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遙拖著地上瘋道士的雙腿,朝青雲寺走去。

巨大詭像似湖畔倒影映在天邊,鮮紅滴血頭紗隨著風搖曳,不久來到寺廟外,她這一次並未翻牆,而是推門而入。

紅門一開,小沙彌站在雨中,清雋的臉蒼白脆弱,露在外麵的皮膚印著密密麻麻黑色咒紋,蔓延至他脖頸處,雨水浸濕了灰色僧袍,一手立在胸前,眼角淺淺彎起。

“施主,你來啦。”

一如往常。

薑遙拖著瘋道士進了廟,有佛珠在,詭像對她的影響寥寥無幾。

她說道:“老和尚的屍骨被他磨成粉吃掉了。”

小沙彌苦笑。

“原來如此。”

他找了老和尚很久很久,整個溪塘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老和尚的屍骸。

隻有瘋道士知道老和尚屍骸的下落,但他為了保命,始終不願告訴自己。

他闔眼念咒。

四周忽然出現一群詭像,撲向瘋道士,撕開了他的肚子,腸子淌了一地……隨之有無數金色粉末從他腹部鑽出來,在原地漸漸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

一如夢境之中、眼前金光凝聚的老和尚年邁枯瘦,受盡滄桑。他身披僧袍,無一絲怨煞之氣。

老和尚一生救了太多人,積善成德,已鍍金身。

當看見小沙彌身上的黑色咒紋時,老和尚長歎了口氣,念了句佛號。

“阿彌陀佛。”

那是以人身為容器,供奉詭像才會有的至邪咒文。

小沙彌時隔多年再次見到師父,眼眶微紅,雙膝跪地,他向老和尚行了一叩首禮。

以前他不懂事,從未喊過老和尚師父,甚至連拜師禮都未行過。他不懂生死,以為老和尚永遠都不會離開自己,恣意妄為、桀驁不馴,不信神不信天地。

“師父,是我的錯,倘若不是我對外說自己是先天佛骨,師父您也不會為了我被燒死。”

是他害死了師父。

老和尚千言萬語,難以言盡。

他早已三年後戒無將會迎來必死劫難。

潦草一生,不過十載。

老和尚渡他,也是渡己。

老和尚是心甘情願去赴死的。

他教戒無佛法,唯獨沒有教過他該如何麵對仇恨與死亡。

才造成眼前這一局麵。

這時。

山崩地裂。

高聳入雲的青雲寺坍塌,濃重煞氣遮天蔽日,藏經閣裏的詭神像紅紗漸漸滑落,即將露出本體真容。

老和尚見此情形,當即選擇施法封住戒無身體裏的禁咒。

戒無痛苦倒地,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紋近乎將他淹沒,皮肉裏浮出金色光芒,那是先天佛骨正在被禁咒吞噬,詭神像一旦吞噬佛骨,能力會跨越至全新的領域境界。

薑遙手中佛珠也沒能幸免,溫暖退散,隻剩陰寒。

小沙彌以身供奉詭神,用佛骨與詭神交易,完成複仇的心願。

如今溪塘鎮走入毀滅,與祂的交易達成。

老和尚準備將積攢了一輩子的功德用來封印詭神像。

功德對修佛修道一行的人而言,極為重要。功德影響氣運,可走向功德成聖之路。

薑遙見此,走上前道:“先不急。”

老和尚被打斷一愣。

隻見四周驟然出現一陣淺灰色濃霧,吞噬天空的煞氣凝聚成的黑霧,詭神像被無數鎖鏈纏住,紅紗包裹住祂全身,毫無反抗之力,被鎖鏈強行拽入灰霧之中。

老和尚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

直到灰霧裏走出一道黑袍身影。

“罪一、降世。”

“罪二、私聚香火。”

審判完,詭神像消失不見。

頭頂黑沉沉的積雲退散,雨過天晴,露出湛藍明媚的天色。

黑袍詭怪看了眼地上的小沙彌一眼,正欲開口。

老和尚連忙雙手合十,請罪道:“他還小,分不清對錯。是貧僧教徒無方,造成這一切皆是貧僧之過,還請嚴判貧僧一人。”

薑遙在一旁說:“我覺得吧,罪大惡極的是玄鶴觀那個該死的觀主,如果不是他用詭術降旱災,也不會發生這些事。

鎮民及道士們都被那觀主蠱惑燒死小沙彌,小沙彌也被詭神像蠱惑摧毀溪塘鎮……”

她頓了頓,問老和尚:“不是有一句話叫……冤冤相報……”

老和尚立馬回:“冤冤相報何時了。”

薑遙點頭,“對,就是這一句。這些鎮民們和死去的道士也並不是真正的死去,還能活在驚悚世界裏。

所以我覺得,就罰小沙彌往後跟著老和尚積善成德就行了。”

黑袍詭怪全程聽著,一句話都插不上嘴。

即便他開口說話也是結巴磕絆。

何況他沒怎麽認真聽,被黑霧籠罩的五官低垂,藏在黑霧下的雙目正直直注視著薑遙的手腕。

懸著一串佛珠,還是旁人的骨頭製成的佛珠。

他遲緩地回了一句。

“哦。”

哦?薑遙為小沙彌說這麽好話,也是不想看見他進灰霧受無盡的折磨。

但今天的黑袍詭怪心情好像不太好,她都說得口幹舌燥,這個‘哦’到底是答應還是拒絕啊?

黑袍詭怪手指一抬。

瘋道士也被鎖鏈銬住,拽入灰霧之中。

淒厲短促的慘叫聲傳了過來,嚇了老和尚一跳,唯恐灰霧鑽出一條鎖鏈將戒無拽進去。

黑袍詭怪不再停留,轉身便要離開。

薑遙總算鬆了口氣,喚了他一句:“小黑。”

黑袍詭怪步伐一頓。

薑遙笑著晃了晃掛在脖子上的霧石,對他說:“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黑袍詭怪聞言,背影變得匆匆,大步進了灰霧。

灰霧退散。

薑遙收回目光,歎了口氣。

小黑心情看起來是很糟糕啊。

理都不理她一句。

“感謝施主。”老和尚雙手合十向她道謝。

小沙彌被他攙扶了起來,皮膚上密密麻麻的黑紋已然褪去,恢複正常,解答了她所有的疑問。

黑狼公會的人都沒死,已經安然離開。

之所以會出現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僵屍,是因為這個詭域一直在循環。七天一次循環,若是他們主線未探索百分之百,詭域會重新開始。

這次是第四次循環。

他們並沒有死,這是詭域保護他們的一種機製。

薑遙心裏疑團解開,也不準備繼續留在這裏。

“我要走了。”

小沙彌握緊袖口,剔骨之處隱隱作痛。

他淡笑道:“薑施主,一路平安。”

薑遙頷首,朝他們擺了擺手,便消失在原地。

老和尚歎了口氣道:“徒兒你還未徹底皈依佛門……若放不下,便跟去吧。”

戒無眼皮微垂,不知是跟自己說、還是誰說。

“我會放下的。”

先天佛骨的他注定無法奢求太多,哪怕是……