她無奈地搖著頭:
“當年我為了他們弟兄三個,和老頭子一起做生意,雖是小本買賣,但卻穩定,我們起步的早,也勤快,很快就發了,房子蓋起來了,三個兒子都娶了媳婦,我們掙的錢也用的差不多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我很佩服她的能幹,但無法和眼前這個白發蒼蒼的枯瘦老太太對上號。
“總得給自己留點兒養老錢吧?”,
“誰說不是呢?!可後來有了孫子,我們就把錢花在了孫子身上,可這下惹了禍。”,“為什麽呢?”,
“他們在猜疑我們老兩口偷著攢了多少錢,他們的錢總也不夠用,可我們老兩口從來都很節儉。”,這倒奇怪了,用別人勞動所得反倒成了理所應當的了。
“難道他們沒工作嗎?”,
“都有,可工資都低,先是兒媳婦們的化妝品、穿著不夠用,我們給了;後來是孫子們買零食玩具不夠用,我們也給了,到了老頭子病倒了,錢也用的差不多了,老頭子死了,錢也用光了,他們知道底細後,便把我趕了出來。”。
我感到非常氣憤:“你真不該用錢來替代感情,結果是他們隻認錢不認人。”。
“誰說不是呢?!有錢時他們把你天天捧著,沒錢了便把你當垃圾往出倒。”,她還算明白,可眼前的她該怎麽繼續生存下去呢?
“我陪你到你們居委會,起碼你是有戶口的居民。”,她沒說話,低下了頭。
“這很為難你嗎?你想想自己還能活多久呢?生命不比麵子重要的多嗎?”,她仍不知聲,我該怎麽勸說她呢?我知道她還在為她的兒子們著想,可這值得嗎?
“你覺得有錢就是娘沒錢就該討飯對嗎?”,
“孩子,你說的都對,可已經晚了!”,
“不晚,我們找他們去!”,她極力地搖著頭:“孩子,你走吧,能碰上你我知足了,別再難為他們了?!”。我為她的態度感到無奈:“你還是認為你付出的值得嗎?你願意天下的兒女都隻認錢不認人嗎?”。
“別說了孩子!你太善良了,最好還是走吧,我不想告訴你。”。
“可你總得活下去吧?!”,她更加無奈了,沉默了許久,見我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告訴你實情你可別生氣?”,
“你說吧。”,
“我們已經死了。”,
“你們?什麽意思?”。
“三年前的三十晚上,我想回到老屋裏去取點兒衣服,我凍得要死,他們發現了,認為我還藏著家產,*我交出來,可我哪兒有呀?!我一急之下就從樓上跳了下去,先是腿殘了,沒人發現,到了大年初一便疼死了。”。
“
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你跳下去嗎?”,
“他們瘋了,拚命地在屋裏翻騰,找房產證要平分,我交不出,他們就打我,天哪,這是老頭子生前租單位的房子,一直被他們占著當倉庫,哪兒來的什麽房產證呀?!”。
“那你說他們也?……”,
“樓上的孩子放炮,燒著了我的舊頂棚,等他們發覺,已經出不來了,消防隊找到了他們燒焦的屍體…可憐我那些孫子們都沒了爹。”,我感到透不過起來。
“現在他們怎麽樣?”,
“都死了,還在追著我要房產證。”,
“真是死不改悔!走,你領我去會會那哥兒幾個!你總不能死也不得安生吧?!”,她終於聽從了我的話。
“我腿殘了,你找個木板什麽的拖著我走吧?”,
“不,我背你!”。
我背起這個生前有著苦難經曆的老人(或作老鬼),按她說的去主動找那些小鬼們,找到了大兒子,他果然上前來要房產證:
“老東西,房產證藏哪兒了?交出來!”,我把老太太放下,準備和他理論,
“孩子,他看不到你的。”,我讓她告訴大鬼:“你跟他說,讓他們都到前麵的早點鋪等著。”。
“我不能隻給你一個,你們到齊了平分,不是為了我孫子們,你們永遠也得不到!”。
這回老太太的態度讓我振奮,大鬼伸出長長的綠舌頭,在地上舔了幾下,地開始震動起來,裂開個口子,那兩個也上來了,他們按老太太吩咐的,都往早點鋪集合去了,老太太問我:“孩子,我沒有房產證該怎麽辦?”。
“你放心,我把你送回公園,我把我的房產證給他們,他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可他們看不到你呀?!”,
“放心,會看到的。”,我把老太太送回到原處,反身回到早點鋪,他們已經等不及了:
“老東西不會騙我們吧?”,
“沒事,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哼,還是有吧?!死都不交,這次放不過她!”。我壓製住自己的怒火,衝著這些鬼兒子們撒了一把土,他們看見了我:
“你是誰?什麽時候下來的?怎麽沒見過。”,我感到可笑:
“我是你家老太太派來的公證人,你們要的房產證沒我的公證書是沒用的!”,
“這老東西,還留了這手!”,
“你們必須有耐心,我回事務所取公證書和房產證,你們得先商量好怎麽分,等我回來你們得答複我,否則我不受理!”,他們怪笑著點著頭:
“好好好,你快去吧,隻要給我們,怎樣都行,反正也是給我們孩子要的!”,我回家取了該去的東西很快返回來,他們果然在死等。
“東西拿來了?”,我取出房產證,
“你們得先按手印!”,他們狂笑著:
“鬼連影子都沒有,哪兒來的指紋?”,
“那就怪不得我了,我告辭!”,他們急了,攔住我:
“兄弟,別急,想想辦法?”,
“辦法倒有,可你們未必願意。”,他們拚命地點頭:
“隻要能分到錢,我們幹什麽都願意,我們就認錢!”,說實話了!真是做鬼也貪財。
“你們下到這口油鍋裏,等油燒熱了,你們翻騰兩下就有了指紋了,那時房產證就是你們的了!”,他們互相看著,又看看我:
“小子,你要是騙我們,你可和老東西一個下場!我們可是不怕油滾的!”,
“好,你們這就下去,我把房產證也放進去。”,他們撲到了鍋裏,我點燃了火,不久油沸了。
“我們要翻騰了!”,我把一把白礬撒了進去,他們大叫著,再也出不來了。
劉大糊塗問我:
“那你怎麽說吃鬼呢?”,
我喝了口豆漿,狠狠地咬了口剛炸出的油條:
“你不覺得鬼的味道很好嗎?”。
(於西安市盛順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